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情怀小说:秘密

康安看小说 2024-04-24 00:14:49

(手机前亲爱的陌生人,我主页里任何小说都可以不看,唯独这一篇,请您务必将它细细读完,故事不长,也就半个多世纪的时间……)

【1】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女子拖长的尾音,脆生生划破苍穹。

2019年的秋天,郑央一袭白衫黑裤,悄然在一幢古宅前驻足良久,他间或抬起头,看天空南去的雁阵排成人字飞过,内心不免有些焦躁。

这是一处位于H市城郊的老屋,始建于民国,青砖白瓦,高大门楼彰显屋主曾经的显荣,眼下墙皮争先恐后脱落,沧桑岁月痕迹斑驳。

今年春天,原主人就将它无偿捐献给国家,H市也将它列为了重点修复保护文物。

唯一的麻烦就是,原主人虽举家迁往了帝都,却留下位难缠的老奶奶,年过八旬精神矍铄,隔三差五都要带着一位小孙女来这里久坐,老人家百般阻挠工人们施工,十分影响修复进度。

郑央作为项目负责人,一个月倒有七八天,为此事来回跑,与这祖孙俩缠磨。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那个孙女是个戏剧专业在读的大学生,且颜值极高。

郑央十回来九回能听到她唱歌,不,是掺杂着戏腔的流行歌,现在不都开始流行这种唱法?

不过,夏诗诗的歌,他之前从未听过,只是无端觉得,比那些专业歌手,网络主播唱得好听得多。一来二去倒和她混熟。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们动我的房子。”院子里,头发全白,穿祥云暗纹唐装的苏奶奶一看到郑央进门,立即按住红木太师椅上的扶手站了起来,脸上充斥着反感。

“苏奶奶,我怎么和您说呢?诗诗晓得,这房子您儿子已经捐给政府了,况且,这房子,您看,”郑央指着那些脱落的墙皮和碎瓦,夸张地啧啧,“这,这太危险了,危房啊。”

“诗诗,送客!”苏奶奶提高声音命令旁边的女孩,老太太态度坚决,每一条皱纹里都写着“厌恶”两个字。

“对不住,郑央,你还是走吧。”夏诗诗几乎是连推带搡将郑央送出门去。

到了门外,郑央立即哀求:“诗诗,你能不能帮我?为这事,我快被公司开除了。”

夏诗诗叹口气,回望老屋,无奈回应:“其实我们家早就不住这里了,但是奶奶她隔几天都会回来看看,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老人家念旧,我们都理解呢。”郑央满面愁容,劝她说,“你可以告诉你奶奶,我们是修复,不是要强拆啊,这样僵持下去,不成笑话了吗?”

他开始详细描述修复的过程。

大意就是用现代装修工艺翻新古建筑,让历史与现实跨越时空交融契合,这是对文物的保护,也是对原主人的尊重。

“我奶奶这个人你不了解,”夏诗诗摇头,捋捋耳边的刘海,反而向郑央陈述利害,“你别看她八十多岁了,头脑清醒得很。这个屋子是她的祖产,我爸爸他们未经她同意就捐赠给国家,她要是闹起来,到那时你们哭都来不及。”

郑央一听,额头都开始冒冷汗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老太太坐在刚才那把红木太师椅上,喝药寻了短见。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你先和上级报告一下这里的情况,劝我奶奶离开的事,从长计议,不能硬来。”

夏诗诗笃定地与他对视,心中仿佛已经有了主意。

【2】

老屋里还有一架尚未搬走的老梳妆台。

布满划痕的菱花镜里,映出模模糊糊的美人面。

老的少的,倩影重叠,分不清过去与现在。

“奶奶,今天又梳什么发式?”夏诗诗今天为了配合奶奶梳头,特地穿来一套复古的碎花旗袍。

刚才在院中唱歌的时候,她的余光可以看见,郑央站在院门口,目不转睛地注视了她好半天。

“那个讨厌的小伙子走了吗?”苏奶奶突然问。

夏诗诗莫名地有些慌乱:“走,走了。”

她想起才与郑央商量好对策,这不是联合外人坑自己人吗?对不起从小疼她的奶奶啊。

苏奶奶看到孙女突然涨红的脸,暗暗一笑,手里已经开始梳头的动作:“那个小伙子,你喜欢他吧。”

“哎哟——”夏诗诗猛然惊到,脑袋一动,给她拔得头发生疼,嘴里赶紧否认,“奶奶,才没有,我还在读书呢。”

奶奶笑而不语。

谁还不是这个年龄过来的呢。

脑中朦朦胧胧出现一个穿着民国学生装的女孩子,倚着门楼的栏杆,纤纤玉指朝路过队伍中一抹黄色身影指去:“妈,你看那么小的解放军——”

哥哥也是解放军,但是他牺牲了,妈妈没有告诉她,造成一旦有解放军经过,她就会在人群里寻寻觅觅,四处张看。

“嗯,那个小伙子,你喜欢他吧?”

“才没有呢,我还在读书。”

姓郑的小伙子年轻,人长得也帅气,为了房子的事锲而不舍,又难说他来回这样折腾,里头没有顺道来看看诗诗的因素?

“奶奶,这个房子,从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诗诗窘迫得赶紧转换话题。

“从前就有几处不好了,没有修。”苏奶奶念叨着,为诗诗扎起了双侧麻花辫,梳头的时候,手指已经控制不住微微颤抖。

人老了欸。

从前都是好好的,手指灵活,做得一手好针线,只是不会做饭。

八十多岁了,只会白水煮菜,对年幼的诗诗来说,吃奶奶做的饭,简直就是灾难。

苏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在当地也属于书香世家,她原本也是娇娇柔柔的大小姐养大来着。

做它事尚可,就是不会挑水,劈柴,做饭。

弟弟还小,后来那两年,家里脏的累的活,是小解放军帮忙做的。

“那从前就有几处不好了,不如这回让郑央他们修了算了。”夏诗诗找准机会,吞吞吐吐地试探。

“诗诗,头梳好了。”

她套上最后一条发带,打消了她的念头。

晚上祖孙二人就回了附近租住的房子。

郑央的微信不时进来,询问劝说进度。

得知苏奶奶固执己见,郑央又生一计。

就是让夏诗诗带着苏奶奶去远游,最好玩个一年半载再回来,到那时只怕文物单位的牌子都挂起来了,既成事实,再好生劝老人家想转。

诗诗发过来撇嘴表情:郑央看不出来你可真坏。

郑央回:我这也是走投无路,你以为我容易,自己一分一分攒老婆本。

诗诗微笑:你有老婆了?你这么能干,她可真幸福。

暗指他二十六岁做了项目负责人。

郑央立即秒回:老婆在哪里?女票都没影儿呢。

诗诗吃吃笑,这时看到苏奶奶洗完澡出来,赶紧把手机按成古风漫画少年屏保。

苏奶奶看破不说破,过来吩咐她帮忙吹头发:“和谁说得这么开心?”

诗诗眼珠子滴溜儿转,立即说:“是我小姨,问我们要不要去她那里玩。”

她小姨在成都,那里吃的玩的多不胜数,想必可以拖住奶奶一段时间。

“你可是糊涂了,”苏奶奶板着脸说,“忘记就要开学了?”

诗诗一听丧了气,恨不得锤死自己,怎么把开学时间也忘了?还不如八十岁的老奶奶头脑清醒呢。

不死心又说:“我开学了谁陪着奶奶呢?奶奶先回北京吧。”

苏奶奶皱了眉,清瘦的手指举起拨弄白发,言语无比坚定:“不去,我守着老屋,哪儿都不去。”

夏诗诗翻了个白眼,第一次在心中默念:老顽固。

总得有个理由吧,只见过不让人拆房子的,没见过不让人帮忙修房子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郑央又撺掇夏诗诗,说动她父母加入劝老太太面对现实的行列。

但就算他们把天说破,老太太仍然不肯松口。

最后夏诗诗父亲苦口婆心地劝:连房子都是国家的了,咱们没资格管人家修不修,再说修好了不是更好?成国家文物永恒流传,苏家曾经出过革命烈士,再加上这件功德,哪还不光宗耀祖?

话未说完,苏奶奶就开骂不孝子,连带着把夏诗诗母亲也骂了一顿,说儿子不孝,家风败坏,全是夏诗诗母亲的过错。

接下来索性每天都去老宅守着。

【3】

工期一直拖延到冬天。

这时想修也没办法了。

那场波及全球的疫情席卷而来,九州大地,没有一处能够幸免。

郑央在这场僵持中完败,但也不是全无收获。

——夏诗诗终于答应正式与他交往。

怕配不上夏诗诗,他没日没夜读书充电,想要读个在职研究生。

至少得能听懂她歌词里古诗词的意思吧。

两人的恋情暂时不能公开,因为别说是学历上有差距,家庭背景也悬殊得厉害。

郑央的父母只是小公务员,夏诗诗家却是累世名望。

但苏奶奶成了他们忠实的支持者。

在那些频繁往来劝说老太太松口的日子里,郑央承担了祖孙俩那里一些劳务,主要是搬个大米,扛个纯净水啥的。

更重要的是,老太太有三次犯心脏病,是郑央及时将人送到了医院。

所以郑央算是苏奶奶救命恩人,即使她仍然不松口同意他们施工,但是她用另一种方式表示感谢。

让心爱的小孙女夏诗诗以身相许。

苏奶奶表示,只要人好没残疾,心地善良,肯吃苦,有这三点就够了。

家世什么的都是浮云。

这是她作为名校退休教授的价值观。

这么好的苏奶奶,染上了那种可怕的疫病。

*

“奶奶,我再也不修那个房子了,我辞职,奶奶,你快好起来吧。”

隔着手机视频,郑央看到苏奶奶躺在病床上艰难摆手的样子,难受得想哭。

那些复习考研的书,还是苏奶奶送给他的。

夏诗诗则哭得泣不成声。

郑央与夏诗诗并没有感染。

早在出现疫病的消息传出的时候,苏奶奶就拒绝再与孙女同住,而是把她送到了郑央那里,指导他们用目前最权威的防疫方式做好预防措施。

夏诗诗一度认为,苏奶奶的感染并不是意外。

视频那边,苏奶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她年纪大了,各种并发症来势汹汹。

最可怕的是,她拒绝一切治疗,多次自行拔掉氧气管。

用笔写下:省下国家资源,给年轻人。

那几个字,歪歪斜斜,断断续续,医生护士,见者落泪。

他们告诉她,我们的党和政府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

她听不进去一个字。

没有家属能来这里守护她。

夏苏两家通过手机视频轮番劝说安慰,这次不是劝她同意翻修老宅,而是劝她对抗病魔,她是两个家族的骄傲,也是全部子孙的精神领袖。

曾经的领导,学生和同僚,有的也躺在病床上,更多的是在家里为她加油。

他们谈起她出身书香门第,烈士之家;谈起她思想开明,学术过硬;谈起她温柔善良,桃李满天下。

最佳治疗期终是错过。

老太太微笑着离开了这个人间。

回光返照之际,护士听到她连贯地说了几句话。

“令煊,房子有几处不好了,我等你打胜仗回来,修一修。”

【4】

“令煊,房子有几处不好了,我等你打胜仗回来,修一修。”

之后的无数个日子。

郑央与夏诗诗通过这一孤独的线索,用尽夏苏两家所有的资源,遍及国内国外,五湖四海,寻找答案。

最终他们返回老宅,想从那个故事开始的地方,揭晓一个或许感天动地的秘密。

终于,在那个古老的梳妆台柜子最底层,发现了一纸婚书,仅有寥寥几语。

“徐令煊,苏幼玉,缔结同心,岁月永续。公历一九五零年一月十二日。”

婚约上还记有生辰八字,那一年,他们不过才十八岁。

夏诗诗攥着那张纸,手足冰凉,泪如雨下。

——真的有徐令煊其人。

她爷爷姓夏,与奶奶门当户对,多年来,老夫妇恩爱羡煞旁人,爷爷走的时候,奶奶也是两天两夜水米未进。

徐令煊是谁?

他们去档案馆翻阅县志,走访与奶奶相识的年长亲友,得到的答案,不是查无此人,就是说法不一。

形成一致的是,曾经有个从外地开拔过来的解放军小战士在苏家帮过忙,后来,参加志愿军抗美援朝去了。

将近70年过去,人们渐渐淡忘了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

他是生是死,籍贯何处,长相如何,均无可考。

至于这尘封了半个多世纪的一纸婚约,更无人知晓。

“幼玉,等我回来,修房子。”

远征之前,没有缠绵情话,亦无恋恋不舍,最后的一句,仅是这一句。

所以,那个房子,只能等他回来修。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他终究没有回来。

奈何以身许党许国,再难许卿。

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岁月,多少英雄少年,义无反顾,为国捐躯,甚至连名字影像都不曾留下。

光阴弹指,这盛世,终如你所愿。

为这可爱的中国,为这繁华盛世而牺牲的所有爱情,永垂不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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