父亲第一次来城里看我时，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直摇头：“种棵忍冬吧，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强。”他蹲下身，手指搓了搓泥土，“这土得掺点河沙，太黏了根扎不深。”
当天我们就去了花市，满眼都是巴西炮仗花的宣传画，橙红的花串瀑布般垂落，摊主拍胸脯保证“三年爬满墙”。
可父亲偏从巷子深处寻到个老农，竹筐里躺着十几株灰扑扑的藤苗，根须裹着黄泥，叶片蔫巴巴打着卷。
“这才是正经忍冬，”他捏起一株对着光，“瞧这芽苞，开春能蹿一人高。”
栽苗那天下着小雨。我按父亲教的，在墙角挖出半米见方的坑，垫上碎瓦片，掺两捧河沙。
老农送的竹竿斜插进土里，细麻绳将藤蔓轻轻系上。
邻居扒着栅栏笑：“这点小苗够干啥？不如种凌霄，开花跟火烧云似的。”
头两个月，忍冬藤像睡着了。
每日晨起浇水，总能瞧见蚂蚁排着队往竹竿上爬。
直到谷雨过后，某天突然发现蜷曲的藤尖勾住了第三根竹竿节，嫩绿的触须在风里摇摇晃晃，像婴儿攥紧的手指。
七月最热时出了岔子。藤梢的嫩叶突然打蔫，卷边处藏着密密麻麻的绿蚜虫，阳光下一照，像是撒了层翡翠屑。
精通植物的朋友让我去买瓶吡虫啉，提醒兑水比例要精确。
我戴着手套一片片叶子翻面喷药，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苦杏仁味。
三天后，藤蔓上冒出新芽，晨露挂在叶尖，颤巍巍映着朝阳。
后来终于给了我们惊喜。先是细碎的白花苞在某个清晨同时炸开，接着金色花朵如约而至，每朵都并蒂双生，像千万对依偎的玉鸟。
最妙的是雨后，湿润的香气沉在石桌周围，泡茶时随手摘几朵投进杯里，看它们在沸水中舒展旋转，仿佛将整个春天的阳光都收进了茶汤。
如今的我已经在大城市里对抗我的生活。很久没泡过忍冬喝了，也有点想念。
和父亲视频聊天说上周末修整藤架时，发现主干已有手腕粗。褐色老藤上爬着新绿的枝条，几朵迟开的金银花藏在叶底，蜜蜂围着打转。
父亲在视频里直咂嘴：“得剪剪杂枝了，要不来年花少。”忽然想起他当年插在苗边的竹竿，早被藤蔓绞成了螺旋纹，如今成了麻雀最爱歇脚的地方。
前一段时间回去了一趟，发现墙根的薄荷又窜过了界，挨着忍冬根须长得欢实。妻子说要拔些泡茶，我拦着没让，以前试过金银花配薄荷，茶汤格外清冽。
小院里的日子，看似杂乱，却自有一番章法。
文章来源：@xd摆烂码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