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当朝最受宠的六公主，金枝玉叶。
绫罗绸缎，宝珠玉石，甚至是上京最负盛名的公子。
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直到我在白马寺遇见了当朝国师。
佛子明空。
一双慈悲目，悲悯无波，能渡众生。
我费劲心思勾引，他也不为所动。
后来我嫁于少年将军为妻，他却拦住我的轿辇，蓦然红了眼眶。
1
「佛子，你说四大皆空，却紧闭双眼。」
「要是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眼前的大和尚眉头微皱，盘腿端坐在蒲团上，只是闭眼诵读佛经，把我无视了个彻彻底底。
我今日可是细细描了眉，涂了最鲜艳的口脂，还托表哥从南海带来鲛纱，用的是上京城最好的绣娘，制成新衣。
可惜，不管我怎么引诱，他都不睁眼看看。
我不禁气急败坏，这大和尚，一点也不解风情。
不解风情才对，毕竟是道法高深的国师，像他这样恪守戒律清规的人，情动的场面必然是十分撩人。
我讨好了他三月已久，他也不曾对我稍假辞色半分。
为了多和这和尚相处，我特意向父皇求了恩典，在白马寺住下，可随时找明空讲经。
明空大师讲经万金难求，父皇让他随时待命为我讲经，那些御史们早就不满了，参我的折子，这三月里接连不断。
那又怎样呢？我母妃娘家是靖国最大的富商，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他们再怎么气急败坏，也拿我没办法。
我半倚在榻上，想到那些御史老头吹胡子瞪眼，骂我不知廉耻无羞无臊，就只觉得烦躁，故意把经书翻得噼里啪啦的。
说实话，听了三月明空大师讲经，我虽然没得到他的人，但是对经文倒是了解了不少。
比如明空现在诵读的这段便是【四十二章经】中的。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这段的意思是，一个人不明了爱的真谛，过度沉溺于欲望之中，就像手持火炬逆风而行，最终会导致自己受到伤害。
2
世间一切欲望于明空，只怕如同过往云烟，转瞬即逝，绝不停留半分。
佛祖都担忧的色欲，明空却不为所动，这简直是对我三个月来时常有意无意勾引行为的极大侮辱。
我懒洋洋地翻身下榻，将经书放在蒲团之侧，刻意从明空瓷白如玉的脸颊擦过，温热的气息洒在他的耳边。
「佛子，今日便讲到这吧！」
明空顿了顿，继续往下念：「慎勿视女色，亦莫共言语，若与语者，正心思念，我为沙门，处於浊世，当如莲华，不为泥污。」
我轻轻地拂身，裙子的衣摆从他的胸前扫过，拉长声音：「佛子今日所念，善音当真是受益匪浅。」
「不过，情爱这东西，不破不立，佛子若不试一试，又怎么能从中脱离出来呢？」
明空不言，依旧继续往下念经。
我施施然走出禅房，木鱼声和诵经声离我渐行渐远。
走出明空的禅房，我本想着直接到佛堂正厅去，迎面却撞上了李远朔新婚半年的妻子。
这人讨厌至极，遇到她，可真是晦气死了。
我想着避开，她却十分没有眼色地迎上来。
3
「公主不愿见我，可还是为我抢了李郎的事耿耿于怀。」她朝我行礼，一脸愧疚之色，看着实打实的真心实意，仿佛真的为抢了我未婚夫婿的事而深深愧疚。
她怀着身孕，看着足足有八个月大，和李远朔不过成婚半载，肚子便如此之大，如果不是双胎，那就是她早就和李远朔有了牵扯，珠胎暗结。
我冷笑，并不接她的礼，还往后退了一步，离她足足有两人之隔。
她现在怀孕，若是在这长廊上，一不小心摔一跤，到时候谁说的清。
「我能理解公主的心情，可我和李郎是真心相爱，公主您有陛下娘娘疼爱，有的是上京的青年才俊迎娶公主，可我不一样，我自幼便没了娘，如若没有李郎的话，我活不下去。」
她绞着手帕，泫然欲泣：「还望公主厚爱，放过我和李郎。」
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
真是好一幅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娇软美人模样，活像我欺负了她似的，我还什么话也没说呢。
从明空的禅房到佛堂正厅是一个回廊连接，今天是礼佛之日，来来往往的香客络绎不绝，看似一切如常，实则每个人都在偷偷摸摸地望向这边。
更别说，美人欲泣，实在惹人怜惜。
一个名声不好嚣张跋扈的公主，一个身份卑微伏低做小的美人，她想要做什么显而易见。
不过是用她的情真意切衬托我的冷漠薄情，来一出颠倒黑白，道德绑架，好让我亲口承认她和她心心爱爱李郎的婚姻，好成全他们俩的名声。
4
迎面的阳光太刺眼，我眯着眼睛看她，勾唇缓缓笑了。
「既然知道是你抢了本宫的未婚夫，你和你的李郎不是早就背着本公主在一起了吗，本宫为什么要为一个不知伦理道德的畜生耿耿于怀？」
我着重咬着【抢了】二字，盯着她大的吓人的肚子笑得意味深长，她捧着肚子的手颤抖起来，脸一下子吓得煞白。
「天家的颜面你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在意本宫放不放过你和你的李郎呢？」
周围香客中，不少是官家娘子，明媒正娶的正头夫人，最看不惯她这种抢个烂货男人还要出来炫耀的女人。
她们才不管什么真心相爱情真意切的，她们只知道有人不知廉耻抢了善音公主的未婚夫，还抱着肚子挑衅。
「呸！真是个狐媚子。」
「该庆幸公主的未婚夫让她抢了。」
「这么个烂男人，就不该在公主跟前，让她抢去了到还是好的。」
「不是，她怎么什么都吃得下啊！」
李远朔的娘子被骂到身形不稳，差点摔下去，他才堪堪赶来扶住，张口就开始指责我。
「堂堂公主，怎能如此欺负一个身无寸物的良家妇人。」
「公主不知三从四德，没一点端庄贤淑的样子，怎么比得上我夫人温柔小意，谁会娶公主这样的。」
5
真是给他气晕了头，这种话都敢说出口来，还是父皇这几年疏于管理朝堂，纵的他们李家不知天高地厚。
夫妇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这是想让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我。
既然如此，他做的了初一，我便做的了十五。
周围一圈看戏的御史言官们，上书骂我那么狠，那么骂李远朔这种小人，也该给力才是。
我刻意扬高声调朝着他们说。
「本宫自幼与你有婚约在，你要大师墨宝，本宫便替你寻来，你说家中人多，不适合静心读书，本宫便将闲置的宅子给你住。」
「没想到，原来不是不适合读书，是不适合偷情。你和你那夫人不晓得在我的宅子里干了什么腌臜的事情。」
「李远朔，本宫自认为和你定下婚约后，不曾做过什么逾矩的事，反倒是你，仗着本宫不计较，屡次以下犯上。」
「从前是本宫念着和你一起长大的情分，不曾往外说过这些事，你不仅不知感恩，还敢舞到本宫面前来，简直是枉读圣贤书。」
李远朔眼里的慌乱几乎遮掩不住，我每说一句，他的脸色都白一分。
御史清白，最嫉恨他这种吃里爬外的东西，夫人们的战力还是小了些，不及这些言官一丝一毫。
「竖子小儿。」
「无礼无义，何堪为人。」
「有爹生，没爹教的东西。」
「不知羞耻，不守道义。」
「我要是他爹，知道他做出这样无情无义的事来，必然要到孔夫子的牌位前撞死谢罪。」
6
一句又一句，言官们的话还是给力，李远朔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低声吼道：「你不也和那些男子纠缠不清，佛子高义，你同我退了婚约，日日缠着他讲经，不晓得你抱着什么心思。」
我一下子沉了脸，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如同潮水一样褪去，我虽然行事放肆，可脾气好，在众人面前黑脸，可还是头一次。
「李远朔，当了小倌儿还要立牌坊，本宫还是头一次见，既贪图本宫的家产，还想要左拥右抱，你还真是贪得无厌。」
「本宫，看着你就恶心。」
明空一路从禅房走出来听见的就是最后一句话。
再然后，就是我居高临下地站在脸色煞白的夫妇二人面前，周围百姓俱不敢言语。
明空走到我面前双手合十，叹气道：「公主身份高贵，又何必为难他们二人。」
我不禁气笑了，他什么也不问，一句「为难」，便将我定了性。
我善音在他眼里，便是这样一个仗势欺人，罪大恶极的人吗？
「李远朔，你说，本宫，有在为难你们吗？」我挑眉朝着脸色苍白的二人说。
李远朔嗫嚅着唇，讷讷半晌终是一言不发。
「不说话是吧！好，那夫人来说，我可曾为难过你。」
「公主并非有意，是我和夫君先招惹了她，我们二人不足挂齿，佛子千万不要为了我们指摘公主。」
她泪滴挂在睫毛上，害怕地瞥了我一眼，然后又匆匆低头，身体微微颤抖。
「公主又何必这般。」明空眉头微皱。
他就这样孑然站着，素净的僧袍，淡淡的檀香，眉眼间无端流露出一点难过。
我知道，他不信我。
不是不肯信，是不愿信。
他对天下人慈悲，独独对我抱有偏见。
那女子说话如此模棱两可，又十分惺惺作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偏他看不明白。
「佛子的眼睛若是不需要，可以捐给有缘人。」我也懒得解释，丢下这句话便扭头就走。
7
母妃让我还愿，我还需要给佛祖上两柱香。
到时候我还要多嘴问一句佛祖，教出来的徒弟是天生眼睛看不清吗？
如此不辨是非。
等到香客散尽，明空依旧站在回廊方才公主站的地方，微风从廊上穿堂而过，掀起淡色的僧袍。
「佛子？」小沙弥轻唤了一声，见明空不回答他，便跳起来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佛子，善音公主并没有为难人，是公主的未婚夫暗中和那位夫人有了牵扯，公主心善不曾说过他们什么，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出口。」
小沙弥年纪小，却也知事，佛子不该这样误会我。
明空被他这么一晃，缓过神来，嘴角弧度微勾，泛起一丝苦笑：「我知道。」
嗯？知道。
小沙弥不懂，既然知道，那为什么佛子还要那样说。我走的时候脸上一点笑也没有，分明是气得厉害。
明空蹲下身子，摸了摸小沙弥的脑袋，温声说：「去吧，先做功课去。」
小沙弥闻言，不再纠结，小跑着去了后院禅房。
是啊，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只是这辈子，他不能再和公主有半分牵扯。
不是不愿，不是不敢，是不能，是不可。
8
凭明空的表现，我终于还是认清明空讨厌我的事实。
呵！讨厌就讨厌，本公主不过是看他的皮囊好看，才喜欢他，这天下，皮囊好看的人多了去了，我不是非他不可。
我和他，本来就是两路人。
其实早该认清的，在他心里，我只是一个无缘无故痴缠他的人。
而且位高权重，轻易说不得，这样的人，谁会喜欢？
从此往后，他当他的佛子，清心寡欲，我做我的公主，纵情声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