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就是好。”
“春霞现在滋润得很……”
“老三,开门!”
“你让春霞住哪里?”
屋里传出一声吼叫,挺清晰。
“和你睡!”
老二气急了,跑到厨房抓起斧子就要去砍门。
“算了,都别活了!老子砍死你,我给你抵命。”
1
我丈夫车老三干活受伤,瘫痪了。家里的支柱倒了,我的生活陷入了绝境。
我对老三有感情,他对我和娃都很好,我只想让他赶快好起来。
老三恢复得很慢,积蓄早已花完,两个娃正在上学,我一个人既要照顾老三,又要种地,经常焦头烂额,累到崩溃。
好几次流着泪,拿出墙角的百草枯,想把它倒进锅里,给全家来个痛快的。可是,每当听到娃叫我妈妈的时候,我总下不了手。
为了两个娃,我必须活着。
2
我娘家柳泉村,在更深的山里。我小时候读书挺好的,尽管老师说刘春霞会是村里第一个女大学生,可是我父母认为女孩子读书再多也没用,所以我只读过小学。
十九岁那一年我嫁到了石瓮村,虽然也是山里,却是浅山,道路交通还算便利,比我娘家要强一些。
车老三,待我很好,我们先后生了两个娃,一儿一女,是农村人眼里最好的那种。
老三其实是个苦命人,父母早亡,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长大的。但是,老三干活是一把好手,而且有一股狠劲,村里人私下叫他“拼命三郎”。他脑子活,能倒腾,硬是完全靠自己,娶了媳妇,盖了新房。
可是,两年前去山里伐木的时候,被大树砸到,脑出血,虽然捡回一条命,但落下残疾,行动不便,说话也含混不清。
我每天要给他喂吃喂喝,要帮他进行恢复性锻炼,还要种地,还要接送两个娃上学,起早贪黑,可是活总是干不完。
农村人实诚,他们看我可怜,大多数人会以各种方式帮助我。
村里有好几个老人多次建议,要我再找一个人,一起支撑这个家,这样既可以养活两个娃,也可以照顾老三。这个我听说过, “招夫养夫”,应该是很早以前的陋习了,没想到这辈子,我自己会跟这事扯上关系。
他们推荐的最佳人选是车老二,我的大伯子。他前些年入赘山外,后来离婚了。最近几年都在宁夏打工。
我娘家人几次三番打电话叫车老二回来,但是他坚决不同意。转年正月初十过后,我爹和我伯瞒着我,坐火车跑到银川去找车老二,守了三天,车老二也没同意。
老三只是瘫痪了,他还在恢复当中,尽管希望很渺茫,可是我还是希望他能好起来,恢复成以前那个“拼命三郎”。
或者,只要他能走路,能自己吃饭,能自己上厕所,生活基本能自理也好。
我知道人们都是为我好。可是,我真的接受不了。
多少个夜晚,我累得腰酸背痛,睡不着觉的时候,回忆起以前的老三和我们的生活,睁着眼睛做了多少个,希望天降神灵,突然让老三好起来的美梦。
可是,老天似乎忘记了我,这两年我在百忙中抽时间,求神拜佛,在神佛面前许过很多愿,可是神佛似乎没听到我的愿望,老三的症状迟迟没有好转的迹象。老三住院的时候借的钱还不上,康复期的药也已经买不起了,每周必须给娃每人五十块钱的生活费也给不起了。
那一天是星期一,学校开家长会,我早早把牛赶到后山,急急忙忙跑回家做饭,照顾老三吃完,把新收的麦子拉出来,倒在院子里晒好,拿了一把椅子放在屋檐下,把车老三搀出来坐在椅子上,叮咛他,万一有鸡鸭鹅来吃的话,出声惊动一下。
然后骑着小电驴火急火燎地赶去学校, 偏巧那天运气不好,返回的时候碰到交警查车。本来平时不查小电驴的,可那天交警说政策变了,所有的电瓶车都必须登记上牌,牌照和手续费总共120块。我没戴头盔,还要罚款50,总共170。
我没有那么多钱,我身上只有16块。尽管我苦苦哀求,就差跪下了,可交警还是扣押了我的小电驴。他们开了一张条子给我,说是15日内到县交警大队交罚款,赎车。如果超过15日,电瓶车将被报废处理。
我只能徒步往回走了。倒霉的是,走了不到一半儿,突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因为惦记着院子里晒的麦子和老三,我顾不得躲雨,连滚带爬往回跑。
十几里地,愣是一刻没停,一口气跑回了家。
椅子倒在地上,老三不见了,我一边跑一边喊:
“老三,老三……”
老三在屋子里答应了一声。
原来大雨来了之后,老三自己爬进了屋子,但是他没本事上炕,就那样在地上趴着。
可是,院子的麦子没了,十五袋麦子,全没了!被雨水冲走了,只剩下一点点,和着泥水挤在院墙的出水口那里。
我不由得跌坐在院子里放声大哭。
没人劝慰,也没人搀扶,哭过一场之后,还得自己爬起来。
我把老三扶起来,搀着他去上厕所,然后把他弄到炕上,给了一个馒头,倒了一杯水,放在窗台上他够的着的地方。
安顿好老三之后,我流着泪收拾被雨水冲刷剩下的麦子,总共,没装满一个蛇皮袋,一年的成果,就这样,没了!
尽管筋疲力尽,可是我还得去后山把牛找回来。于是顾不得歇一口气,就拿了一个馒头,急急忙忙往后山走去。
奇怪的是,那天找遍了后山的角角落落,也没能找到我家的五头牛,山下的庄稼地里也没。我很纳闷,平常这几头牛挺乖的,怎么就不见了呢?
一直到天已经黑得看不见路的时候,牛还是没有找到,我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
那天夜里我彻夜难眠,尽管很疲惫,很累,可是怎么也睡不着。我伤心、难过,深深地无助包围着我,小电驴被扣了,牛也找不见了,我只想活着,只想把自己的娃养大,可是怎么就那么难呢?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早早起来,安顿好老三,再次出门,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几头牛找回来。
没想到刚走到村口,就碰见李二虎赶着我家的五头牛,往村外的大路上走去。
“二虎,你要把我家牛赶哪里去?”
“谁说这是你家的牛,这是没人要的牛。昨天在我家玉米地里吃了一天。我准备赶到集市上卖了。”
原来,昨天我家的牛跑到了李二虎家的玉米地了,李二虎就把牛赶到自家牛圈里关了起来。
这不,那个愣小子要赶去集市上给卖了。
我堵在几头牛前面,那个愣小子就用鞭子使劲抽打牛屁股。我拦住这头,他就打那头。一时间,几头牛被赶得乱窜。
我急了,骂那个坏种。
“我就要卖了它们。要不,叫你男人来打我呀!”
我被气哭了,拦也拦不住,打又打不过。最后几头牛全被赶出村子,赶到了庄稼地里。
那个坏种吹着口哨回家去了。
这还不算完,吃过早饭,李二虎去村委会把我告了,要我赔他家五百块钱。
村支书和队长实地查看之后表示,李二虎家的玉米确实损毁严重,但是我现在确实不容易,最后做出了赔偿二百元的决定。
别说二百块了,二十块我也拿不出来。最后,在村支书的担保下,我写了二百元的欠条给李二虎。
我要被逼上绝境了。
活着真难!没人能比我能体会这句话的含义。
那晚,我和老三商量,到底该怎么办。
没想到,他用含混的话语,很坚定地告诉我,要我打电话给老二,叫他回来帮忙。原来早有人给过他这个提议,只不过他没有告诉我而已。
他是一个要强的人,我不知道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说出这个提议的。
那一夜,我在黑暗中睁着眼望着屋顶,醒了一夜。
第二天,我拨通了那个电话。
“哥……老三……想要你……回来帮忙……”
那边没有说话。
我挂断电话,强烈的羞耻感瞬间涌上心头。
我真的想一了百了。
下午,两个娃回来了。他们告诉我,学校要开运动会,两套运动服要三百块。我哪有三百块呀?小电驴还在交警队,罚款等我交。中午刚刚欠了李二虎家两百块。
晚上,我去王会计家借钱,没想到那个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的老头,竟然也趁机对我动手动脚。如果不是大婶及时回家的话,指不定会怎样呢!
当我把借到的三百块交给娃的时候,姑娘看到我脸上的泪痕,抱着我哭了。
我本来想要忍住,可是终于没能忍住,我们三人抱头痛哭一场。
第二天早上,我翻出了藏在墙角的百草枯。
我受够了,我想用一种直接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本来以为我的行动是秘密的。
也许是老天不想灭绝我们吧!
我还没采取行动,姑娘就发现了我的意图。
两个娃一整天都不吃我做的饭。
他们跪下来求我。
“妈妈,我们不要运动服了。我们可以不念书,我们回来干活……求你不要毒死我们好吗?”
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个娃,我的心碎了。
当着他们的面,我倒掉了那瓶差一点毒死一家人的农药,连药品也扔进火里烧了。
后来,我听刘拴虎说,两个娃偷偷地跑到他家借电话,打给车老二。
“伯,救救我们,我妈要毒死我们。”
“我们不敢吃饭。”
说完这两句话就在电话里哇哇大哭。
就这样,在村里打工的人都往外走的时候,车老二回来了,住在了下面北房,厨房隔壁的小一间里。
正月开学时,是老二骑着摩托车送两个娃去镇上。地里活开了的时候,也是老二开着拖拉机和我一起下地。
他担负起了这个家庭的重担。
家里状况慢慢好了起来,我再也不用那么焦头烂额了,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照顾老三了。
我看得出来,对这种转变,村里的老人们大都挺高兴的。
但是,也听到了有些人话里话外别的意味。
“两个男人就是好。”
“春霞现在滋润得很……”
每当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只能装聋作哑。可是,有谁知道,我的心在滴血呢?
当然,我也看到了老二的不自在。
终于,有一天,老二跟我说,以后干活的时候,我俩尽量分开。
他要我花更多时间照顾老三,最多半年时间,老三好了他就走。
3
老二更能倒腾,原先老三破旧的小四轮拖拉机,被换成了新的大七五零。还买了收割机、旋耕机、播种机。除了平常给附近工地上拉活以外,收种庄稼的时候,还能在方圆几个村子挣钱。
我的日子慢慢好了起来,除了各种机械以外,老二还承包了村里的烟地,每年种上百亩烤烟。老二人勤快,没黑没明地干,我也不闲着,除了做饭、照顾老三以外,一有空闲就帮忙干活。有时候忙不过来,那就就雇人干。只烤烟这一项,就能有十几二十万的收入。
虽然忙忙碌碌很辛苦,但是我感觉着年轻了,人精神了,照镜子的时候发现,皱纹也好像少了。
老三身体也好多了,走路更好了。
他挺厉害的,刚开始能勉强在地上活动的时候,就拄着一根棍子自己锻炼,跌倒了就自己爬起来,摔了无数次,但是效果惊人,半年之后基本能走出院子到大路上活动了,虽然还只是慢慢地挪动,但是他能坚持,几乎是风雨无阻。
再后来,大概有四个多月的时候,他甚至能勉强放牛了。只不过说话还是不太好,但是我能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石瓮村的村口有一颗大槐树,那里是石瓮村天然的集会中心。人们干完活了自发去那里集合。于是,村上的各种消息就会以此为中心被交流、传播。老三能自由活动的时候也会去那里,虽然他说的话好多人听不懂,但是他愿意参与。
不过,老三总是阴晴不定,有时出去转悠一圈回来的时候心情不错,有时候非常生气。他生气的时候他就会故意摔东西,不管是逮到什么都要摔碎,似乎有发泄不完的怨气。
起初,我常常搞不懂他到底为什么。后来我知道了,他是听到了旁人的风言风语。
有一天晚上,快十二点了,老三想要那个,可是他折腾了好久都不行。后来他就生气了,他掐住我的脖子,一只手扇我的脸。
“你生病了,我比谁都盼望你好起来。”
“是病害得你不行了,又不是我不让你……”
这可能刺激到一个男人的神经了,他打得更狠了。
我受不了疼,就使劲推他,没想到一时着急使的劲有点大,他被摔了下去,从炕上掉到了地下。
老三愤怒了。他开始咒骂我,连带着老二一起骂。
“你不要听村里那些嚼舌根的胡说八道,二哥是好人。”
这下彻底点燃了火药桶,老三暴怒了,他爬起来,抓着桌子上的电壶就朝我扔了过来,幸亏我躲得及时,不然一壶开水就浇到我身上了。紧接着,他顺手操起靠在墙角的棍子就打,我被逼的跳下炕躲闪,老三在后面追,尽管我尽力躲避,但还是有一棍子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我的肩膀上,我被打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就这样,我被赶了出来,老三在里面插上了门拴。
我在外面拍门,求老三放我进去,可他只是咒骂,就是不开门,后来干脆关掉电灯,没了任何声音。
数九寒天,大雪纷飞。我没来得及穿衣服就被赶了出来,感觉自己很快就要被冻死在屋外了。
在寒冷的雪夜,我被赶出了家门,连衣服也没来得及穿。我该何去何从呢?是冻死在自己家院子里,还是去敲开那扇门?
等了好久,没有任何动静,我快要被冻僵了,上下牙齿打架,不停地发抖,再过几分钟我就要这么不体面得死掉了。
趁着还有残存的意识,我强迫自己去拍老二的门。他披着衣服打开门,看到我站在门外发抖,着实被吓了一跳。
顾不了那么多,我抢进门,跳上炕,拉起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捂起来。在热被窝里抖了好一会儿,开始伤心地放声大哭。
老二上去叫门,可是老三好像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声息。
老二回到自己房间,重新捅开火炉,抱着火坐了一夜。
第二天,老三起得很晚,我知道他是故意的。我没有衣服穿,只能在炕上蜷着。老二再次去叫门,老三还是不理,过了好久,砰的一声打开窗户,把我前一天穿的衣服一件一件扔了出来。
那天,老三没有来厨房吃早饭,老二去叫了两遍也不理。
我吃完早饭,洗了锅,把留给老三的饭煨在锅里。
没想到,当我走出厨房后发现,老三干了一件更缺德的事。
院子里,雪地上,花花绿绿扔了一地东西,我的所有衣服,外套,内衣,冬天的,夏天的,还有洗漱用品,都被车老三扔出门外。
我愣在了原地。我的心碎了。我不懂,老三为何变成了这样一个狠心的人。
他这是要干什么?
邻居们跑过来劝解,可是门关的死死地,里面一点声息也没有。
老二愤怒地上前砸门。
“老三,开门!”
“你让春霞住哪里?”
屋里传出一声吼叫,挺清晰。
“和你睡!”
老二气急了,跑到厨房抓起斧子就要去砍门。
“算了,都别活了!老子砍死你,我给你抵命。”
“要不是你是我弟,你以为老子愿意管你的破事呀?”
要不是旁人拉着,那天指不定真会出人命。
从此,老三再也不让我进门了,只要我靠近,他就用棍子打。
家里上房倒是三间,现在被老三独占了,只剩下车老二住的那一间了。
老二自己找了几块木板钉了一张小床,靠墙支起来给自己。我睡炕上,心里别提有多难过,多别扭了。
后面连着几天,老三都没到厨房来,也没怎么见他吃饭。
第三天放晴了,我从地里干活回来后,惊奇地发现厨房的一桶油一袋面不见了,一些碗碟和电磁炉不见了,小一点的后锅也不见了。
原来老三把这些东西拿到上房,在中堂那一间给自己做饭去了。从此要和我分开过,他准备彻底抛弃我了。
自从我和车老二住在北房开始,村上有些人好奇的神经就开始躁动。据说有几个老婆子在我家北房窗跟下偷听了好几夜,有个坏小子甚至偷偷跑进房间安装了摄像头,专门用手机监控看了好几天。这些事,都是我后来听别人说的,当时我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我和老二是在一个房间里,可是我们不仅没在一起睡,而且各自睡觉的时候,都只是脱掉外衣就和衣而卧。
当然,没人相信。因为我们的做法他们实在难以想象。人就是这样子的,他们有时候确实会以己度人的。
听说那段时间村里老人都在赞叹。
“车老二真是个爷们!”
可是,有谁想过一个女人的苦呢?我被夹在中间,那种尴尬和悲哀没人能理解。说真的,如果不是两个娃给我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的话,我可能早都解决了自己。
让我伤心的是,车老三变了。狠人车老三现在变成了闲人车老三,他本来已经能放牛了。可是,自从他自己强行分家之后,啥活也不干了,即使关个鸡圈这样的小活也不干。吃的东西没有了就到厨房取,脏衣服换下来就扔到院子里,甚至故意在北房门口撒尿。
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坐到村口的大槐树下,故意散布谣言,逢人就说,说我和老二怎么怎么样。村里人也越来越讨厌车老三,好几次有长辈骂他。
“老三,你娃坏良心了。”
苦命的人常常没有选择,再艰难我还得活着,日子还得继续。
老三的状态是,除了两个娃以外,既不理我,也不和他哥说话。我还得继续干活,挣钱。不过,尽可能地和老二分开。
老二是个有心人,有一次接孩子回家的时候,老二看到我家孩儿看着同学的山地自行车很是羡慕,改天去县城的时候就买了一辆回来,我儿子爱得不得了,周末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就骑着玩儿,还要时不时在村里的孩子面前炫车技。
可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有个周末放学回家,娃骑车玩儿的时候,从村口的桥上摔了下去,看着没伤,可是脸色煞白,人事不省。
那天老二在家,急急忙忙送到县医院,做了核磁共振,结果是脾脏破裂,需要输血。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儿子是罕见的熊猫血,县上血站没有这种血。最少需要输血600CC,从市上调要五六百公里,根本来不及。
这种血本身就很少见,只能是父母或者近亲配型,我的血型不符,只可能是老三了。
送孩子到县医院来的时候老三没跟着来,他的理由是,谁惹的祸谁管。
我雇了一辆车,请一起帮忙送娃来的邻居回家把老三接来。听邻居说他费了好大劲才把老三叫上车,好不容易把他接到县医院。化验显示,老三的血型与儿子完全相符。
本来以为顺理成章的事,可是当医生要安排老三输血的时候,老三变卦了。
他的话语不清晰,一般人听不清,但我能听得清。听说要抽掉自己600CC的血的时候,老三一下子就从手术台上坐了起来,抬手就扯掉了扎在胳膊上的针头。
他说,血是人的精气神长的,抽了血就没命了。儿子明明有其它方法可以治疗。却一定要抽他的血,为什么不抽别人的血呢?
他认为,这是我和车老二想要做局,合伙害死他。
然后就是一连串咒骂。他用自己含混不清的话语,在县医院的大厅里尽情张扬自己的家丑。
那个时候的车老三,让我感到既陌生又恐怖。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老二发话了。
“查一下我的血。”
惊人的是,老二也是熊猫血,而且与我儿子的血型相符。
第一次,输了400CC。这是一般人一次性献血的最大量了。虽然病人还是不够量,但是也只能等到第二天再输200CC了。
在第一次输完血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过了不到六个小时,重症监护室护士又跑过来找家属,病人需要继续输血,而且至少还要400CC。
大家都傻眼了,总不能搁着车老二一个人抽吧?
我跑过去跪下求老三,可是他不为所动。
“给娃吃药,打针。医院怎么能没办法救人呢?”
“血是精气长下的,你们真的想让我死吗?”
“我死了,你两就能在一起了,要这么急吗?”
我的心碎了。我心目中的车老三彻底死了。
从此后,我不欠他的了。
正在大家绝望的时候,车老二又一次躺在了手术台上。
半个小时后,他被护士用轮椅推了出来,脸色白的像窗户纸。
儿子住了十几天就出院了,那天回家安顿好,我们刚坐下来喘口气,儿子走进房间,面对正在喝茶的车老二跪了下去。
“伯,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从此以后,我不叫你伯了,我叫你爸,你就是我爸。”
当时还有邻居,有其他人,谁都没想到,十几岁的娃竟然能做出如此惊人的举动。
当然,这一幕也被正在院子里吃饭的老三看到,听到了。
他把碗摔到了院子里的水泥地上,碎成了四瓣儿,饭也洒了一地。
“狗日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从此之后,家里又多了一个老三不搭理的人。
我不明白,老三抛弃了我,难道还要抛弃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小孩子恢复得快,我照顾了大概一个多月,娃就可以自由活动,再过了一个礼拜就去念书了。
医院回来之后,车老二也慢慢缓过来了。
这天晚上吃完饭,我洗锅的时候老二就出去打牌了。他打得不大,输赢最多不过几十块的那种,不过据说他输的次数很少。
那些天我心里很乱,老三那么绝情,老二更像一个正真的男子汉,他让我感动、敬佩。
那天不知什么原因,也许是鬼使神差吧?我洗完锅,洗了一个热水澡就早早进了北房,把老二的被褥收了起来,把他的小床板拿出去靠在外面墙上,然后躺在炕上。
大概十二点多,老二打完牌回来了。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床不见了,愣在了原地。
“哥,在炕上睡吧。”
“你舍命救了我的娃,要是没有你车伟就没命了……你是真爷们!”
他僵在了地上,好半天没动静。
“哥,上来,地上冷。”
他慢慢脱去了外套,轻轻地躺在了炕沿上。
“哥,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