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故事
二月的最后一天,他和她见面,约在常去的那家咖啡馆。他们的约会从最初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到后来工作忙碌时,几天一见,再到一两周一见,如今已经变成近一月一见。那家咖啡馆的老板很喜欢养花草,他俩每次来都坐在靠窗的位置,从前常常一坐就是一下午,那些被幸福虚耗的下午,就用来聊天儿,温情对视,以及慢吞吞地看窗外那一排被阳光依次爬过的高低掩映的盆栽,无香、月季、绣球、九重葛、茉莉、鞠鹏草、扶桑、天竺葵、巴西牡丹,映衬着远处小陇山黛色连绵的身影,她对它们了然于心。如今,男人依然坐在他的面前,依然是从前熟悉的位置和熟悉的那张脸。男人脸上挂着笑,眼神却很少了在她身上,即使是在聊天儿的时候。她心里轻轻叹了一声,她知道他是不爱她,他不爱了,她在心里又对自己说了一遍。这句话她不记得告诉自己多少遍,他心里已经没有了,总是听见他们时,心脏仿佛被人一把攥住撕裂的锐痛,只剩下一种在暗地里下沉的暗淡。不过是不爱,她又会怎样呢?又能怎样?不爱又死不了人。窗外那些木香、月季、垂盆草也在偷看他们。看,看这两个从天雷地火浓情蜜意,终于走到了没了爱情又舍不得觉得温情的人。他们就刻意的延续,看起来就像一场无言的送葬礼仪。看那个女的,大概是他们之间走的慢一点的那个,她的眼里都成了很多无用的悲伤。这样的两个人坐在一起就开始有些尴尬,不知道聊什么好。她拿过咖啡馆里叠的方方正正的纸巾,信手在上面写字,写她今天一路走来,路边看到的花的名字。腊梅、结香、迎春、婆婆纳,玉兰、八角金盆,菁,再想写就没有了,一路上过来就看见这么多了。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大部分植物都还没从沉睡中正式苏醒过来,男人也坐得无聊,便把她手里那张餐巾纸接过去,在下方把她写的那些植物名挨个抄了一遍。他顺手数了一数,1、2、3、4、5、6、7,开了七种花了。她的字迹小楷,男人的偏行草,还在那方小小的纸巾上,她心下一动。她说:“你说我们会不会找到第十种?要不然我们打个赌,一会儿我们去公园里再找一找。”旁边那个公园是从前他俩从咖啡馆出来后,经常要去溜一圈。他第一次吻她也是在那儿,在一片八角金盘的阴影下,趁着四下没人。男人鼓起很大勇气,生怕她拒绝他,他紧张的手心都是汗。她没有拒绝,她只是低下头,笑得很甜蜜,他们现在已经很久没有亲吻了。“好啊,赌什么?”男人说。他是一个很擅长说好啊的男人。“不如赌我们不要分开呀,如果找到第十种,我们就永远不分开好不好?”她心想。当然,这句话不能说出口。“我想不出来,你来想吧。”她说。男人也表示想不到赌什么,这个短命的赌约就此作罢。
坐到暮色起初,两人出了咖啡馆,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男人有个客户的饭局,她这天晚上按惯例要回父母家吃饭,两人谁都没有再提要去公园的事情。她走了几步,停下来,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她知道他们不会再见面。他是一个不擅长撕裂关系的人,除了他们刚在一起时,为了她退婚,那是男人人生中几近唯一的疯狂,即便如今这样无话可说,即便男人眼里望她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星辰。她依然会在他邀约的时候心来说好啊。那不是男人的舆情,那不过是他的教养。而在爱走到末路的时候,教养或许正是最伤人。她看着男人的背影,知道这一眼就是告别了。男人的身影消失后,她拐了个弯儿,独自一人走进了曾属于他们的公园。一开始,她当然不能想象他们有天是会走到今天这样的,他们仿佛是最不应该在一起的两个人,偏偏抗天斗地抱在了一起。他们都是天水人,她认识男人时,男人在外地工作,还有一个相亲不久就订婚的本地未婚妻,正巧是他父亲熟人的女儿。男人是在对情感不抱什么期望的时候遇见了她,两人一见钟情,两人都是从小乖到大的略闷性格,这张情感使他们在各自的人生里都露出了自己最倔强的一面。男人在一片反对声中坚持赔了礼金,退了婚,她自不顾父亲要给他断了父女关系的威胁,坚持同男人在一起。那个时候,男人每周五都连夜坐五个小时的火车赶回来看她,她也恨不能时时刻刻像寄生植物黏住他。两个快30岁的人都算不得年轻了,可是他们看彼此的眼神,比那些热烈的小情侣更粘稠炽热。为了更近的守着她,男人利落的辞了职回天水,重找了一份待遇远不如上家公司的工作。她曾经被男人前未婚妻找到单位,当众迎面砸了一桶雪糕,也觉得心甘情愿。男人曾为了她像他父亲下过跪,她的父亲还曾经在一次盛怒之下扇过他一个耳光,他愣愣咬咬牙,把另一侧脸也转过去。她父亲被气笑了,说:“你这是想办个包月套餐。”男人答:“我想包她的下半辈子。”
他们因为走到一起受到了很多非议,那个时候是谁也没有动摇过,他们只说:“我们要在一起。”是的,只要能在一起,什么都不重要。最终,双方家人都在他们的坚定面前让了步。于寻常情侣来说,他们的相守也是来之不易了。她自然以为这样一段感情,把最难的时候走过来,就是幸福的漫长一生,原来不是的。后来回想起他们最甜蜜的那两年,她脑海里就自嘲般总有个旁白。“、就笑吧你,让你哭的日子在后头呢。”男人有没有哭过她不知道,她暗地里是流过很多泪。爱情是怎么走的呢?它的脚步悄无声息的,穿行在时间里,像一只鬼魅的黑猫。从男人开始不再愿意为匆忙见她一面儿,把自己搞得很累,从男人不再愿意为她送她喜欢的那家早餐,早起一个小时,从他不再爱傻傻的盯着她看。从他不再爱缠着她,一次次重复他没有新意的告白,从他同她在一起时的所有心不在焉。不爱这件事,没有呈堂证供,痕迹却无处不在。她哭过闹过,男人只说她想多了,不过是有点累了,生活那么大,爱情不是全部,我们不能一直生活在激情里。她后来想想,其实他也是对的,不过是累了,累到不能再把爱情当全部。每个人其实都是很容易累的,想通了,她也就慢慢地倦怠了,不再提出无用的需求。再后来,他发现他对见她也慢慢没有多少期待。
爱情的魔法悄然消失,男人在她面前逐渐还原出本来的样子,原来,他不过是一个普通至极的男人,长相普通,能力普通,性格普通,甚至连同拿给一个女人的情意,都不平凡的半点儿不起眼。她黯然地想,原来不爱了,就是这样。她在他眼里一定也是如此,被男人深沉的爱过,她原谅男人出不了口的不爱了。情人们都是宿了金身的庄严佛像,等时间拨掉了他们的外衣,里面不过是一只相似的泥台。这就是她一生中最壮烈的爱情事故,踩在年轻的尾巴上,他们共同演绎了一生中,或许是唯一一次的神话,直到舞台灯光渐暗,观众全部离场,他们亦是两个早没了心境的戏子,还在台上拖沓的舞着水袖,心意游离的唱。她想,她大抵还是应该感激这相遇的吧,感谢男人让她明白什么是被情爱烈焰灼的心甘如饴,她终是明白了爱情为什么被称为在平淡的日子里嗑药。它是两个人心心念念,想要过程一个人,有一点点让人厌倦到想回归成两个人。爱情不过是时间无常的产物,他使她尝到情深,是极致的甜,以及最终使她懂得,什么是失去是极致的苦。
与男人在一起的这两年,她生活里好像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过,又好像所有沧海桑田都已经走过,一颗心,尝过了植物的味道。最后一次约会的那天,她一个人走进了公园里,慢慢的,细细的找着公园里的花朵。期间也录过了他第一次吻她时的那片八角金盘,终究是没有凑出第十种花儿来,甚至再多一种也没有了。她去见男人的路上,曾遇见的便已是全部。大部分植物都还是光秃秃的,露出一副刚刚艰难越过冬的元气大伤的模样。爱过是不言悔的,她只是有点难过。她所在的时代远离战火硝烟的生离死别,没有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父命难违,他与她不过是俗世烟尘里两个想要在一起的人,距离没能阻隔他们,父母没能拆散他们,身边的道德非议都没能打散他们两,最后他们自己败在了时间手里。时间像贪婪舔冰棍儿的小孩儿一样,把他们这段感情的甜份吮吸干净。仅留剩两只惨白的遗骸,让他们傻傻的拿在手里。正是这失色来得这样平淡无奇,这悲伤才让人更加悲伤。花谢有重开之日,他们却再也不会是花下并肩的那两个人,他与她,不过是这时间再寻常不过的分手恋人,没有可供城市的轰烈爱情,只有不值一提相仿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