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故宫博物院“遗珠——大阪市立美术馆珍藏书画”大展重磅开幕已有月余，但其热度却一直居高不下。

究其原因，这是一场齐聚了40余件来自日本关西纺织巨头阿部房次郎爽籁馆旧藏顶级中国书画，以及10余件台北故宫重要书画的年度顶级大展。

台北故宫博物院李霖灿先生曾说，阿部氏爽籁馆藏品与美国顾洛阜汉光阁、王季迁宝武堂藏品，可堪称海外私人中国书画收藏三鼎甲。

阿部收藏文物的宅邸双籁馆

阿部房次郎生前共集结了一百六十件中国古代书画，无论水准还是品质都属于顶级，甚至许多“唯一”的存世孤本都汇聚在阿部房次郎手中。

这次展出的传为南朝梁张僧繇《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唐吴道玄《送子天王图》，宋李成、王晓《读碑窠石图》，宋燕文贵《江山楼观图》、易元吉《聚猿图》米友仁《远岫晴云图》、龚开《骏骨图》、郑思肖《墨兰图》、等可谓是“阿部藏品”中最重要的“家底”。

台北故宫博物院书画文献处科长何炎泉在解释展览名称为什么叫“遗珠”时，说到“这批东西是所有典藏中国书画博物馆人的遗珠之憾，大家都希望收到这批东西，可是它们全部都在大阪市立美术馆。”

大阪市立美术馆

一语道尽千万憾事。大阪市立美术馆中藏有的中国顶级艺术品究竟有多少，或许可以从这次展览名录中窥视一二，但这远不是大阪市立美术馆的所有中国收藏。

“遗珠-大阪市立美术馆珍藏书画”展览图录

大阪市立美术馆位于天王寺公园内的茶臼山角，由日本财阀住友家族的私人宅邸改建而成，建筑总面积7006平方米，藏品数量超过8000间，主要收藏日本与中国的古代绘画、书法、佛教石雕、漆器、陶瓷器、金属工艺品等，被称为“东亚美术宝库”、“弥补宋画历史的最后一块拼图”。

其实大阪市立美术馆的成就不是偶然。首先，商都大阪是日本商业和贸易发展最早的地区。其次，作为京都和奈良的门户，早在江户时代大阪就已经是西日本的文化中心。于是，当这座城市开始快速地朝近代化发展之时，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以及关西学者和财阀的相互影响下，在茶臼山的山脚下诞生了近代大阪的第一座美术馆——大阪市立美术馆。

20世纪中叶的大阪市立美术馆

当时的馆内藏品主要来自私人捐赠，包括日本实业家阿部房次郎后人捐赠的160件中国古代书画藏品、武藤金太捐赠的由尾形光琳绘制的《和服图案集》等。这不仅使当时处于草创期的美术馆广为人知，而且奠定了整个馆藏基调，对之后山口藏品等一系列中国文物的入藏影响很大。

至如今，大阪市立美术馆八千余件藏品，中国艺术品成为绝对亮眼的存在，而其中阿部房次郎和山口谦四郎的收藏又是无可争议的支柱馆藏。

| “东方的要留在东方” |

阿部房次郎，日本关西纺织业巨头。一战期间大量承包欧洲各国军需布匹，一跃成为大独占资本。1921年出访欧美各国后，深感艺术品保存之重要，开始以收藏为责任。

阿部房次郎所收藏中国书画，主要来源有三类：清末民初书画收藏大家完颜景贤旧藏、《石渠宝笈》著录书画作品以及阿部在日本与同好间交换或购藏获得的藏品。

其中，完颜景贤旧藏共8件，（传）张僧繇《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卷》、（传）唐王维《伏生授经图卷》，宋李成、王晓合作《读碑窠石图》、宋燕文贵《溪山风雨图卷》、李公麟《临卢鸿草堂十志图卷》、宫素然《明妃出塞图卷》、龚开《俊骨图卷》和赵孟頫《真书三门记卷》，这些都可谓顶级名品。

唐 王维 伏生授经图卷 阿部房次郎旧藏

大阪市立美术馆

北宋 李成·王晓 读碑窠石图 阿部房次郎旧藏

大阪市立美术馆

金·宫素然 明妃出塞图 阿部房次郎旧藏

大阪市立美术馆

《石渠宝笈》著录的作品则有：（传）易元吉《聚猿图》、佚名宋代《散牧图》、郑思肖《兰图卷》、王渊《竹雀图》、唐寅《一枝春图》、蒋廷锡《藤花山雀图》、金廷标《春元瑞兆图》等作品。

北宋·易元吉 聚猿图 阿部房次郎旧藏

大阪市立美术馆

另外阿部在日本与同好间交换或购藏获得的藏品：文嘉《琵琶行图》轴、董其昌《盘谷序书画合璧》卷等明代精品为东京山本悌二郎之旧藏，黄公望《江山幽兴图》卷则为罗振玉旧藏，倪瓒《溪亭秋色图》、石涛《东坡时序诗意图》、恽寿平《花卉图》、高凤翰《花卉图》，均为廉泉、吴芝瑛夫妇的“小万柳堂”旧藏。

如此大批量的中国古代书画珍品究竟是如何汇聚一堂，成为阿部房次郎的囊中珍藏？

20世纪最初十年，中国正值辛亥革命，清内府与官宦所藏文物大量流出，成箱的书画古器被销往海外。日本京都派学者内藤湖南，极力呼吁关西的政治、财经界人士收购中国书画，阿部房次郎便是其中之一。

1919年罗振玉送别会,自右起分别为内藤湖南、富冈铁斋、罗振玉、犬养木堂、长尾雨山

为拓展公司产品销路，阿部房次郎经常走访朝鲜和中国等地，早已经为中国书画的博大精深所打动，对于当时中国因战乱导致文物多受损毁、佚失，甚至流散海外的状况更是深感痛心。

在内藤湖南和从上海商务印书局归来的长尾雨山两位日本近代汉学家的指导建议下，阿部房次郎开始了他的中国艺术品收藏之路。尤其内藤湖南所倡导的“东方的东西要留在东方”的观念，促使阿部通过博文堂主人原田悟朗购入大量中国文物，并终其一生持续收藏。

其中最为人所道的就是阿部房次郎所购完颜景贤藏品，在购买《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伏生授经图》和《江山楼观图》等巨作时，一度出现了与欧美国家美术馆激烈竞争的局面，而在金钱上并不具优势的阿部最终凭借执着精神一举入手三幅巨作，轰动一时，也成为阿部收藏中的经典之笔。

北宋 燕文贵 江山楼观图 阿部房次郎旧藏

大阪市立美术馆

北宋 燕文贵 溪山楼观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

原田悟郎回忆：“内藤教授说越来越多珍贵的东西从中国流出，阿部之所以说我想把它留在日本，因为我们都处于东方，自古有着紧密的关系，对日本有着重要的影响。”

由此可见，阿部房次郎收藏中国书画不单是热爱，更多的是身体力行，以收藏中国书画供国家社会之用。

南宋 佚名 寒林待渡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

昭和五年（1930），阿部房次郎特别精选出七十件文物精品，在内藤湖南的指导下，出版了以珂罗版精印的大型图录《爽籁馆欣赏》第一辑。

在序文中，阿部房次郎明确阐述了其收藏目的：“导正偏重物质主义、轻视精神文明的风潮，实有其必要性。希望借由艺术调和人心，培养优雅风气。相较于欧美，日本设立美术馆机构的起步时间较晚。东亚古美术中，又以中国美术的成就最高。这样的中国美术品在兵乱中散佚毁坏，着实令人难以忍受。”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阿部房次郎在去世之前，为何要叮嘱后人“收藏来自于社会，当归还于社会”。6年后，其子阿部孝次郎尊奉父亲遗嘱，将其毕生心血——160余件重要书画捐赠于大阪市立美术馆。

大阪市立美术馆，自此闻名于世。

| 一部“中国佛教雕刻史” |

如果说阿部房次郎收藏的是中国顶级书画，大阪市立美术馆中山口谦四郎捐赠的藏品则代表了流传至日本的中国佛造像的最高水准。包括中国石造像一百二十五件，五件金铜佛、九十七件工艺品、总计二百二十四件，其藏品生前从未在公开场合展示过，战乱期间，山口谦四郎更曾把石佛藏于自家床下使其免遭战火侵袭。

北齐 如来坐像头部

砂岩 出自天龙山石窟第一窟

大阪市立美术馆藏

云冈佛像 山口谦四郎旧藏

大阪市立美术馆藏

山口谦四郎，原关西信托社长，山口银行创设者山口吉郎兵衛氏之弟。在众多藏家争相收购中国书画的时候，作为实业家的山口谦四郎却格外钟情于佛、道石造像这一当时日本尚少人涉足的领域。

大正至昭和时期，山口谦四郎前往中国踏勘石窟寻访古迹，可谓是在未知领域的孤身求索，当时能够用来作为收藏标准的研究报告也几乎没有，但经过长年的研究探索，山口谦四郎汇集了北魏至隋唐各个朝代的精品，其中以北魏时期佛造像为主，达到藏品数量的三分之一，其次是东魏、北齐、西魏、北周的作品，堪称一部“中国佛教雕刻史”。

被公认为山口藏品代表作的是北魏天安元年（四六六年）的如来坐像，像这样刻有“天安”铭文的坐像全世界只有两例，这座如来坐像面相圆润，身形庄严，宁静中散发出深邃之感。

北魏 交脚弥勒菩萨像龛 砂岩

山口谦四郎旧藏

大阪市立美术馆藏

另外北魏景明元年（五〇〇年）牛伯阳三尊像也是山口藏品中一件极其珍贵的佛造像。此尊造像破损及修复较少，为石灰岩质背屏式一佛二菩萨造像，通高一百六十四点八厘米。中尊像坐高七十六厘米，下部配有另做的石质四脚台座，像背面刻有铭文，由铭文可知这是一件由牛伯阳等人于北魏景明元年四月一日为皇帝所造的石像。

北魏景明元年（五〇〇年）

牛伯阳三尊像 通高一六四·八厘米

山口谦四郎旧藏-大阪市立美术馆藏

除佛造像之外，山口藏品中还有四尊形态各异的道教造像，这些大多来自大同、洛阳、长安等南北朝时期重要城市，但也有许多其他地方造像。由此可见，山口谦四郎在日本主流收藏界之外，不落俗套、自成一格的收藏观念。

| 十九件顶级石窟造像 |

大阪市立美术馆的中国佛造像除山口藏品外，还有后期入藏的小野顺造藏品。

兼任小野药品工业的社长、会长的小野顺造共收集中国雕刻作品十九件，时代跨越南北朝到唐代，均为来自云冈石窟、天龙山石窟、龙门石窟等处的石窟造像，代表了当时雕刻技术最高水平的杰作。

唐 如来立像头部 石灰岩

出自龙门石窟奉先寺

小野顺造旧藏-大阪市立美术馆藏

昭和三十年代至六十年代之间（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小野顺造常常流连于东京及关西的古美术商店，而这些藏品大多购于此地，其中代表性作品是一尊来自龙门石窟奉先寺的佛头。

奉先寺是龙门石窟中规模最大、最具代表性的露天石窟，其形态各异、刻画传神的造像显示了盛唐雕刻艺术的高度成就。奉先寺在唐高宗年间完成雕凿后，又于玄宗年间追加雕凿了四十九尊佛像，这件作品就是其中之一。佛头长眉大眼，高鼻小嘴，面部饱满，可以看出其受到印度笈多艺术的影响。

石造如来立像头部 奉先寺石雕

大阪市立美术馆藏

石造如来立像头部 奉先寺石雕（局部）

大阪市立美术馆藏

石造如来立像头部 奉先寺石雕（局部）

大阪市立美术馆藏

小野藏品数量虽少，却与山口藏品互为补充，充实了大阪市立美术馆的佛造像收藏，使其成为海外拥有中国石造像数量最多的美术馆。除此之外，江口治郎捐赠给大阪市立美术馆的龙门石窟宾阳中洞的菩萨立像头部也是中国石窟又一件优秀的佛教造像。

北魏 菩萨立像头部 石灰岩

出自龙门石窟宾阳中洞

江口治郎氏旧藏-大阪市立美术馆藏

除去阿部房次郎的中国书画、山口谦四郎和小野顺造的佛造像，大阪市立美术馆还收购了拓本收藏家冈村蓉二郎师古斋藏品的大批拓片，共计四百五十件，包括自中国汉代到唐代的墓碑、墓志、造像铭等，其中有不少拓片的原石、真迹如今已不复存在，对中国书法、文字的研究而言，这批资料无疑十分珍贵。

尤其自辛亥革命爆发之后，大批中国书画、青铜器、瓷器、造像、工艺等多个领域艺术流往海外，私藏者不尽其数。

幸运的是，当时的关西收藏者将其收在了东方，并重新汇聚在茶臼山的山脚下。随着两国文化交流的推进，一众保存于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的中国文物精品终于通过展览的形式，重新呈现在中国观众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