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的某一天，当我在台上疯狂跳曳步舞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小薇那种别样的眼神——充满了惊奇、向往甚至崇拜。

在此之前，我们已相识十年。虽然都是女孩，但命运各异。如果说她是一朵温室里的花，我就是寒风中的那棵草。小学四年级我转学，成了她的同桌，上课前她悄悄递给我一面镜子，指指自己的额头。原来我的额头上有饭粒！她永远那么体贴，带我去她家，她父母从来都是刚好出门了，她深知我不愿见大人。

小薇晓得我的伤疤藏于何处。上幼儿园时我就懂得看后妈的脸色了，住最简易的房子，不像她拥有公主般的房间。对于我们之间的悬殊，她总能巧妙地绕开去。有件事不得不提，我最初的大学学费是她爸妈出的。“小小心意，不足挂齿。”这是她爸妈的原话，她在一旁急切地看着我，像担心我拒绝。

拿人手短，这让我低人一等，虽然在外省的那个大学里，我尽心尽力地像她爸妈希望的那样照顾她。

所以，在舞台上看到她那种表情时，我还是蛮开心的，好像身体里的某种毒素排出去了。

那时小薇刚刚恋爱，对方是外系的老乡沈安。清秀随和的沈安与小薇可谓绝配，都是温暖有爱心的人，大家相约去做志愿者，他干得极为卖力，汗水浸透了白T恤，小薇就赶紧帮他擦。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不是不羡慕，但沈安不是我的菜，他，太安静也太干净。

心里坦荡了，行为上就会放肆，有时我会故意与沈安勾肩搭背，让小薇给抓拍搞怪镜头。开始时沈安有点怵我，小薇说乔桥就这风格，适应了就好了。小薇这位大小姐的确善良，但善良并不等于傻，她早看出我对沈安不感冒，所以她会带着他去看我们的舞团排练。小薇也学过这种舞，可没学会，她吃不了苦。

那是我唯一展示的舞台，我在强劲的音乐下旋转跳跃，释放激情，顺便把生活的苦统统咽下去。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就在昨天，我去小区发小广告，被一老太太撵，还挨了她两个耳光！一想起那事我就浑身哆嗦，可是为了生活我只有坚持，我必须打好几份工才能养活自己，我不能再欠人情。

“对于人生我宁愿如草，坚韧地活出自己的样子，在旷野中，做那独特的风景。”这是我微博上的一句话，因为愤怒，所以坚强。

毕业后，我和沈安进了同一家外企，不过很少能见面，后来经几番人事调动，有一天他居然来我们部门报到了。主任领他进来见大家时，我冲他来了个鬼脸，小声说：“你是小薇派来的么？我会监视你的！”他也一本正经地小声回答：“不是，我是猴子派来的救兵。”我愣了一下，哗地笑出声。

我讲给小薇听，说你家这位终于开窍了。小薇说：“乔桥，你的确得帮我看着他，据说你们那里有好多漂亮的洋妞。”还没等我回话，沈安就不乐意了，连声说：“我没那习惯好不好！”

那天趁沈安去洗手间时，小薇告诉我，他们已经同居了，暂时不想被一纸婚书捆绑，现在既能享受岁月静好，又有恋爱的乐趣。

我不置一词。“家”于我是可怕的记忆，我永远无法忘记爸爸掐着妈妈脖子叫嚣“你去死吧”的狰狞模样，后来有一天我妈终于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不是所有夫妻都像小薇爸妈那样恩爱甜蜜，又都有体面的工作，美好得像个梦。现在，她和沈安又将这一优良传统发扬光大下去。

不久小薇在微博上发了一张沈安的照片，能看到性感的人鱼线。虽然她秒删了，却深深印刻在我的脑子里，我忽然也想有个男人了。

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按捺不住。依我的风格要玩就玩大的，刺激又有成就感。当我的目光落在老外上司身上时，我找到了感觉。上司是个高大绅士的美国爷们，喜欢唐装二胡毛笔字这些中国元素。老婆孩子没跟来，这样的人一定寂寞。我投其所好，下了班就换上那种大红大绿的民族服装，他感兴趣地问我，上面的刺绣可是手工的？尤其当他确定我只是喜欢他而已，放了心，带我去了他的公寓。

有意思的是，当他发现我是第一次时，反应居然跟中国男人毫无二致，大概待久了受到了某种“熏陶”吧，他用内疚且不解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在说“为什么是这样？我可没打算负责……”我笑笑，说sorry，我也没法对你负责。

是不是作贱自己？我不清楚，也许潜意识里我觉得自己与婚姻根本就无缘，所以并不看重什么第一次。而且，我心里老像憋着一口气，渴望找到个法子吐出那口气。

我自认跟老外上司的事人不知鬼不觉，可那天刚从上司的公寓出来，就被沈安一把抓住拽到角落里。接着他痛骂我：“你缺钱还是缺爱？他能给你什么？你为什么要自轻自贱？”

原来早被他发觉了，用了心地观察、跟踪，直到逮到我。

我淡淡地说：“好玩呗，贱贱更健康。”

是的，一个低层长大的人，无需美化自己。

他有些怒了：“你还嘴硬，再扯，我就替小薇揍你！”我满不在乎：“好啊，你揍啊你动手啊。”说着直直地把脸迎上去。

他痛心地说：“你一直都是个问题女孩，到现在还是，虽然你装得那么正常，你就真的改不了吗？”

这话戳到我的痛处。我承认，我的确不怎么正常，我讨厌自己破碎的家庭，我妒忌一切美好的东西。可就是这样的我，对沈安却有着另外一种诱惑——像他这样的标准好男人，必须娶一个好女孩为妻，却注定被坏女孩牵引。不久后的一个雨夜，他送我回家的时候，在他的车后座我们做了那件事。

仅仅过了几天就被小薇发现了。面对拷问，不善撒谎的沈安神情大变，小薇啥都明白了。而他这个笨蛋竟然忘了通知我，直到小薇找上门来。她那是第一次来我们公司，她面无表情地说：“我请你帮我监视着他，你倒好，监守自盗。”说着她把我掉在车上的那条木手链扔在我办公桌上。

其实雨夜之后我就发现手链不见了，而且断定掉到了车上，可我就那么假装忘了这茬。聪明如小薇，她说：“你是故意的吧，就等着我发现的那一天？”

我羞愧难当，做好了挨她耳光的准备。她没有，她受不了失败，她一生都要受上天的眷顾才行，可现在受到的却是双重背叛，她用了自残的方式表达了她的痛，她割腕自杀！

还好被沈安及时发现送去了医院。我去医院看小薇的时候，她不见我，我请护士把花送进去，结果被扔了出来。沈安来了，他的怀里也有一束花，是马蹄莲。我看着地上的那束百合，忽然想起小薇最喜欢的的确是马蹄莲，因为那花的花语是忠贞不渝、永结同心。沈安告诉我，小薇一直在问他：“你们彼此不是没感觉吗？你们为什么要伤害我？”

是的，我伤害了她，既而将他们拆散。小薇出院后，他们便分了手。

我辞职去了我们上大学生的城市，算是逃避，也是回归。

转眼两年过去，我刻意屏蔽了这边所有的消息。直到前不久奶奶去世，我回来奔丧，才偶然听同学说，小薇早就与一个富二代闪婚，现在都快做妈妈了。至于沈安，他依然单身。但同学又说，听说最近交了一个洋妞，是公司的同事。

我执意约了沈安见面，他痛快地答应了。两年的时间已经将那个男人打磨得成熟理性，他换了超短的发型，根根朝上竖着，很有个性的样子，眼神也锐利了不少，以前的温柔如水早已不见了。

沈安没有提及过去，那些爱呀恨呀，都成了前尘旧事。他只是问了问奶奶的事情，说有需要帮忙的请尽管说。一切听起来客气，妥帖。

离开茶楼，我们一东一西，背道而行。

路上，我接到李彬的电话，问我在哪里？李彬是我现在的同事，追了我好久，虽然一再被我拒绝，但仍坚定不移。这次奶奶去世他说必须陪我来，担心我出事。果然，在送葬的队伍里我身体一直在抖，几乎虚脱昏倒，李彬抓紧我的手，那是他第一次牵我的手。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在我最需要陪伴的时候他放下一切，站在我身边。

那天晚上，我对李彬说自己就像一根草，内心有破坏的因子……李彬不让我说下去，他说：“哪怕一根草也有被爱的权利。”

我走到他身后，搂住他的脖子，我很小的时候就想，如果我爱上一个男人，我就从他身后搂住他的脖子。

祝福被我伤害的小薇，祝福沈安，祝福我们大家，从此我也要做一棵幸福的草，在人世间自由自在地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