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嫡姐盖着我的盖头嫁给了我的未婚夫。
娘亲在婚礼上因为我的缺席大发雷霆:“这孩子真是不懂事,她一个哑女,如何能嫁得了太子殿下!?”
弟弟斥责我的丫鬟:“怎么回事,连个哑巴都看不住,嫡姐的婚礼若是不能圆满举行,有你们好看的!”
就连我一向尊敬的父亲也开了口:“薛青玉,不识大体,心胸狭隘,难为我薛家儿女,逐出族谱罢。”
后来我的尸体被发现,父亲红眼,娘亲沉默,弟弟跪地哭号不止,嫡姐切去青丝,燃灯三千夜,只求我的原谅。
可那已经晚了。
……
1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和薛青瑶、薛青阶是不一样的。
同样是娘亲所生,我既不像他们那样珠圆玉润,也不如他们会讨人欢喜。
在偌大的侯府里,我这个二小姐,像是个摆设,沉默又懂事的那种。
娘亲回门,回来的时候给薛青瑶和薛青阶都带了礼物。
唯独没有给我的。
她转身前,我抓住她的衣角,细声细语:“娘,青玉没有礼物吗?”
“哎呀,娘忘了。”
娘回过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她揉了揉我的头:“青玉乖,下次娘再给你带好吗?”
每一次她都这么说。
但我知道,她每一次都不会带的。
就像现在。
嫡姐要成亲了,嫁的还是尊贵的太子殿下。
整个定国公府都在忙碌,临近接亲,嫡姐想吃东街的柿子糕,热腾腾的。
于是娘立马叫人备了马车出去亲自买,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拎着一个烤鸡。
“青瑶,快过来,趁热吃。”
娘亲的眼红着,是夜里熬的,也是看到嫡姐要出嫁,难过的。
她把柿子糕放在桌子上,又吩咐下去:“把少爷给叫过来,就说我给他带了他最喜欢的烤鸡,再不来吃就凉了。”
然后就没了。
我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尽管早有预料,但此时此刻,我还是很难过。
从小到大,他们都习惯性的忽略我,仿佛没有我的存在。
仿佛没有我这个女儿,妹妹,姐姐。
嫡姐薛青瑶试着盖了一下盖头,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嫁衣:“青玉的绣工真好,针脚绵密,看来真是费心思了。”
娘亲漫不经心:“她又不会说话,也没人陪着玩,整天在家没事干,只能捣鼓这些了。”
薛青瑶狐疑地问:“娘亲你说,她是不是生气了?自从上次上山祈福回来,怎么都没见到她的人影?”
娘亲啧了一声:“听说你要嫁给太子殿下,她心理不平衡了呗。”
说着,她冷笑一声:“从小到大都这样,自私自利,见不得你们有一点好。”
薛青瑶点点头,似乎赞同娘亲的话。
“小时候她就见不得爹娘疼我。”
她把我绣了很久的盖头随手丢在桌子上,坐过去开始吃饭。
“你说,我的婚礼她会不会就不参加了?”
“你管她干什么?你的婚礼,她不想来也得来。”娘亲谈起我的时候,眼底一闪而过的埋怨,随即又满脸慈爱的看着薛青瑶:“小馋猫,当心点,别把脸蛋给蹭脏了。”
薛青阶来了,风风火火的,看到薛青瑶,嘴里夸张的说:“姐姐,你今天真的是美若天仙,如花似玉,沉鱼落雁.....”
薛青瑶嗔道:“这么久没见,贫嘴的毛病倒是没改!”
过了一会,父亲也来了,一家人围着桌子坐着,温馨和睦,其乐融融。
唯独少了我。
我坐在不远处的地上,看着娘亲给薛青瑶描眉化妆,她给薛青瑶梳头发。
薛青瑶的头发很漂亮,随了娘亲,三千青丝乌黑亮丽柔顺如丝。
娘亲一下又一下的梳着头发,嘴里喃喃地念着:
“一梳梳到头,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头,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头,永结同心佩......”
......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张着嘴唇,无声的跟着娘亲念完,才恍然察觉,不知何时,我早就泪流满面了。
其实这一幕我在脑海里幻想过很多遍,但无论幻想多少遍,我都描绘不出娘亲脸上的温柔与慈爱。
那是我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2
从小到大,父母便疼爱薛青瑶多些,不仅是因为薛青瑶性子娇俏讨人喜欢,更因为娘在生薛青瑶的时候,和父亲最为恩爱。
而怀我的时候,爹娘之间有了误会,娘整日以泪洗面,内里郁结成疾,导致我早产,那一次,我和娘都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看到薛青瑶,便想到当初和爹琴瑟和鸣的日子,看到我,痛苦的回忆便会席卷而来。
娘疼爱薛青瑶,是生理原因,而爹疼爱薛青瑶,是因为娘。
我从未喝过母乳,自幼是奶娘带大的,稍微大点,娘便怀了薛青阶,她看到我就心里烦闷,于是分了个院子,让奶娘整日养着我。
在六岁以前,我的嗓子是好的,只不过性子温吞些沉闷些,个头也小点。
薛青瑶没有同龄的小孩跟她玩,娘亲便准许我跟在她的后面,我从小就是个摆设。
每一次见到娘,她抱的哄得夸的就只有薛青瑶一个人,我站在不远处,看到娘给薛青瑶梳头发,她多么温柔啊,一下,小心又谨慎,梳出来的头发好看又顺滑。
我好羡慕,也好想要,我的头发总是乱糟糟的。
有一次薛青瑶梳完头,刚从凳子上起来,我便坐了上去。
我手里拿着一个粗糙的木梳,抬起眼小心翼翼地说:“娘,你能给青玉梳梳头吗?”
娘一愣,看着我蓬乱的头发,又看了看我手上的梳子。
缓缓地笑了:“青玉乖,回去让嬷嬷给你梳好不好?娘累了,梳不动了。”
那个眼神我记了很久,起初我以为是心软疲惫,但长大了才知道,那是嫌弃。
刚开始是隐忍的嫌弃。
到后面变成,明晃晃的。
只要我离她近些,她便会皱着眉头叫我站远点。
于是后来的十几年,娘亲给薛青瑶梳头发的时候,我都站在不远不近处,只是看着,不说话。
像现在一样。
只能看着,不能说话。
.
接亲的人到了,娘亲把薛青瑶送上轿子,眼眶红红,十分伤心。
她往后一退,掩面而哭,反射性地去扶胳膊,却一个踉跄。
这才发现,我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站在她的身后服侍。
我仍然没有出现。
她哭声一窒,眼底一丝埋怨,问薛青阶:“青玉呢?怎么到现在还不来?”
薛青阶正伤心着,听到我的名字,摆了摆手:“你管她干什么?姐姐嫁给了她喜欢的人,她见不得人好呗!真晦气。”
我闻言,只想苦笑。
在他们眼里,我突然的消失就是因为不想看到薛青瑶和太子结婚,他们认为我对太子情深根重,非他不嫁。
但事实是,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
六岁那年,我随父母进宫赴宴,期间薛青瑶偷偷带着我跑出去玩,但她跑的太快,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娘找过来了,看我一个人站着,便问我薛青瑶去了哪里。
我怕娘亲责罚我,讷讷道:“姐姐说她出去玩一会,叫我在这等着。”
娘停了,呼吸一重,下一秒,便一巴掌落在我的脸上。
她许是着急,一巴掌也没有收敛力度,直把我扇的转了个圈,踉跄着跌在地上。
娘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冷的像冰。
“我不是叫你看好姐姐吗?这偌大皇宫,你姐姐若是不小心走丢了或是冲撞了什么大人物,我唯你是问!”
后面有妇人叫她,娘应了一声,转过头,冷声。
“去把你姐姐找回来,找不到你也别回来了。”
3
我怔愣着,被娘亲冰冷的眼神吓得遍体生寒。
脑海里只回荡着娘的话,找不到薛青瑶,我也不能回家。
我知道她说的不是气话。
那一刻我连眼泪都来不及掉,立马朝着薛青瑶走掉的地方寻了过去。
我苦找找不到,只能在偌大的皇宫里擦着眼泪乱转。
期间我遇见人,就上前含着哭腔问:“你看到我姐姐了吗?”
可这是皇宫,谁知道一个小丫头的姐姐是谁。
我找了很久,腿都要走断了,还是没有找到薛青瑶。
实在没办法,我只能返回宴会,去寻求娘亲的帮助。
我已经做好了受惩罚的准备,但我没想到,当我到宴厅上的时候,薛青瑶正坐在娘亲的腿上吃着酥糖。
那一刻我如释重负。
脸上被打的痕迹,却又隐隐作痛起来。
薛青瑶看到了我,“青玉,你跑哪里去了,我找你呢!”
我还没说话,娘便道:“别管她,她在我身边,碍眼。”
就那一刻我知道,薛青瑶没有走丢,她很早便回了宴会。
是娘要把我支开。
身体像是被冻住一般,如坠冰窖。
谁也不知道那日薛青瑶在皇宫里做了什么,见到了什么人。
回去第二天,皇帝下旨给自己十三岁太子封妃的圣旨便下来了。
薛青瑶被吓得哇哇大哭,抱着娘说:“瑶瑶怕太子。”
娘和爹心疼的无以复加,自然不想要自己的宝贝女儿伤心,于是便拿我上去顶了名头。
他们没错,我也是薛家嫡女。
但自从我与太子订下婚约,我从未见过他。
又何来的喜欢。
送走薛青瑶。
娘亲勃然大怒。
其实若是平常,有没有我都无所谓。
但今日不一样,薛青瑶的婚礼,理应是一家人在一起,少了个我,便不见圆满。
更重要的是,会让人说薛青瑶的闲话。
“见不得人好也得见,寻常也没见她如此任性,今个到底怎么了!如今那太子是她嫡姐的丈夫,她还能肖想什么!”
娘亲皱着眉头,越想越气愤:“你去她院里给她叫出来。”
薛青阶不愿意,但碍于娘亲的压迫,他只能抬脚朝前走去。
我跟着他身后飘着,看到薛青阶在后院逛了好一会,都没有找对路。
我才想起来,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去过我的院子。
如今不认路,也是正常。
“哎。”薛青阶走半路上叫了个丫鬟:“薛...薛青玉的院子怎么走?”
一连叫了好几个丫鬟,才找到我的住处。
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模样,我甚至有点想笑,但想到原因,我又沉默了。
我也觉得自己可怜。
在我的院子门口便停了下来。
我的院子很小,但因为我总是收拾,并不破败,反而干净又利落。
但确实比不上薛青瑶和薛青阶的院落。
他满脸嫌弃地扫了一圈,没看到人,扬声便喊:“薛青玉,我不管你是身体不好还是有什么要事,但今天的婚礼你一定要去参加,若是少了你惹得我姐伤心,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扬长而去。
其实他若是进了屋就知道,我并不在院中。
但他没有。
4
我沉默着,半天没有跟上去。
薛青阶刚出生的时候,父亲在娘亲的房门前守了一夜,最后得知生出来一个小公子,乐的笑容满脸。
薛青瑶知道了消息,急忙叫着我去看看小弟弟。
我到了院子门口,却被丫鬟拦住了。
“夫人刚睡着,可别惊扰了她。”
但薛青瑶却畅通无阻地进去了。
我试着跟她理论,但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站在院子门口,垫着脚尖,翘首盼着。
过一会儿,一个丫鬟出来了:“小公子长得真胖,又白又嫩,好可爱。”
我急着进去,被拦住。
过一会儿,一个嬷嬷出来:“这小公子长得真是富贵相,一看以后就有本事。”
我急着进去,又被拦住。
好不容易,等到脚麻了,薛青瑶终于出来了,她看着我,很是意外:
“青玉,你怎么还在这等着啊?”
我咬着嘴唇:“我也想看弟弟。”
薛青瑶扯过我,朝外走:“先别看了,你身上上脏兮兮的,等会把弟弟染病了。走,我们出去玩去。”
我试着挣扎了一下,“弟弟,长什么样?”
薛青瑶笑道:“两个眼一张嘴,还能是啥样?”
见到薛青阶,是在他满月那日,我混在人群中,总算看到了那个神秘的弟弟模样。
确实很讨喜,白嫩的脸蛋,莹润的眼睛,咧着嘴傻呵呵的笑着。
我心里满是柔软。
周岁抓阄,弟弟被放在大垫子上,面前摆了很多东西。
他灵活的绕过那么多的物品,朝着我爬了过来,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拽住了我的衣角。
嘴里结结巴巴喊了一句:“姐......”
那一刻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这种被人选择的喜悦,我从未体会过。
娘亲看到这一幕,眼里一瞬间迸发出紧张与嫌恶 的表情,她冲过来抱住弟弟,给他擦着手指。
我被这惊喜撞得晕晕乎乎,忽略了娘亲的难看的表情。
看着薛青阶那肉乎乎的脸蛋,心里暗暗发誓要保护他一辈子。
我不再整日跟在薛青瑶身后,而是一有时间就去找薛青阶,我教他说话,给他换尿布,用自己蹩脚的针法给他缝香囊。
那段时间娘亲父亲对我的态度是有所改善的。
我以为通过我的努力,他们终究有一日会接纳我。
但没想到,那一日,我在花园,看到无人看管的弟弟跌进池塘。
我飞奔过去,跳进刺骨的水里,把弟弟捞了上来。
水不深,但我浑身湿透。
娘亲来了,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知道你善妒,没想到嫉恨到你弟弟头上。”
父亲什么都没说,失望的看了我一眼。
我坐在原地瑟瑟发抖,想说不是我做的,但对上薛青瑶那双眼睛时,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今日看着薛青阶的,是她。
那次落水,我发起了高烧,但大夫都在弟弟那屋。
我昏昏沉沉的烧了三天。
等醒过来,爹娘都坐在我的床头,看我的眼神很复杂。
我张了张唇,发现我再也发不出声了。
我的缺席在婚礼那天并没有掀起轩然大波。
但第二天,薛青瑶便趴在娘亲的怀里大哭:
“青玉她何至于此,若是不喜我嫁给太子,她直说就是,如今不见人影是做什么?我是她姐姐,就该这般叫她作践吗?”
看到最心爱的女儿伤心的模样,娘亲心疼不已:“青瑶莫哭,娘心都要碎了。”
薛青瑶不依不饶:“我知道她从小便对我处处艳羡,但她若是想要,拿走便是。当时我与她说我想嫁给太子的时候她一句话不说,现在闹这一出又是为何?”
“你可知昨日太子问我青玉为何不来,我何其难堪......”
薛青阶咬牙切齿地说:“我就知道,像她这种人,天生凉薄,自私自利,为了让姐姐难堪,竟然做出这样的事,看我不叫人去砸了她的院子!”
是啊,在他们眼里,我的沉默就是嫉妒,我的消失便是报复。
可若是真的肯对我有一分一毫的关心,也该知道我并不是无故消失。
薛青瑶要嫁太子,为博个喜头,便全家出动,去几百里外的白马寺烧香祈福。
去的时候他们带着我,回去的时候我却没有坐上马车。
并不是我不想。
而是他们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