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刘孝康—8224号

大豫出版 2025-01-02 14:26:06

文/刘孝康

(1)小时候

小的时候我可从来没思考过如此复杂的问题,只知道吃,所有的脑筋都用在了怎么能吃到,怎样能满足自己的小肚子上。小时候的家我们叫作老房子,老房子门前有几棵金枝槐,很普通的小树,一到了春天,鸟儿都在树上休息,有的闲聊,有的谈情说爱,有的啄啄身子,那时候才有意思呢,我能望上它们半天,真的是半天,不是半天儿。望着望着它们,突然我的肚子吵着要吃东西了,它咕噜咕噜地叫着,欲望涌了上来,我咄咄地往老房子的屋子跑,好像屋子里已经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似的,但其实什么都没有,连人都没有,屋子里就只有我一个人,母亲去地里干活去了,只有我在老房子里,还有院子里的一棵孤零零的石榴树。

欲望得不到满足干什么都没力气,看看石榴树、望望树上的小麻雀,我发着呆,忽然灵光一现,急忙溜进去里屋,用眼睛扫了一圈,搬了一个与我一边高的椅子,这把椅子长年没用了,上面早就落满了灰尘,我没有立刻学着大人一样,熟练地把脸凑到椅子边上,呼的一声,吹掉落在上面陈年的积灰,后来我才知道就是那层灰破坏了我缜密的偷盗计划,那时我五岁。

只见我费劲地把椅子往目标下面移动,移了一下,站起身来用眼睛瞄了瞄,还离得很远,接着又使尽全力地推,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那模样简直就像是过年在长辈面前傻呆呆地讨要大红包,我来不及顾着膝盖的疼痛,赶紧爬起来后瞄了瞄,接着换到另一边又往回推了推,椅子精准地落在了目标下面,我攀着椅子笨拙地爬了上去,伸出的小手高过头顶,在一个破旧的掉了颜色的平躺在衣柜上的淡红色行李箱里摸索着,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摸不着,手就像是在水里一样胡乱的翻和,突然,我的手像是块吸铁石一样抓住了一小兜子硬币,我像是如获至宝,中了头彩似的蹦了下来,一毛,一毛,一共有三个一毛,当然那时候我不知道彩票是什么,反正就是无比的兴奋,像是打了一场胜仗,“仗”我是打过的,和我的几个玩伴辉辉,晴晴一起经常玩打仗。我屁颠颠地跑出老房子,边跑边回头看了几眼,就像老房子也跑离了我一样,继续奔向这次秘密行动的目的地。我攥着三毛钱,用力攥着,像是要把手心里的空气都挤出来似的攥着,一边笑着一边往外跑。这就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偷盗的经历,一次自认为成功的,无人发现的偷盗。

我攥着三毛钱,熟练地迈进老房子西边的小卖铺里,找老头买了三小包辣条,递给他皱巴巴的三毛钱,我拿着三包辣条,唏唏喇喇地吃了起来,满嘴红油,心里甚是舒爽。

我们村里的小孩从小就喜欢吃各种小零食,并且,吃的时候十分肯定地能够感受到满足欲望的某种快感,小孩子就是容易满足,一袋辣条,一只麻雀,一个雪球都能让他高兴好一阵,他们就是会被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所吸引,当然辉辉也会抵抗不了这种诱惑,有次我和小辉说,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吗?小辉说,不知道。那你觉得谁是幸福的人?我接着问。小辉说,不知道。我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真笨。我对他说,晴晴是最幸福的人,不不,她可能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村里人都去过她家的小卖铺买东西,货架上各种小零食,各样小玩具,我光是看看,嘴边就淌起了涎水,我光是想想,手里就直痒痒,晴晴啊,你可真幸福,晴晴啊,你可真有钱——村子里小孩子,见谁吃得好,玩得花,就说,你家可真有钱——但你也是真小气,你说你有这么多好玩的,这么多好吃的,也分给辉辉和我一点啊,我们不贪心,给一点儿我们就知足,何况我现在肚子咕噜叫,不给辉辉,给我也行,我保证不跟他说,可你谁都没给,还让我冒着摔断胳膊和小腿的风险,去干这种事。

(2)离乡,回乡?

社区里下起了今年最大的一场雪。

下雪了,雪下来了,雪从充满想象的天空中飘了下来,有的像是做着摇篮,晃晃悠悠地飘了下来,有的则像是要拥抱大地,俯冲而下。

天上就像是一个能装载万物的大包裹,有时装的是雪,是大雪,有时是雨,是小雨,有时是闪电,有时又是云彩,我说,下吧,下吧,让大雪来得更猛烈些吧,你看,老天才是位名副其实的魔术师,而且表演的都是毫无破绽的魔术,然后他们又说我是傻子,只有小辉同意我说的。

雪是固态的眼泪,看似一大片降落有序的雪花正在向东飞去,其实是杂乱无章的,像是进行着一场轰轰烈烈的布朗运动,万千雪花又像是无数只银白色的萤火虫,向着发出无数量级引力的地面,奔疾而冲,最后砸在地面上,被人堆成一个个雪人,最后再无奈地融化掉。它们中有飞得慢的,享受着旅程,有飞得快的,想赶紧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有不快不慢的,看着飞得快的,等着飞着慢的,但最终都要落下来,等太阳出来,融化成水汽,准备搭乘航班继续下一次的飞行旅程,我趴在窗边看着飘雪,可真是一种享受,就和吃辣条一样。

多少年过去了,有次小辉跟我说,一直是你问我问题,这次我也考考你,上次你问我什么是幸福,现在我知道什么是幸福了,你再跟我说说什么是欲望。我看他挠挠头,我想了想,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说,吃是欲望吧,喝也是欲望吧,睡觉更是欲望,傻子也会有欲望,欲望是说不完的,欲望是一把万能的钥匙——看看这比喻多老套——不管你封闭的多么复杂繁琐,她都能把看似纷繁芜杂的生活乱象,沿着一条丝烟一样的线索,找到源头,寄生下来,最终会找到上了黑锈的散发着铜臭味道的谜底,接着她会直通到底,撬开你的心思,让你大放厥词,肆无忌惮的做出一副耀武扬威、跳梁小丑似的傻瓜——我是傻瓜吗?我问小辉,哎,我是傻子吗?小辉不回应我的问题,反倒接着我胡说道,沉浸在被引领的快感中,发出呻吟,呻吟声贯穿着黑暗…看吧,看吧,他也和我一样变成傻子啦。

看似一样的谜底里,有的飞着太阳蛾,有的卧着绡蝶,还有的爬着麻皮蝽,尽管臭大姐给我第一印象十分温顺,但有人看到总会全身一抖,而且永远担心它不受控制的排放尾气。

下雪只是一个插曲,欲望也是一个插曲,我的生活好像是由一个个插曲构成的。还是接着我“偷盗”的事情说吧,吃着从老头那买来的辣条,我顿感食道里燃起了火,身体里像是进去个烧火棍,接着胃里也跟着辣了起来,我哭着喊俺妈,俺妈,辣,辣,结果真看到了妈妈拿着水过来了,我那时觉得我也有了魔法,就像老天一样,能呼风唤雨,把我的妈妈变了出来,在需要她的时候,把她变了出来,但接下来又让我产生了想把她变回去的想法,可是魔法却失灵了,只见一个大手在朝着我的屁股上扇了过去,虽然不是很疼,我仍然哇哇地哭了起来,她说,不许哭,接着质问我从哪来的钱,我饱含着泪水的格外晶莹的大眼睛显得我格外的可怜,但我就是硬着嘴,什么也不说——心里说,就是不告诉你,我从大声啼哭突变到小声地呜咽着,我这才意识到可能是犯了错。

到了晚上,我像一个小哨兵似的站在老房子大门墩旁边,要是我旁边也站一个就好了,那才叫一个威风呢!但是就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人叫什么哨兵呢,那叫罚站!我低着头,用脚拨弄着地上的土疙瘩,往前边踢踢,往左面踢踢,突然,土疙瘩被碾碎的声音从我左边传来,小辉也学着我的样子,站到了大门旁边,我们俩看了看对方,小声地笑了出来,我心想:小辉你可真好,还陪我罚站,我真为我当时独吞晴晴给的小零食的想法而羞愧,真为我当时的见利忘义而内疚。你看,咱俩在大门口一边一个,多威风!

不一会儿,一股诱人的饭香随着空气飘到了我的鼻子前,我咽了一下口水,是旁边小辉家吃饭了,我闭上眼又循着气味深吸了一下,真香,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小辉不见了,我用脚悻悻地碾着土疙瘩,一个个土疙瘩都碎了,只有几个太硬了没成功,心里说,小辉,你,你可真不够意思,我要跟你绝交。接着又踢了几分钟的土疙瘩,我家的饭香也飘了出来,是的,我能闻出来,我家的比小辉家的更香,我馋的双脚抓地,攥紧手心,肚子咕噜咕噜地叫唤着。

这时我爸走到门口,拉着我的手要进屋,说,走,进屋吧,吃饭了。我低着头,双脚像是刚才抓进地里去似的了,紧紧地锁住了,怎么也动不了,我也不说话,就这样站着。爸爸跑回屋子说,这怎么回事,你看看,快叫儿子进来吧。我探着耳朵听着屋里的风云变动,这时又像个小间谍似的等候着那句暗号,门外的村路上漆黑一片,只有从家家屋子里放出来的灯光,让这座小村庄显得有些人气,树的尽头,几簇草丛里时不时地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别看是在大黑天,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可我一点也没有产生害怕的感觉,我不仅不害怕,还冲着草窠里喊,是小刺猬吗,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吃饭吗。没有东西回应我,我失落地低着头,接着侧着耳朵向屋子里听,当我听到妈妈说,进来吧这句话时,接着,那像句咒语似的,解开了我双脚上的魔法,赶忙转头往屋子里走,差点自己绊了自己一跤,我走着,发现屋子也向我走来,那时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肯定原来我的妈妈也会魔法,我只是被施法了,咒语只有我妈知道,连爸爸都没有告诉,不然,他叫我的时候怎么不说咒语呢,怎么不帮我解咒呢。

又过了几年,爸爸外出务工,举家进城。十几年过去了,老房子还在,只是人不在了。

数不尽的黑夜里,它始终是孤身一人,风吹不动,雨淋不走,它想动也动不了,想走又能去哪呢。十几年前,它是多么庄严,多么俊丽,多么干净,可是现在却是另一个模样。天渐渐变凉,入冬了,十一月份的时候,村里的一位老人去世了,我们从城里驾车回老家,老房子一点一点模糊地出现在我脑海里,老房子在我心里始终还是小时候整洁而沉稳的样子,还是我偷盗时,年轻的样子,但当我到家时才发现,现在它不一样了,它老了,就像人一样,变得老了,大门上生了锈,墙上掉了皮,屋顶缺了瓦,就连屋子里的石榴树没了人照料,也不结果子了。难道没有了人,它们就越变越糟,难道没有人,它们就随心所欲,难道没有人,它们就会变成这副模样吗。

我看着老房子,觉得这个地方对我来说变得越来越不熟悉,越来越陌生,以至于产生妄想永远逃避它的想法,想要藕断丝连,又静下来一想,这又怎么可能呢。

爸爸当天在去世的老人家里面和他们家里的亲戚吃饭喝酒,安慰着别太伤心,人老了,去享福了的话,而我早已急急忙忙跑回老房子,想尽脑汁回忆起与它的一丝丝交集,却总也想不起来。突然,好像是我妈叫我去爸爸那,给他送个什么东西——我早已经忘了是什么——我便走出家门,外面已经青黑一片,从家家户户里传出来的灯光早就不足以支撑起路灯的效果,村路上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晚风从我双耳边飕飕地窜过去,像是孤魂在我耳旁说话,当然我也听不懂他或者是她在说什么,有的钻进我的脖子里,跑进我的膝盖里,和我一块享受着温暖,路边旁的草丛依然传出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次,我不知怎的,没有了小时候的勇气喊道,是你吗,小刺猬。

我突然加快了脚步,路过家家户户的大门,路过着家家户户门前的大树,过去的一幕幕仿佛都在眼前晃过,我的发小辉辉家,村里养猪大户牛奔放家,家里面养牛的朱安富他们家——他们两家的姓可真有意思,养猪的姓牛,养牛的姓朱!——平日里说闲话的人总会提起他俩,还有村子里开小卖铺的晴晴家,最早搬进城里住的静静家,一家一家都出现了,突然,路上的石头给了我一个趔趄,我缓过神来,走着走着,才发现眼前乌黑一片,一家家都被黑夜吞噬,我的后脊梁一阵阵麻痒刺过,涌到头顶,我跑了起来,身后像是有双手用力地推我向前,几乎趴倒在地,我没敢马上回头,但跑了几步后我还是回头看了看我家的老房子,发现早已把它抛到远处,在这么漆黑的夜里,根本看不见它,除非你是千里眼,除非你是天上的什么神仙,与此同时,冷风打透过了我穿的单衣,一阵阵麻痒又接踵而来,我拼命地跑,甚至跑着跑着,忘记了这次外出的目的,只是向着黑暗跑去,没有目的地的狂奔,又是在一个村庄的黑夜里,我敢说,那次是我在那几年里跑的最快的一次,我甚至斗胆自称能超越刘翔的男人。

(3)家

村里的白事结束了,我们驱车回到现居的家里时,已是黄昏,太阳被抛向西边,不知是谁家有那么大,那么宽的布把天都盖了起来,黑压压的一片从东边爬向西边,城市迎来了黑夜,高架桥上的车辆,纷纷打亮车前的灯,以此反抗着夜晚,街上无数的行人在路灯的指引下朝着家的方向疾走,我坐在后座上,右手托着下巴望着他们发呆,忽然又想起了老房子,有时候能想起来很多细节,有时候什么也想不起来,记忆和对某些事物的感觉就像是条泥鳅一样,你越是伸手去抓,它就滑得越远,要是你稍不留神,手一抖,它甚至就会在泥水里消失,一去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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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刘孝康。此作者为大豫出书网特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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