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故事
生命里有些人、有些事很奇怪,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明明表里内里的波澜和伤痛都平息得差不多了,却偶然会在一些瞬间活过来,排山倒海的把你这些年生活的痕迹,剥洗的干净露骨。你发现你和过去的联系从来没有断开过,于是你明白,你从来没有忘记他。他这样想的时候是在飞机上,去欧洲的飞机上。他在飞机上是家常便饭,他是一个飞行员,一位卓越的机长,年纪轻轻却已经执行过数百次飞行任务,凭着过硬的技术与心理素质,冲出过诸多飞行业内不为外人所知的现况。飞机他开得比坐得多,这次不太一样,他是出来休假的,参加了一个欧洲旅行团。他是个活泼开朗的人,坐他旁边的团友们问了他的职业后,开始缠着他讲有关飞行的种种,他也乐意地同他们分享。一路上,坐他身边的团员聚得比导游身边多,众星捧月似的。直到做他身边的团里姑娘,看着讲得眉飞色舞的他,突然问道:“你这么喜欢你的工作,是从小就想着要当飞行员的吗?”他的心就在那个时候,不为人觉察的消沉下去,沉下去,凝固了一秒,他是想起他了。
和很多男生一样,他的年少也有一个好的形影不离的好兄弟。那时候他们在学校一起打球,一起吃饭,放学后一起蹬着自行车回家,周末都没少在对方家里蹭饭。他们一起喝过人生中第一支啤酒,又换第一瓶白酒,知道对方喜欢过学校的哪一个姑娘。他曾有一只脚意外骨裂,两个多月不能走路,他兄弟每天骑着自行车来接他上下学。他兄弟家是城郊的农民,家境不好,有一年的学费,他爸妈拿不出,也借不足,险些失学,是他回家跟父母连撒娇,带撒泼,给透支了自己一年的零花钱垫上。他俩从未跟对方说过“谢”字,在年少的他们看来,那些零零总总就是过命的交情,他们是要做一辈子好兄弟。
他兄弟的梦想就是当一名飞行员,他兄弟是一个敢想的人。小城就那么小,没出过几个有名头的人,搜遍小城,他俩认识的人里也没有谁家有人是飞行员,但他相信他兄弟既然想了,就一定能做得到。在他眼里,不,在所有人眼里,他兄弟就是那样一个优秀的人,早熟独立,成绩优秀,主见笃定。在他兄弟那个平凡的农民之家,这样一个人见人赞的儿子,更是承载着全家人的希望。像所有青春热血的少年,他们热烈地讨论过很多以后,未来在他们眼里就是万花筒,他们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之间只有一个人有未来。
高三上学期才喜欢的女孩子,随父母工作变迁转学到别的城市,他兄弟看他那天心情特别低落,加上近来学习紧张,大家都有些疲乏,便提议去郊边的水库边玩儿一玩儿。水库明令禁止游泳,更看守并不严,他们这些当地的野孩子,基本上都是每年要来游上几回的。那天的游泳是他提的,先扎下去的却是他兄弟,他看着他兄弟麻利地脱去上衣和长裤,露出一具结实漂亮的青春躯体,在半空中,甚至还打了个潇洒的呼声,一头没入水中,欢快的游了起来。他刚脱了衣服,正要下水的时候,看见守水库的老大爷走了过来,于是急急向他兄弟打了个手势,便抱着两人的衣服,就躲进了旁边的灌木丛里,等他从灌木丛中出来的时候,他兄弟已经不见了人影。那天晚上,他兄弟湿漉漉的躺在水库边,一圈举着火把来找他的人群里,躺着亲友的嚎哭里,躺在他呆若木鸡的眼泪里。所有人都推测他是在水中遇到了脚抽筋,谁也没想到,这个从小游泳有的比别人都好的小伙子,最后会把自己交代到了水里。而他从水中伸出OK指型,向他露出心领神会的那个笑容,是留给他的最后记忆。他以往听人说青春之殇,总觉得是无病呻吟。他和他兄弟都觉得所谓青春百般骚丝,蠢蠢欲动,总是害怕平淡,才恨不能多着一处苦痛来自我装饰。直到兄弟的离开,给了他青春拦腰一击。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世界暗无天日,他才觉得殇这个字眼造的真是可怕。他那个时候疯了般惧怕所有与死亡相关的字眼,那时他在路边无意中看到被小孩儿写到墙上的一个死字,他竟然都会在一个战栗后,忍不住发足狂奔起来。他几乎以为只要自己跑得够快,就可以甩开那个噩梦一般的字眼。他兄弟的葬礼,他也没有勇气去参加,那天他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一米八的大个子头发进膝盖里,瓮声瓮气,哭得像个孩子。那是他长大后第一次放声痛哭,也是唯一一次。在某个时刻,他似乎能在耳边听见棺木被沉重落下的声响,以及扬土的簌簌声。
那两个月他没有去上学,父母很体谅他,默默给了他莫大的支持和陪伴。两个月后,他回到校园时,除了变得沉稳静默,学习异常努力,已经看不出哀伤。他是喜欢画画儿的,初二时就开始学画的他,高考报美术专长生几乎是没有疑问的。但是他的选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去考了飞行员。他高考前突飞猛进的成绩,最终使他偷来的梦想成真。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去了他兄弟家,那一对他以往总亲亲热热呼唤叔叔阿姨的夫妇,似乎是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飞一般地老去了。两张憔悴的面孔,用同一种复杂的眼神注视着他。他们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和蔼地对着他笑,当初家里的零碎的在他面前催他吃这吃那,他们只是那样静静的看着他,看的他手足无措,感觉嘴里突出任何一个字眼,都将是不对的。他们三个人就在墙上,那永不会再老去的少年的目光里,对坐着沉默了很久,在他要告别离开的时候,那位父亲挽留了他,他说等一等,他儿子有东西留给他。他跟着那位老父亲走进了他兄弟的房间,那间房子因为久无人居住而显得幽暗,灰色。床上叠着一铺紧密的断面寿被,老人用那双有些抖的手,把那床寿被铺了开来,他铺的细心而温柔,仿佛里面就躺着他的儿子。“这是他走的时候盖的,我专门留了这床,一模一样的给你看看,让你知道他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走的时候你没来送他。”老人说。他低哑的声音,在空寂的屋子里竟然有一丝回响。他夺门而出,泪盈满眶泪,他知道,老人此生是不会原谅他。
在那辆开往法国南部的旅游大巴上,那位飞行员后来一直沉默,晚上在乡村酒店的大堂里,他喝下一支当地的红酒,开始慢慢的向人道出他的故事,他尘封了14年未曾开口与人道出的他与他那兄弟的两人故事。后来他看过那么多的风景,是另一双眼睛再看不到的。他曾用身向前所环抱的蓝天,是另一颗心心心念念,却周期短暂一生夙愿终不可长。他更改了他人生的去向,只希望能延续另一个生命的轨迹,哪怕是以一种别人无法见证无法理解的方式。他在遥远的法国南部的夜色里,对旅行团里一个素昧平生的姑娘,道出这层在光阴里追着他,日夜兼程奔跑的故事。他对姑娘说:“这世界人人都在说孤独,可是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的孤独。孤独守卫孤独并不是无人可言欢,而是说好了两个人一起走,最后只有你一个人有前方。”是的,我就是那个与他同团旅行,飞机上与他邻座的人。我无言作答,我怎能说得尽这世间的事,这世界的人心,之臣服在命运里的年货交错。他们如此这般,要多残酷就有多么残酷,要多美好就有多美好,我唯有转过身,凭夜风掩我满面泪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