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寒山寺的第三年,我大了肚子。
太医说我胎像不稳,寺庙苦寒不好将养。
一道圣旨将我从弃妃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皇贵妃。
众人都道我红颜祸水,耍尽心机重新得了圣宠。
深夜,宋时蔚却拧着我的脖子,咬牙切齿。
「是不是他回来了,明芙,朕偏不要你们如愿。」
我看着他发癫发狂,淡淡应声:「是啊。」
天知地知,只有我知宋时蔚知,他并未宠幸我。
而宋时蔚口中的他早已尸骨无存,曝尸荒野。
我毕生之所愿不过是杀尽天下负他之人。
眼前人只是其一。
1
回宫路上,道路崎岖,马车颠簸。
胃里不断翻腾,我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那阵呕意。
方才吃下的膳食吐了个干净。
原本微微隆起的肚子已然下瘪。
我用丝帕擦了擦嘴角,动作间不慎碰倒了茶杯。
动静引来了侍女春桃的注意,她掀开轿帘,惊慌失措。
「娘娘,您这是害喜了。」
春桃叫停了轿子,在我反应不及时去到后面。
不一会儿,便把一捧酸杏捧在了我面前。
「娘娘,这是徐将军家送的,这个季节本不该有,是徐将军花大功夫寻的,您吃点压一压。」
我颔首接过。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跟在轿辇后面,我撩帘一看,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无一不是累的。
他们手中都提有各家大人送来的礼品。
原本破乱的寒山寺被踏破了门槛,这些人的目的只有一个——
讨好我。
三个月前,我还是个弃妃,宋时蔚微服出巡寒山寺。
三个月后,我被诊断出喜脉。
皇家子嗣不可流落在外,理所应当我被接回了宫中。
只有我和宋时蔚知道三个月前我和他坐在窗前一夜相对无言。
我也根本没有怀了龙嗣。
十三将这个消息告诉宋时蔚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接我回宫。
而不是查验一番真伪。
十三是太医,也是我和宋时蔚的儿时玩伴。
我了解宋时蔚,他自私自私,刚愎自用,最重要的是他不允许有人染指我。
「太后有疾,陛下侍奉在侧未能亲自来接您,不然陛下又该心疼了。」
思绪发散间,我听到春桃嘟囔了一句。
我冷哼一声,命她再取一些膳食过来。
吃不下也要逼迫自己再吃一些,有孕之人肚子到底是和平常人不同的。
好在是三个月,外人不会多怀疑些什么。
「皇后娘娘」
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
沈蓉一步一摇向我靠近,她瞥了一眼我的肚子,目眦欲裂。
「明芙,谁给你的胆子勾引陛下。」
我放下膳食,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我想以后不必再逼迫自己进食了,过了今日这个所谓的孩子不会再存在这世上了。
2
沈蓉和宋时蔚君后同心、伉俪情深。
三年前宋时蔚登基,丞相之女沈蓉被封为皇后。
太医诊断沈蓉身子不易受孕,但并不妨碍三年来她独得恩宠。
后宫三年无所出。
我能回宫,实乃后宫各位娘娘内心之深盼。
沈蓉嚣张跋扈,不知收敛。
众目睽睽之下,她截停我的轿子。
寒冬腊月,我跪在雪地里,膝盖隐隐发疼。
「皇后娘娘,我们娘娘有孕在身,不能久跪。」
春桃连连磕头,换来的却是沈蓉狠狠一巴掌。
「别动她。」
我起身,拉过春桃护在我身后。
沈蓉的眼睛里划过一丝狠厉,她狠狠踹在我的膝盖上。
我踉跄了下身体,跪趴在雪地里。
她居高临下道:「本宫是后宫之主,难道连一个小丫鬟都惩治不了吗。」
侍女太监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一个。
沈蓉笑起来。
声音震荡着我的耳膜。
「明芙,三年前我能让你离开,三年后我同样让你进不了宫。」
她一步步向我靠近,停留在我耳边,撇了撇我的肚子,意有所指。
「想靠着肚子上位,明芙,我还以为你对江慕白多么情深义重呢,不过你这算盘怕是打错了,跟我抢东西,你还嫩了点。」
她晃了晃身子,假装滑倒,重重压在我的肚子上。
眼睛里闪烁着胜券在握的光芒。
我忍着痛意回敬她:「是吗,我并不觉得你比我聪明,最起码我不会被人当做棋子还洋洋自喜。」
「什么意思?」
沈蓉眼神变了一变。
没待我回答,有大监唱礼,旨意是下给沈蓉的。
3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沈蓉嚣张跋扈,残害皇家子嗣,实不能担当一国之母之重任,特废黜皇后称号,即日起禁足于潇湘阁,无诏不得外出,钦此。」
沈蓉错愕的瞪圆了眼睛。
我面色惨白,十三过来扶起我,在春桃的搀扶下往轿辇中走去。
「胡说,明明是陛下让我这么做的,他说他心里只有我,那次是明芙这个贱人蓄意勾引,我要见陛下。」
沈蓉大步向前,被侍卫拦下,一把推在了地上。
「娘娘。」
大监眯了眯眼。
「污蔑陛下是重罪,为了你的脑袋着想还请不要口出妄言。」
沈蓉披头散发的瘫坐在地上,愣了愣神, 转而大喊道:「我要见我父亲。」
时间在此刻安静下来。
一个月前,丞相突发恶疾,卧病在榻,以后恐难以左右朝政。
沈蓉显然也想到了。
「娘娘,请吧。」
大监让开路,谁也没想到沈蓉会突然发疯。
在我就要踏上轿子时,沈蓉拔下头上的珠钗,直指我的脖颈。
「都别动。」
众人屏气凝神,我被带着连连退后到一间宫殿里。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见我并无异常,诧异道:「你根本没有有孕。」
「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明芙,你为何害我至此。」
我反手夺过珠钗,一字一句道:
「那你为何要害江慕白,他向来敬你爱你,你却害得他尸骨无存,曝尸荒野,沈蓉,你有心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
沈蓉嘴角上扬,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可害他的不是我,罪魁祸首是你啊,明芙,是你害死了他。」
4
沈蓉失去呼吸时,眼睛还直直盯着门口杀死她的那个人。
我呕出一口鲜血。
血泪模糊中,宋时蔚跑过来接住我。
方才一剑斩杀他同床共枕了三年的女人对他而言掀不起任何波澜。
「阿芙,别怕,朕来了,十三快过来看看阿芙。」
他小心翼翼地碰触我,撕心裂肺地吼声涤荡在这一方空间。
阿芙,多熟悉的字眼啊 。
以前那个人也总会这样叫我,可他已经不在了。
我陷入了梦魇。
江慕白含笑的眉眼又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记不清多久没有梦到他了,他总是不愿来我的梦里。
我及笄那年,他上了战场。
临行前,他告诉我待他凯旋归来,要带给我天底下最好的及笄礼。
我满心欢喜等着他。
我想我和江慕白早已知晓对方的心意,只差一层窗户纸。
却见他在出征的那天,腰间戴上了沈蓉的香囊。
我如坠冰窖。
江慕白是沈蓉的养兄。
我、江慕白、沈蓉、十三和宋时蔚五人从小一起长大。
我与沈蓉情同姐妹。
在江慕白出征的前一天,她泪意朦胧的告诉我她有了心上人。
心上人亦有情于她,可他们无法再一起。
我从来没想过那人会是江慕白。
他出征的那天,我没有去送他,躲在墙角看着他与沈蓉依依不舍的话别。
一个月后,太子倒台。
父亲因为帮助太子谋反被抄家,我本也应牵连其中。
救驾有功的宋时蔚在皇帝门前跪了一天一夜,不求太子之位,只求陛下放过我。
陛下那时已病入膏肓,终是心软了。
太子正是因为当时皇后母家实力强大,才起了篡位之心。
陛下饶了我一命,却将我赐给了宋时蔚。
我本不想答应,却接到了江慕白的一封书信。
信上只有八个字:「燕尔新婚,举案齐眉。」
我心灰意冷之际,宋时蔚跑过来告诉我他知道我心有所属。
他说他不愿眼睁睁看我去死,待一切尘埃落定,他可与我和离。
我答应了。
不多时,宋时蔚登基,沈蓉被封为皇后。
我想过质问她到底置江慕白于何境地,一道旨意将我发配去了寒山寺。
如此也算合我心意。
江慕白死讯传来时,我正在想着他回来要说给我听的是什么。
他的亲卫将香囊递给我,告诉我他要亲卫转交给我的一句话。
「君心似吾心。」
我这才知道他早在一个月便被俘,死在了敌人手中,尸骨无存。
我日日以泪洗面。
春桃看不过眼替我请来了十三。
他告诉我一个我不愿接受的事实,我中毒了,此毒会侵入筋脉,让人软弱无力。
毒物是我放置在一旁的香囊。
亲卫告诉我江慕白上战场那天精神萎靡不济,是硬撑着冲了头阵。
是沈蓉害了他。
从那日起,我不再追问缘由,只想为他报仇雪恨。
沈蓉今日却告诉我江慕白之所以日日香囊不离身,是因为她告诉江慕白香囊是我送的。
沈蓉喜欢江慕白。
得不到就要毁了他。
原来在他心里,我们早已心意相通。
我却到今天才知晓他的情意。
「阿芙,阿芙。」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我抹了抹眼角滑落的泪水,终是醒来了。
5
睁开眼睛时,宋时蔚正含情脉脉地望着我。
「阿芙,你这几年受苦了,再也不会有人能把你我分开,朕封你为皇后好不好。」
他摸了摸我的额发,一脸深情款款。
三年前,我被发配至寒山寺的前一夜,宋时蔚踏进了我的寝宫。
言之凿凿地向我保证,他一定会接我回来。
我那时摇了摇头:「不必费心了,正好我不愿在这宫中虚度年华。」
宋时蔚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并不知其意。
直到我拿着有毒的香囊来到宋时蔚面前,要他查个明白。
如果说以前我和沈蓉情深如姐妹,他和江慕白的兄弟情比我们只多不少。
可我猜错了。
人心易变。
宋时蔚听完情绪丝毫没有波动,冷漠道:「阿芙,朕已经失去兄弟了,不想再失去妻子。」
「况且慕白只是杳无音信,并非命丧黄泉,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知道是我天真了。
我掩下滔天的恨意,没有去找沈蓉,也没有告诉他江慕白早已死不瞑目, 回寒山寺静坐了一夜。
从宋时蔚眼里,我看到了他深深的不信任。
他竟怀疑一起长大的兄弟会投奔敌营。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想要为他报仇我要靠自己。
三年来,外人都以为我过得是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
殊不知宋时蔚私下里金银财宝、珍馐玉食流水一般的送往寒山寺。
更遑论他经常踏着夜色前来。
就算我以前再愚笨,在长年累月里我也早就知晓他的心意。
只是沈蓉容不下我。
他在江山和我之间选了江山。
宋时蔚冲进来前,沈蓉说过的话言犹在耳。
「明芙,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你,所有人都向着你,我喜欢江慕白,江慕白喜欢你,我放弃他嫁给宋时蔚,他表面装的对我情深意切,实际心里爱的还是你,他以为自己装的很好,可我早就知道了,他和江慕白可不一样,我让他在我和你之间做个选择,他还是选了我,我只是低估了他对你的执念,明芙,我以前总觉得上天对我不公,可我现在发现上天又是公平的,你得到了他们的喜欢又怎样,你注定不会和他们任何一个人有一个好结果。」
她不知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宋时蔚未必是真的喜欢我。
就如现在,我从宋时蔚眼睛里看到了浓浓的占有欲。
我张了张口,没等我与他虚以为蛇。
侍卫急匆匆来报。
月赤族首领林湛进京求见。
6
偌大的昭华殿随着宋时蔚的离去变得空荡荡的。
离开前,宋时蔚的话意味深长。
「阿芙,你别怪朕,朕也是为了百姓免受战乱之苦,慕白的下落朕会去问的。」
江慕白就是在与月赤族的战役中被俘的,他死在林湛的兄长手上。
如今,两国连年交战,民不聊生。
林湛即位后,主动提出了停战和谈,此次进京就是来洽谈相关事宜。
江慕白的死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揭过了,眼下
我找不到真正可以怪罪的人。
林湛的兄长已经死了。
我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江慕白的尸首却没葬回故里。
我要带他回家。
我招了招手,示意春桃过来,递给她一张纸条。
「娘娘,你不恨他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