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佛说五蕴六毒是妄，因果也不过是业障。
菩提树下，我沈凤歌皈依的不是佛，是我心中的小和尚。
我说：“小和尚，若有来生，我不做公主，只做你手中一串佛珠。”
……
我又从皇宫里溜出来了。
沿着那幽幽小路，我跑到护国寺后头的禅院。
在袅袅佛音中，我叩响院门。
‘叩叩叩！’
“小和尚？小和尚快开门！”
里头的木鱼声停顿了瞬，又合着诵经的声音继续响起来。
我不死心地继续敲：“小和尚，是我，开门呀！”
终于，门开了。
一袭僧袍的无妄满眼无奈地朝我行了个佛礼：“参见公主。”
我兔子似的蹭了进去，乖乖盘腿坐到蒲团上：“小和尚，我又来听你讲经了。”
无妄不疾不徐地走来：“佛经贫僧已经讲完了，只是上次您又睡着了。”
我啊了一声，有些羞愧地挠了挠头：“……这次我不睡了，我保证认真听。”
无妄垂眸，上前在离我三尺的地方盘膝而坐，薄唇轻启。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我撑着脑袋看着他，不知不觉看痴了。
寺里都是穿僧袍的和尚，唯独无妄穿的那么好看。
一身素净的僧衣，衬的他恍若天地间不染铅华的一片冰霜。
他半垂的眼眸犹如能看尽世间悲欢，又不惹一丝尘埃，而眉间那颗鲜红的朱砂痣，是他身在红尘的慈悲。
眼瞧着我们隔得这么远，我悄悄一寸寸朝他挪过去。
无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今天六月初六，是公主及笄的日子，望公主遵循礼数。”
我的笑僵了瞬，便没趣儿地撇撇嘴，摊开了手：“我今年的生辰，你送什么给我？”
以前每年生辰，他都会给我送东西的。
无妄转动佛珠的手一松，手里的佛珠顺势滚到手心：“愿它保您一生平安。”
我接过细细端详。
这串佛珠与他平日手中的不一样，像是不久前新打磨的。
我看向无妄的手，指间有擦伤的痕迹。
我小心地把佛珠拢在手心，却鼓起了脸：“这么些年，你送了我佛经、木鱼和香炉，都是佛门里的东西，就不能送我别的吗？”
话刚落音，晚课的钟声响起。
无妄缓缓起身朝我行礼：“时候不早了，公主早点回去吧。”
说完，他转身离开。
望着男人的背影，我的眼神慢慢暗了下来。
在我六岁那年，我跟着父皇来护国寺祈福，看到了站在住持身后的无妄。
那时的他也不过十岁，却让人感受到只有在高僧身上才有的超尘脱俗。
可我一眼看到的是他眉心的朱砂痣。
听说无妄自幼被遗弃，是护国寺的住持将他抚养成人。
他们都说他是佛陀转世，佛缘深，什么佛法一点就通。
希望他以后顺应佛法自然，心中不掺杂念，所以特赐法号无妄。
我那时不懂那些，只觉得这个小和尚长得好看。
后来，我经常从皇宫里偷跑出来找他，听他讲佛经、说佛理。
其实他说的我都听不懂，我只是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直到我十三岁那年，三皇姐出嫁。
我看着哭成泪人的三皇姐，我问她为什么哭。
三皇姐没有回答，只是说：“身在皇室，想嫁一个两心相悦的郎君都是奢望……”
听到‘郎君’时，我脑海里出现的竟然是无妄的身影。
那一刻，我懵懂地感觉到，我喜欢上他了。
可惜啊，小和尚心里只有佛，没有我……
‘咚——！’
沉瓮的钟声再次响起，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压下眼里的涩意，攥着佛珠起身离开。
出了护国寺，一直在外头等我的贴身侍女春晓一脸担忧地劝告起来。
“公主，皇上已经将您赐婚给僚族大燕王，无妄大师虽是出家人，但到底是男子，您还是少来见他，免得惹闲话。”
我心神一颤。
我摩挲着无妄送的佛珠，微红的双眼看向护国寺的牌匾。
他在佛门，我在红尘。
每次相见，也许都是最后一面。
第2章
红墙黄瓦被夜色笼罩，但宫里有一处却依旧灯火通明。
我把无妄送的佛珠小心翼翼放入檀木盒中。
一旁的春晓叹了口气：“公主，无妄只是个和尚，而您贵为公主，他根本配不上您。”
“他一心向佛，恐怕就算世上所有和尚都还俗，他也不可能还俗。”
说着，她替我摘下发饰：“何况您和大燕王的婚事定在下月初三，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我嘴角一凝，没有回答。
就像三皇姐说的，身在皇室，想嫁一个两心相悦的郎君都是奢望。
而且对方还是个和尚。
以前我不懂，现在我懂了。
翌日。
我和以前一样，趁侍卫换班溜了出去。
护国寺后面的山坡上，我多年前和无妄一起种的桃树开了花。
我摘了最好看的一枝才跑去寺里。
刚到大雄宝殿外，我就听见住持苍老的声音传来。
“无妄，想要修成大道，方要看破红尘一心向佛，你可知晓其中玄妙？”
我停住脚，探着脑袋朝里看去。
只见住持和无妄正在说话。
长明灯的火光映照着无妄略带懵懂的脸：“徒儿不知。”
“你自幼入佛门，从来没有步入红尘，对此一无所知，怎么可能看透？唯有亲身体验，方能勘破。”
我看见无妄像是怔住了，像是收到点拨而想到了什么。
就在我出神时，他的余光扫了过来，我赶忙退开。
“师父，徒儿明白了。”
他朝住持行了礼，起身离开。
在无妄走出大殿那一刻，我立马跟过去。
我笑盈盈地把那枝桃花递到他跟前：“小和尚，我们以前种的桃树开花了，我特意摘了枝开的最好的给你。”
无妄步伐微滞，温润的嗓音含着丝疏离。
“桃花是自然之物，生来就应该顺其自然生长在枝头，落于泥土，何必白白折下来？”
我一噎：“我只是……”
可我话没说完，他已经走远了。
我压着心底弥漫的落寞，深吸口气重新追了上去。
回到禅院，无妄如往常一样，盘坐在檐下，合眼诵经。
我坐在一旁，慢悠悠晃着腿，一会儿看手里的桃花，一会儿又看他认真的脸。
“小和尚，刚才住持说要让你步入红尘，要不……你还俗好不好？”
无妄攒动佛珠的手一顿。
他没有回答。
可我感受到了他对我这句话的不悦。
不知怎么的，我眼眶红了。
我好想告诉他：“小和尚，我要嫁人了，只要你还俗，哪怕不要这荣华富贵，我也想跟你在一起。”
但我不敢。
我害怕无妄知道我要嫁人，为了礼数，连话也不会跟我说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布满了乌云。
我才站起身，把桃花枝放在翻开的佛经上：“小和尚，我……走了。”
又没有回答。
我委屈地咬着下唇，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无妄缓缓睁开眼。
他看着佛经上的桃花，捻着佛珠的指间无声收紧。
空中飘起细雨。
我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去了大雄宝殿，跪在佛祖面前。
六岁到十二岁时，我向佛祖许下的心愿是无妄可以一直陪着我玩。
十三岁到十四岁时，我的心愿是有朝一日小和尚可以还俗，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而十五岁的今天……
我双手合十，声音轻的被雨声掩盖。
“我佛慈悲，求佛祖保小和尚一生安康，愿他早日脱离凡尘，修得大道。”
第3章
日渐暮。
回宫后，我准备去拜见母亲淑妃，却路过长街时，听见宫女们的议论。
“听说三驸马和一个妓子颠鸾倒凤时，被三公主发现，没想到三公主动了胎气，结果一尸两命！”
“三公主也是可怜，本就不怎么受皇上宠爱，而且离了皇宫，谁还真的把她当公主？”
“对了，下个月初三，咱们那位九公主就要嫁给大燕王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和三公主一样……”
听到这些话，我脸上血色骤然消失。
三皇姐死了……
我也不怎么受父皇宠爱，是不是也会落得和三皇姐一样的下场？
滔天的恐惧和无措顷刻将我淹没。
我哭着跑去母妃宫中，扑进她的怀里，浑身颤抖：“三姐姐死了……母妃，我不想嫁给大燕王，我害怕……”
母妃缓过神，眼里露出无奈和心疼:“凤歌，你是公主，不能只是享受荣华富贵，还必须要承担起身为皇室的责任。”
说着，她眼眶也湿了：“母妃何尝舍得你远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可我们都身不由己啊……”
听到这话，我满心悲凉。
我宁愿用荣华富贵换一个自由之身。
没了公主的头衔，就算无妄不还俗，大不了他守着青灯古佛，我便守着他，当一回‘俗家尼姑’。
一夜无眠。
我又去了护国寺。
禅院里，无妄依旧在合眼诵经。
我放轻了脚步，悄悄朝他走近。
“公主连日造访，有惑需解吗？”
无妄冷不丁地开口，让我一愣：“你怎么知道是我？”
背后的风沁凉入心。
无妄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屏住呼吸。
仿佛在隔绝什么搅乱他心弦的气息。
我坐到无妄身旁，手指绕着自己一缕头发，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当看见打开的经书，我才缓缓开口：“小和尚，你只知道三皈依，那你知道四皈依是什么吗？”
无妄睁开眼，带着疑惑的幽深眼眸望向我后，神情微紧。
许是我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睛也红红的，整个人不见从前的活泼明朗。
无妄放下合十的双手，语气轻柔了些：“何来的四皈依？”
“我告诉你。”
我说完，便握住了他的手。
手背柔软温暖的触感让无妄浑身一僵。
他本能地要制止这种不合规矩的举动，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让他无法动弹。
我在他手心一笔一划的写下‘佛、法、僧’三个字
无妄也跟着念出来：“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葱白的指间在他掌心里顿了一瞬后，缓缓写下了一个名字。
我眼睫轻颤：“四皈依，皈依沈凤歌。”
“皈依……嗯？”
无妄的声音戛然而止，微缩的瞳孔倒映着我泛白的脸颊。
我红着眼，清脆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沙哑：“小和尚，你说呀……”
我在他面前不是没哭过。
或是撒娇、赌气和伤心，眼睛总是亮如星辰。
唯独这一次，蒙着层灰暗。
四目相对，无妄清楚的感受到我小小的手在颤抖。
那股微弱的力量，像是顺着经脉传进了他的心脏，击的他立刻抽回手。
掌心骤然的空荡让我心一抽：“小和尚……”
无妄攒动佛珠的手隐隐鼓起青筋，幽暗的双眸满眼疏离：“公主，以后不要把这些糊涂话掺进佛法中。”
说完，他起身大步离开。
我含泪望着那远去的背影。
这么多年，我从没对他做过任何出格的事和说过任何出格的话。
唯独这一次，我失了分寸，却不后悔。
夜渐深。
风吹进禅房，烛火摇曳。
无妄在跳耀的烛光中看着经书。
可一炷香过去，他始终没有翻页。
“四皈依，皈依沈凤歌。”
伴着耳畔响起沈凤歌的声音，无妄陡然回神，微颤的目光望向瓶中那沈凤歌摘来的桃花枝。
白天还灿若云锦的桃花，已经失了颜色，只剩枯败之像。
第4章
一连几天，即便再想念，我都没有去护国寺找无妄。
我告诉自己，只要不见，便不会念。
没想到生生把自己熬出病来了。
直到这天，宫里的教习嬷嬷来了。
“公主还有半月就要嫁人，奴婢奉命来教您闺中之术。”
听到这话，我一脸不解：“闺中之术？”
嬷嬷应了声，展开一副足足三尺的画卷。
我一看，呀了一声，捂着通红的脸躲到一边：“这是什么啊？”
上面画的一男一女都没穿衣裳，还像两条蛇似的，用各种奇怪的姿势纠缠在一起。
嬷嬷见怪不怪，细细给我讲着洞房之夜怎么伺候夫君。
我听着，两颊燥红，整颗心都在狂跳。
可让我更加难自持的，是将画上的两个人看成了自己和无妄。
见我迷离的眼中隐隐浮着丝痴恋，一旁的春晓话里有话地提醒：“公主姿容绝世，大燕王必会爱护您的。”
闻言，我眼眸一怔。
再看那些画，我所有的悸动都成了抗拒和恐惧，立刻扭过头不肯多看了。
我没办法去想，自己将跟一个素未谋面且一点都不喜欢的的男子做那样的事。
嬷嬷刚要提醒，却被春晓以‘公主要喝药’打发走了。
“公主……”
“春晓，我想见小和尚了。”
我没有接春晓递来的药，而是望向护国寺的方向，眼中的思念溢了出来。
春晓于心不忍：“……既然公主想，不如去见见他吧。”
最终，我没按捺住，在第二天黄昏时，偷溜出了宫。
没想到刚到无妄的禅院，便看见一个女子把一个香囊递给无妄后快步离去。
从来不会收任何东西的无妄竟然接了！
我僵在原地，本就昏沉的脑子掀起骇浪。
在无妄转身那一刻，我和他四目相对。
望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我红着眼，步伐沉重地朝他走去：“小和尚，你喜欢那个女子吗？”
如果他已经决定踏入红尘，为什么不选我呢？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呀……
无妄眸色一暗，只念了声‘阿弥陀佛’便回房关上了门。
我心一紧，慌的上前敲门：“小和尚？小和尚你开开门呀！”
然而，回应我的只有里头低沉的诵经声。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泪水在我眼眶里打转。
可我还是没有走，执拗地靠着门坐下。
听着那声声梵音，试图让自己平静，却是徒劳。
天渐黑，风雨突至。
烛火被吹得摇晃，扰乱了无妄的心神。
他睁开眼，望向紧闭的房门。
她应该走了吧……
无妄抑着心头少有的失落，起身去开门。
没想到她根本没离开，她浑身湿透缩在门边，脸色发红，皱着眉沉沉喘息着。
无妄眸光一紧，下意识人抱起来。
但在接触到那柔软的身躯时，他眼中划过抹挣扎，不过还是被他压了下去。
朦胧中，我只觉自己被轻轻放在榻上，无妄沙哑的声音响起。
“公主，贫僧去让人送您回宫。”
回宫……
不要，我不要回宫！
回宫我就得嫁人，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我猛地抓住无妄的衣袖，迷离的眼中满是祈盼：“我不回去……小和尚，我不做公主了，你带我走好不好？”
无妄愣住。
烛光映照着我通红的脸，身上的衣裳因为湿透，玲珑的身段全然被勾勒出来。
而那双星汉般的眼眸，几乎将他笼罩的彻底。
心又乱了！
无妄猛然抽回手转过身去，微缩的瞳孔轻颤着，一遍遍默念静心咒。
我看着男人的背影，寺中梵音和嬷嬷给我看的那副画在混乱脑子里相互交错。
“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我强撑着下了床，蒙着层泪的双眼噙满挣扎。
屋外风雨交加，屋内一片死寂。
鬼使神差的，我解开腰带，外衫随着落地。
‘哗啦’一声，窗户被吹开。
伴着烛火的熄灭，那件轻薄的桃色外衫被吹无妄身上。
下一瞬，我从身后抱住他，滚烫的身子紧紧贴着他的后背。
“小和尚，你回头看看我啊……”
只要他回一次头，我便不要这身尊荣，天涯海角，我都跟随。
‘轰！’
雷声大作。
汗水划过无妄鼓起青筋的额角，他呼吸渐沉，整颗心陷入从没有过的躁动。
‘咔哒’一声，他手中的佛珠生生被攒出道裂缝！
第5章
伴着佛珠散落，我眼前一黑，软软倒在了地上。
恍惚中，我好像回到十二岁那年。
春日袅袅，我们一起种的桃树开花了。
我坐在檐下撑着头昏昏欲睡，身旁的无妄在给我讲故事。。
“以前一个失去记忆的僧人孤身一人在山上修行，他的生活很平静。”
“可是有一天，一只小狐狸闯入了他的生活，听他参禅悟道，后来小狐狸忽然问他：‘何谓勘破红尘？’。”
“僧人说，只要看破生死，抛开七情六欲方是看破红尘，小狐狸又好奇的问他，‘你勘破红尘了吗？’。”
我问：“后来呢？僧人怎么回答？”
无妄说：“僧人说‘不敢’。”
声音渐渐远去。
我再次醒来时，禅房中早不见无妄的身影，只有长舒口气的春晓。
“阿弥陀佛，公主，您可算醒了。”
我愣住，半天才想起昨晚的事。
我才恢复血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春晓，我，我昨天……”
身为一国公主，我居然做出那么出格的事。
要是无妄觉得我为人轻浮，讨厌我了该怎么办？
春晓看着我脸上的懊悔和恐慌，忙安慰：“公主放心，昨天奴婢见您迟迟没回，就来找您，是奴婢照顾您的，无妄大师一直恪守礼节。”
说着，她的脸色严肃下来：“只是这件事可千万不能传出去，不然对您和无妄大师都不好，趁现在皇上还在早朝，我们还是快些回宫吧。”
我揣着满心复杂，跟着春晓离开禅房。
只是路过大雄宝殿时，我看见正给众僧讲经的无妄。
他垂着眼眸，眉间那颗朱砂痣依旧鲜红。
春晓扯了扯我的衣袖：“公主，快走吧。”
我不舍地收回视线。
转身的一瞬，无妄抬眼望向人远去的方向，许久才收回目光。
次日。
皇上命护国寺大师进宫，为天运祈福。
我知道后，躲着教习嬷嬷跑去了祈福殿。
我站在门口，一如六岁那年一样，在众人中一眼就看见了无妄。
他披着木兰色的袈裟，站在那儿犹如神佛降世。
等众人离开，我才跑进去：“小和尚！”
无妄微微颔首：“贫僧见过公主。”
短短一句，比平日更显疏离。
我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只剩黯然和忐忑：“小和尚，昨天的事对不起，我是病糊涂了……”
然而无妄神色平和：“公主不必介怀，在贫僧眼里，您与世上之人并岁岁无分别。”
这句话直接戳进了我心里，痛意渐起。
是吗？
我在他心里，和别人没有区别吗？
想到昨天无妄收了一个女子的香囊，又想起拥抱他时，隐约感受到他的心跳，我倔强地攥紧手。
“小和尚，你骗人，昨晚你分明就……”
“公主。”
无妄眼神一凛，语气也重了几分：“佛前勿妄言。”
我眼眶一酸，缓缓望向那庄严的佛像，还有那皇族牌位。
仿佛他们都在盯着我，只要我有一丝逾越之举，就让我万劫不复。
“小和尚，佛说妄言是孽，可说真心话，也是孽吗？”我颤声问。
无妄闭了闭眼，像是强行压下了什么沉闷情绪，行了礼便越过我离去
我站在原地，苦涩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小和尚。
希望等到我出嫁那天，你也要像现在这样，不要回头啊。
第6章
这些天，无妄一直在祈福殿。
可我没有去见他。
还有十天就是初三了，我被宫人看的紧紧的。
但知道他离我这么近，即便隔着宫墙，我也很满足了。
这天，我正看着无妄送的佛珠发呆时，一个侍女又焦急跑了进来。
“公主，春晓姐姐被淑妃娘娘带去责罚了，您赶紧去救救她吧，不然她会打死的……”
我震惊地站起身：“什么？母妃为什么要罚春晓？”
“奴婢也不知道，只听说公主去护国寺未归什么的。”
听到侍女的话，我心骤然一沉。
我放下佛珠，赶忙要去找母妃。
但还没出去，母妃先来了。
她屏退宫人，脸上以往的慈爱不见，只有肃然。
“母妃……”
“跪下。”
我自知有错，跪下后抓住她的裙摆：“母妃，儿臣有错，但春晓是无辜的，您饶了她吧。”
“凤歌，从前你年少，我也不愿你早早被宫规礼教束缚，但你如今已经长大，甚至还有几天就嫁人了，就不能再由着你的性子来。”
“堂堂公主，跑去和僧人私会甚至彻夜未归，这件事要不是我拦了下来，传到你父皇那儿，你我都活不成了！”
“我罚春晓，不只是因为她知情不报，还是因她身为大宫女，却纵着主子去做错事！”
听着这些话，我直挺的背像是压上了巨石，坍塌了下去。
我红了眼，无措呢喃：“母妃，我只是喜欢他，只是喜欢他而已啊……”
母妃看着我眼中的泪，目露不忍，但还是沉着脸告诫。
“凤歌，你要记住，你的夫君是僚族大燕王。”
“哪怕不是大燕王，也会是任何宗室子弟，哪怕是平头老百姓，也不会是他那个出家人。”
顿了顿，她叹了口气：“你去祈福殿跪着，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起来。”
我咬着唇，磕了头：“是……”
祈福殿。
檀香冉冉，无妄一遍遍念着经，却始终无法拂去脑海中那抹身影。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这样烦躁了。
他仰望着肃穆的佛像，眼中是少有的迷惘。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无妄回头望去，是沈凤歌。
没等他反应，她就越过自己，跪在了佛前。
几日没见，她的背影好像更加消瘦了。
也不见从前古灵精怪的灵气。
无妄捏着佛珠的手微微一紧：“公主……”
“佛经说红尘相逢皆是缘，小和尚，这话真的对吗？如果对，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也是错？”
我仰头看着眼前庄严的金身大佛，心如刀绞。
无妄沉默了很久，才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世间万物皆因缘而生，只要动了情，便是红尘漫漫，朝思暮想，您没错。”
没错吗？
要是没错，为什么我总是不岁能得偿所愿？
我没有回头去看无妄，只是又问：“你通读了这么多佛书，度了那么多人，可不可以送我几句话，也度一度我？”
风吹来，经幡微动。
无妄想起几日前，一女子来找他，请她替战死的未婚夫超度。
她没有任何关于未婚夫的东西，只有一枚没等送出去的香囊。
那女子宁愿终身不嫁，也不肯放下对未婚夫的执念……
无妄叹息一声，声音伴着悠悠钟鸣响起。
“佛说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缘起缘灭，人间遗憾之最……”
我含泪苦笑。
缘起缘灭，人间遗憾。
我双手合十，虔诚地磕了个头。
既然注定缘起缘灭，那就放下吧。
第7章
这是我第一次听无妄念经没有睡着。
我一直跪着，目光淡漠，静静忏悔着罪过。
可仔细一想。
我到底何罪之有呢？
无妄看了眼外头的晚霞，刚想开口便有宫人来传话：“无妄大师，皇上传召您。”
他微微皱眉，但还是跟着宫人去了。
听着他的脚步声，我轻轻说了句：“小和尚，谢谢你啊。”
无妄步伐滞了瞬，无声离去。
我在祈福殿跪了一夜，双腿已经疼到走不了路，只能被宫人扶回去。
我刚回宫，春晓执意过来伺候
看着春晓手腕身上的伤痕，我心疼不已：“春晓，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春晓笑着摇摇头：“奴婢打小就伺候公主，为公主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我握着春晓的手，望向装着无妄这些年送给我所有东西的木匣，涩意上涌。
这么多年，我从没想过和无妄会用这样的方式分离。
我也不知道，此生还有不有机会再见他。
一连几天，我都被母妃禁足在宫里。
直到出嫁前一天，我向她哭求：“母妃，让我再去看他最后一面，前尘往事，就此了结。”
母妃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
我去了护国寺，却没有直奔无妄的禅院，反而去了后山。
那棵我和无妄种的桃花前些天花还开的正好，现在竟然满树枯枝，落下的花瓣都融进了泥中。
一股凄凉扑面而来。
我轻轻抚着枯枝，声音沙哑：“桃树，你是知道我要走了，花儿才都落了吗？”
话刚落音，身后传来脚步声。
我转身望去，只见无妄缓缓走来。
四目相对，两人眼中心绪各异。
无妄停住脚，映着我的眸子里满是诧异。
几天不见，曾经那个明媚如春光的少女竟变得如此憔悴。
站在已经没有桃花的树下，仿佛一阵风就能被吹走。
猛然间，连日压在心里的惶恐开始膨胀，让无妄无法应对。
他欲言又止时，我倒先开了口。
“小和尚，难得看你出来，以后你可不要老是一个人闷在禅房里诵经，要多出来走走。”
“还有，你看这桃树……以后你多照看它，让它好好开花结果。”
说着，我俯身捡起几片花瓣。
没想到脚下一滑，整个人都朝前摔了下去。
“小心！”
伴着男人紧张的声音，一只手牢牢抓住我的手腕。
风吹来，我乌黑的青丝拂过无妄的脸颊。
空气里熟悉的馨香让他呼吸渐乱。
没等他反应，我已经抽出了手：“多谢……”
无妄见我退后了两步，似是故意在和自己拉开距离，心莫名一空。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两人之间多了层不知名的屏障。
她也好像变的越来越遥远……
无妄皱着眉，眉心的朱砂痣在夕阳下鲜红如血。
“你怎么了？”
我捻着指间的花瓣：“小和尚，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天我再也不会出现，你会想我吗？”
会吗？
出家人不能打妄语……
无妄双手合十，回避着我的目光：“会。”
我眼眸一颤，红着眼笑了：“那你想到我的时候，一定要记得笑啊。”
说完，我从袖子里拿出一串紫檀佛珠，递到无妄面前。
“小和尚，这是我亲手做的，算是……谢你这些年一直给我讲经。”
十二颗佛珠，颗颗嵌入我求而不得的深情。
若有来生，我情愿是他手中一串佛珠。
青灯古佛，相依相伴。
第8章
无妄看着那双带着磨痕的小手，眼中划过丝不忍和踌躇。
可最终，他被内心趋势着接过：“多谢公主。”
见无妄接了，我才放了心。
我们将落了的桃花一一拾起，埋在树下。
下山的路上，一直没有说话的两人不约而同开了口。
“公主……”
“小和尚……”
无妄攒着佛珠，以沉默示意我先说。
我望着远去的晚霞，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小和尚，以前都是你在和我讲佛法故事，这一次换做我给你讲一个吧。”
“很久以前有一只小狐狸被一个和尚所救，小狐狸对小和尚一见钟情，后来小狐狸每天来听小和尚念经。”
“可是小和尚的心里只有佛法，没有其他，小狐狸特别伤心。”
“后来，小狐狸要嫁给一只大老虎了，它再也不能见到小和尚了，但它一只记得小和尚说过的话……”
不知不觉间，我们走到了岔路口。
一条往皇宫，一条往寺庙。
无妄以为我会向以前一样，非要去他禅院听他讲经。
可我径自踏上往皇宫的路。
我走了几步，回身朝他挥挥手，笑着说：“小和尚，我走喽！”
以后……便不来了。
她背着如火的晚霞，让无妄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他听得出她声音中的颤抖，和自己心里那怎么平复不了的波澜。
她走了。
拉长的影子落在无妄身上，随着她的远去慢慢消失。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紫檀佛珠，寸步难行。1
宫内。
殿里灯火通明，我面对着凤冠霞帔，抱着装有无妄送的东西的木匣，哭湿了五条帕子。
春晓让人强行把木匣拿走。
她抓住我要争夺回来的手：“公主，您还有几个时辰就要出嫁了！”
我血红的双眼一凝，像是被抽离了魂魄，失去了鲜活之色。
我呆坐着，回想着今日无妄的话：“春晓，小和尚说以后会想我，他真的会想我吗？”
顿了顿，我泪水又流了出来：“我好怕……我不想嫁……”
春晓心疼不已，可又无能为力，只能紧紧抱着我。
夜风瑟瑟。
今晚似乎格外漫长。
禅房中，正在打坐的无妄敲着木鱼，一遍遍念着心经。
可沈凤歌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回荡。
“小和尚，你只知道三皈依，那你知道四皈依是什么吗？”
“四皈依，皈依沈凤歌。”
“小和尚，你说呀……”
无妄骤然睁开眼，墙上巨大的‘佛’字像是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喉咙。
那句‘皈依沈凤歌’终是没有说出来。
她在红尘，他在佛门。
他能留住的，不过是相见时那分欢喜……
也罢。
还能相见，便是恩赐。
无妄就这样坐了一夜。
直至天明，无妄准备去上早课，却听见有香客正津津乐道。
“听说今天当今九公主要远嫁僚族大燕王，咱们上了香快点回去，说不定还能凑个热闹！”“僚族？那南蛮之地，皇上竟也舍得把女儿嫁过去。”
“我朝和僚族纷争不断，现在嫁个女儿就能换来安宁，皇上哪里会舍不得？何况九公主又不受宠，只盼别落得三公主一尸两命的下场，便是福报了！”
听到这话，无妄瞳孔骤然紧缩。
九公主……沈凤歌！？
她要远嫁僚族？
几乎瞬间，沈凤歌曾经一个个眼神都清楚起来。
那是说不出口的不舍和诀别。
第一次，无妄违背了戒律清规。
他一路跑去街上，以往喧嚣的街道变得更加热闹。
红妆铺了一整路，锣鼓震天动地。
无妄站在人群中，只见一辆雕刻着精美花纹，金碧辉煌，四面敞漏的轺车出现。
轻薄的红纱帐晃晃荡荡，众人看见里头坐着的盖着红盖头的女子。
一阵风吹来，掀起了红盖头一角，露出她那双无神的泪眼。
千万声道贺中，唯独无妄僵在原地，感受着从没有过的彻骨寒凉。
“……公主。”
嘈杂中，我隐约听见了无妄的声音。
抬头望去。
当看见男人那双通红的双眼时，曾经的回忆如潮水而来。
可在擦肩而过的一瞬，我也只能朝人群中脸色苍白的佛子含泪一笑。
小和尚。
这一次，换我不回头啦。
第9章
无妄瞳孔极小幅度的颤动着。
脑海里闪过这段时间沈凤歌的异常。
那晚她眼眸闪动的问他：‘小和尚，要是我有一天走了，你会想我吗？’
那晚她将这串佛珠递给自己，半开玩笑的说：“小和尚以后就让这串佛珠代替我陪着你。”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在和自己告别。
为什么他没有听出来？
没有看透她藏在笑容下的苦涩？
无妄的目光死死的看着那辆轺车，眼眶慢慢染上一抹猩红。
听见耳边的喧喧嚷嚷，听着那震天动地的锣鼓声，无妄浑身一颤。
耳边霎时间响起沈凤歌的笑语：“小和尚我喜欢你！”
“小和尚你在干什么呀？你要多笑笑知道吗？”
“小和尚……”
无妄脑海中闪过沈凤歌穿着嫁衣的模样，嘴唇不受控制的嚅动起来。
“公主……”
他心里猛然一空，呼吸顿时混乱起来。
看向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焕然大悟。5
原来他不知不自觉间早就身在红尘之中了。
而沈凤歌，就是他的红尘。
回过神来时，身旁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散去，只留下他一人站在原处。
晚上，他了一个梦。
梦里的沈凤歌一身鲜红色的嫁衣，站在桃花树下。
她笑着看着自己，转身时掀起阵阵桃花。
“小和尚，你愿意还俗娶我吗？”
无妄的眼前除了那一身红衣的人，什么都容不下了。
他眼里的平静被搅得天翻地覆，握着佛珠的手背青筋暴起。
见他半天没说话，梦里的沈凤歌满眼泪水的厉声质问：“你明明已经喜欢上我了为什么不敢承认，你这个懦夫！”
无妄心猛的一紧，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段时间心里的异常，也终于有了答案。
他喜欢上了沈凤歌，比自己想的还要喜欢。
无妄猛地睁开了双眼，心跳如雷。
看着窗外越发明朗的夜色，一时分不清朝夕。
他死死的皱着眉，念了一晚上的静心经。
第二日。
无妄跪坐在宝殿，以此静心。
耳边是前来拜佛之人的祈福之声。
几个扫地的小沙弥在一旁小声谈论道：“昨天眼看这凤歌公主就要嫁过去了，突然大燕那边派人快马加鞭的过来，说他们大燕王死了，经过这一糟，不知道以后世人该怎么看这位公主。”
“大燕王之前还好好的，现在人们都说是因为这门婚事才病情加重，民间都在传是公主克死了他。”
“凤歌公主真的是太可怜了，多好的一位施主，居然被世人这般诟病。”
耳边那些惋惜的话一字不落的砸在无妄心上。
他嘴里的佛经霎时间停了下来，手指发颤。
大燕王居然死了，那沈凤歌她……
门外扫地的小沙弥继续道：“听说皇上震怒，连夜派人把刚出城门的凤歌公主带回来，要她青灯常伴，以后就在宫外的一处佛堂修行，真的是可怜她了。”
无妄众目癸癸之下猛地站起，失了仪态。
他脸色惨白，死死的拽着手里那串沈凤歌送给他的佛珠，心如刀绞。
站起身就往外走。
小沙弥见他步履匆匆，停下扫地的动作焦急问：“无妄师兄您去哪？”
无妄没说话，头也没回的朝山下走去。
第10章
沈凤歌已经跪在祈福殿一夜了。
相比于外面的争论，她的内心却平静如水。
那日因为大燕王身死，她被人骂做‘克夫’，‘扫把星’时她就知道这一生对皇室已经没有丝毫用处了。
父皇震怒：“凤歌，朕想着你好歹是皇室公主，知晓分寸，对你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你居然给朕这么大一个惊喜。”
“既然你这么喜欢和无妄大师讨论佛法，那朕就满足你，从此以后你就去西郊那处佛堂带发修行，青灯常伴，洗清自己身上的晦气！”
沈凤歌跪拜在地上，心甘情愿拜谢：“谢父皇，凤歌领旨。”
这样也好，这样她就不用和自己不爱的人度过余生。
留在那里至少可以和无妄一样，获得内心的片刻安宁。
沈凤歌在离开前，先去和淑妃告了别。
淑妃看着她消瘦的脸，不自觉痛哭起来：“凤歌，你真是受苦了。”
沈凤歌却笑着安慰她，眼里的光亮宛若从前：“母妃，这对凤歌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了，您不必为我担忧，以后凤歌不在您身边，您一定要多保重。”
淑妃紧紧的拉着她的手，哭的说不出话来。
沈凤歌除了只带了几件素雅的衣裳，和那一串佛珠，什么都没拿。3
孤身一人离开了皇宫。
宫门外，一道修长的身影站立在树下，出尘的不像是凡间之人。
沈凤歌的手不自觉拽紧了身旁的包裹，哑声道：“小和尚，你怎么来了？”
无妄看着她短短两日就憔悴无比的脸，胸口传来一阵刺痛。
僧袍掩盖的双手不自觉的嵌入掌心。
“公主……您一人前去，贫僧不放心。”
沈凤歌眼眶一红，垂眸轻笑：“现在也只有你还会尊称我为公主了。”
无妄看着她脸上的涩然，心口宛若被一把长剑刺破，疼的他皱起了眉。
半响沈凤歌听见了他坚定的声音：“无论发生什么，在贫僧眼里，您永远不会变。”
沈凤歌永远都是沈凤歌。
沈凤歌眼里的泪水再也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这两日的指责和心里无法言说的恐惧通通冒了出来。
但是她只是擦了擦泪水，释怀的朝他挥了挥手：“无妄谢谢你，但不必相送了，往后的路我要自己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上了送她去往西郊的马车。
听到这个称呼，无妄的心一阵刺痛。
手穆然伸了出去，却只能感受到那片衣角从手心划过。
“公主……”
他想挽留什么呢，他早已屡负情深，一次一次的推开了她。
沈凤歌眼眶红的吓人，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翻天覆地的变化，再次见到他时，心里却没有了往日的不甘和悸动。
或许她也在学着慢慢放下了吧。
沈凤歌抱着这串佛珠，轻声念到：“小和尚，再见了。”
此生他们注定有缘无分，那就下辈子再祈祷长相厮守吧。
简陋的马车缓缓走远，无妄像目送她出嫁那日一样，看着马车消失在眼前。
他板正的身形终于坍塌了下来。
原来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心口会是这么疼。
第11章
无妄回到寺庙，寺庙里的桃树已经枯萎，就仿佛他们之间一样，再也不能恢复如初。
他看着桃树怔愣出神。
以前沈凤歌就是站在这树下，离经叛道的对他说：“小和尚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
可他只能仓惶的压下心里的悸动。
从始至终，都没有像沈凤歌那样的勇气。
他心不在焉的回到禅房。
禅房的每一处，都充斥着沈凤歌的身影。
无妄茫然的看着佛经里藏着的那束已经干涸的桃树，眼里一阵波涛汹涌。
那用来抄录佛经的纸上，写满了沈凤歌的名字。
无妄呼吸一滞——他的心早就不是身在佛门中了。
清晨，露水未干。
住持就把他叫了过去。
无妄跪坐在他对面的那处蒲团上：“师父。”
住持停下转动佛珠的手，只是说：“徒儿，那公主早已离开了。”
无妄虽有疑惑，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徒儿知道。”
住持接着道：“你给我念念佛法，为师好久不曾考你了。”6
无妄转动着手里的那串崭新的佛珠：“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住持出声打断：“错了。”
无妄急忙磕头道歉：“师父，徒儿知错。”
住持却是轻笑了一声：“你啊，其实没有错，错就错在你不相信自己，你不知道自己读了什么，无妄，你心不在此。”
无妄僵在原地，紧抿唇瓣。
“去吧，遵循你的内心，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让自己后悔。”
无妄跪下来，半响才沙哑着嗓音开口：“徒儿……谢过师父……”
沈凤歌来到西郊佛堂依然是两天后了。
此处偏远，人烟稀少，去镇上或许都要行走半日。
可是她却很喜欢这里。
沈凤歌跪坐在佛堂前，像无妄那样，双目合十，轻声念着佛经。
当脑海中被这些包围时，她居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原来这就是无妄的内心世界，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对事物的感知。
对她的感知。
“是喜是悲，皆需淡忘，是得是失终需释怀。”
“耳不闻人之非，目不视……不视……”
沈凤歌轻叹一声，正想要翻看经书时，门外传来一阵足尖轻踏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回头，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目不视人之断，口不言人之过。”
沈凤歌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回过头。
只见无妄一身僧衣站在门前，眉间鲜红似血
只不过原本整齐的僧衣有些许松散，看出来他的风尘卜卜。
沈凤歌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无妄跪在她身边，身上的檀木香铺天盖地的闯入她的鼻中，才意识到这不是梦。
随即脸色平淡了下来：“你怎么来了？”
无妄把怀里的桃花酥掏出来，似乎是笑了笑：“贫僧……听闻京城老铺子出了桃花酥，特意想要带给公主尝尝。”
沈凤歌手指一顿，却是淡然开口：“桃花酥虽好，可是错过了时节，我现在已经不想吃了，无妄大师请你离开此处，以后不要来了。”
前尘往事她已经决定慢慢的放下，不想再这么累了。
说着便不再看他，和他以前那样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无妄提着桃花酥的手一僵，心里划过一抹痛楚。
终究是他来晚了，错过了桃花时节，也错过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