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吠
同事都说我是老板的狗,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一点打工人的自尊都没有。
可是尊严是要钱买的。
比起尊严,我更想治好我妹妹的病。
不过当老板的小崽子将我耳聋的妹妹推向车流后,我就有了更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他们死。
(1)
我气喘吁吁冲进办公室,赶上了最后一分钟打卡。
擦了擦满头的汗,我近乎虚脱地向茶水间走去,不巧听见同事正在闲谈。
「许哥怎么这么来这么晚,老板不是说最后十分钟之内打卡算迟到吗?」新来的小赵问。
「你说那个马屁精?他来得晚是因为帮老板送儿子上学去了。」其他同事不屑。
「打个工还要当保姆,他倒是讨好老板了,倒显得我们不懂事儿,工贼!」
我尴尬地握着水杯站在外头,进去也不是走也不是。
同事嘲笑,「讨好老板有什么用,你以为会给你升职加薪?就咱公司那个抠门样?」
「好不容易签个单子,提成恨不得年末才给你。」
「你可别跟他学,咱干不来跪舔的事,咱还是得要点脸。」
我苦笑,终究还是没进去,自己去接了杯凉水,囫囵灌了下去。
饿得麻木的胃抽疼了一下。
我想念我那块冷硬的馒头,那是昨天晚上路过包子店的时候打折买的。
也是我仅有的早餐。
可惜今天送老板的儿子的时候,被他拿过去掰了一下没掰开,就嫌弃地砸向了路边的野狗。
狗被他吓跑,那小崽子却哈哈大笑,「你吃的狗都不吃,你还不如狗呢。」
他嚣张地坐在我的电瓶车后座上,一脚一脚不停地踹我。
「你这破车,开快点啊,小爷要迟到了。」
我恨得牙痒痒。
原本今天早上我是打算去医院看看妹妹的,可是老板娘一个电话打过来,盛气凌人地说,「小许,你现在过来,送小宝去学校,快点。」
她语气傲慢又刻薄,常常指使公司员工替她办私事。
其他同事要么拒绝,要么敷衍几次也会找借口躲开。
可是我不敢躲。
身后小逼崽子用手一下下用力拍着我的头盔,我却还要尽量和蔼,「小朋友,你先坐好——」
这个小崽子,一点礼貌都不懂,却早早学会了狗仗人势,仗着他爸是我们的老板,对我们的态度恶劣又嚣张。
可是想起妹妹,我还是忍了。
母亲说妹妹很快能做手术了。
我对老板卑躬屈膝,是因为老板还欠着我的工资。
我哪有资格当人呢,我只是被钱牵着走的狗罢了。
(2)
我妹妹许瑶是世界上最乖巧可爱的小姑娘,可是老天疏忽,三岁的时候我们才发现她竟然是先天性半聋,听力不到常人四分之一。
医生建议我们尽早手术,顺利的话能够恢复成和正常人一样。
只是手术费要接近十万。
父母是土里刨食的农民,我又一直在上学,哪里还能攒得下钱给妹妹治耳朵呢。
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也要给当时已经考上大学的我带走。
大四的时候老师问我要不要保研,我的成绩足够,可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我没有时间再念书了,我得赶紧挣钱。
再不手术,妹妹就要错过最佳恢复期了。
别看我是我们村屈指可数的大学生,但在这个大城市里,我的学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名校毕业的大学生都一抓一大把,我又哪里找得到什么好工作呢?
初出学校的我太过心急,赶紧签了现在的公司合同。
后来才发现这个公司有多坑,平日里只发基本薪水。
说好的提成和绩效,公司美其名曰替员工理财,要到年末才一起结算。
如果中途辞职,那对不起,你的钱是不可能再拿到手的了。
等我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秋招季节过去,我已经没有机会和时间再找工作了。
但我心里还抱着希望,只要拼命拉客户,是不是就能尽快凑齐妹妹的手术费呢?
我不顾一切地学习业务,每天跟着老手往外跑,只为了尽量签下单子。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成了业绩最高的业务员。
我厚着脸皮问老板,能不能现在就把绩效和提成给我,家里人等着救命呢。
老板同意了。
「不过,也不能白白给你,要不然人人都学你这样,我还怎么替大家理财啊?」
「这样,我就要个10%的利息吧。」
老板大发慈悲地说,拍着我的肩膀。
「小许啊,你要记住我对你的恩情啊。」
我唯唯诺诺地点头,只是悄悄握紧了拳头。
(3)
老板对我越发呼来喝去,之前只是在办公室里,现在,我好像成了他们一家人的奴仆。
老板娘动不动就指使我去接送她或者她儿子。
只要我稍微表达出一些拒绝的意思,她便会立刻翻脸,「你不是还欠着我们钱呢?这点小事都不肯干,你也不看看,现在这个环境,你去哪找这么好的老板?白眼狼!」
这明明就是劳动合同上清清楚楚写着的,我签下单子应该拿的提成,怎么就成了老板善心大发借给我的钱。
但我终究只能卑躬屈膝地陪笑,「等我年终结算全年绩效的时候,一定还,一定还。」
浑身喷满香水的老板娘厌恶地白了我一眼,「你身上什么味儿?臭死了!」
我尴尬地后退一步,又是替她扛东西,又是替她打扫车库,出了一身汗,味道自然不好闻。
「你恶不恶心?我看你一辈子就是穷酸的命,你赶紧走,把我屋子都薰臭了。」
老板娘毫不犹豫地将门在我面前摔上。
我蹒跚着走到楼下的花坛边上,给妹妹打了个电话。
「阁割!」妹妹的耳朵不好,所以发音含糊不清,并不那么准确。
但是她声音清脆可爱,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我一直很疼爱妹妹,她也格外依赖我。
我看着她白嫩嫩的小脸,感觉受的委屈也都不算什么事了。
只要能凑齐妹妹的手术费,我就立刻辞职,另找一份合适的工作。
要是能当人,谁想当狗呢。
(4)
我虽然是这么计划的,可是在工作上受气时候,却也觉得无比绝望。
自从我签单的金额成了业务员中第一,老板就把我调到了销售一组里。
一组的经理是老板的小舅子,在公司里,他爱抢别人的功劳是出了名的。
自从进入了一组,每次我快要签下单子的时候,他就会横叉一脚。
「小许啊,你前期辛苦啦,后面就让他们接手吧。」
他安排的那些接手的同事,无不是他的狗腿和亲信。
那些人签完单子,就会把大部分的提成上贡给他。
毕竟,这份提成对他们来说也是白来的。
如果我也愿意把大部分提成拿出来给经理,或许他还能给我留点。
可是凭什么。
明明是我起早贪黑,费尽心思签下来的单子。
更可笑的是,经理英语不行,就算名义上把我踢出去,可是联系海外的大客户却还是都要我来做。
他每天只会带着那些狗腿出去花天酒地。
更可笑的是,老板娘竟然还半夜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接她弟弟。
「小许,你现在去接一下阿宏,快点。」
我咬牙忍耐着来到夜店门口,经理正被旁边的狗腿吹捧。
「家里还有司机来接,不愧是富二代啊!」
「呸——什么司机,他就我们家一条狗!」只听见经理大着舌头说到。
我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他。
经理也看到了我,但他丝毫不心虚,「你看什么看!我告诉你,小心我让我姐夫把你的钱要回去!」
我捏紧了拳头,一把攥起他的衣领,「你他妈的再说一次?」
也许是我脸上的戾气太过外露,经理明显退缩了。
「你——你他妈干什么!」他吓得后退两步,「走——走走!打车去!」
欺软怕硬的孬货!
我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这几天受的恶气突然消散一空,在无人的街道上疯狂大笑起来。
我好像快被逼疯了。
(5)
第二天,我清醒过来后就觉得大事不妙。
果然,上班之后老板挑了好几个我之前单子的毛病,经理站在他身边阴恻恻地笑着。
经理仗着自己是老板的小舅子,不消说,肯定是通过老板娘告了一状。
「你不是挺能的吗?现在怎么不能了?」
老板挥挥手,「小许,你不要以为你签了几个大单子就骄傲了,要是没有我们公司这个平台,没有我和阿宏帮你,你能签下来吗?你要学会感恩。」
他转头对经理说道,「现在的年轻人,一天到晚就想着钱。公司给你机会工作,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感激,天天就想着提成。」
经理阴笑,「姐夫说得对,我看,今天就让他去工厂拿样品吧。」
我心中暗恨。
老板抠门,自家的小工厂开在极其偏僻的地方,平日里都是由工厂的人送样品过来,今天让我去拿,明显就是要给我小鞋穿。
我咬牙,只能答应。
「那你早点回来,中午和客户签单还要用呢。」经理虚伪地一笑,眼里的恶意几乎要流出来。
签单!如果我不在场,这个我谈下来的单子,肯定是没有办法归属给我的。
谁都知道去一趟工厂单程就起码要两个小时,中午开会,那我现在就得出发。
可是我只有一辆小电瓶车。
哪里能跑得了四个小时的电!
公车肯定来不及,打车去?我哪有这个闲钱!公司是肯定不会报销的。
我张张嘴,想问同事借车,可是平日里他们对我跪舔的举动早已不满,如今更是没有人肯帮我。
我咬咬牙,不得不推出公司角落里破旧的自行车。
实在不行,我就骑车去!
我咬着牙,顶着大太阳往工厂赶。
我骑得汗流浃背,眼睛被阳光刺得生疼。
太苦了。
老板和经理现在肯定在办公室里吹着凉气吧。
我不能再想,只能拼命地向前蹬。
只要这单签成了,妹妹的手术费就差不多了。
好不容易到了工厂,我拿了样品就往回赶。
衣服被汗湿,又被吹干了。
我渴到了极点,饿到了极点。
可是我却没空喝水吃东西,只不管不顾地撞进了会议室。
(6)
客户惊讶地看着我。
老板和经理连忙赶我出去,「干什么呢你!」
客户却笑了,「这不是小许?」
我赶紧陪笑,「王总,您还记得我呢。」
客户一笑,「十多个销售,就你来得最勤。这不,看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跟你们合作一次试试。」
我不顾经理的白眼,掏出样品递上。
「您看看,这就是我上次给您说的样品。」
客户眼皮也不抬一下,「小玩意儿没啥技术含量,谁做都一样,就凭你这毅力,这单子给你了。」
我眼眶一热。
辛辛苦苦跑了四个小时,饭也没吃,到最后,竟然是客户肯定了我的能力。
经理气得翻白眼,但是老板已经转向了客户,「那可不,我们小许可是金牌销售。」
欢欢喜喜签完单子,送完客户,我才在位子上坐下来喘口气。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了。
狼吞虎咽完一个干馒头,老板又把我叫进办公室。
「小许,干得不错啊。」
我陪笑,「老板,您看之前我说的先预支提成——」
「行吧,看你也算上了点心,这样,你先帮我把这点东西拿回家一趟,我一会就让财务给你转钱。」
他肥胖的手指指向角落,那里是四件矿泉水。
老板轻描淡写,「你看我,地址写错了,送到公司来了。不过也就四箱水,小许你下班之后送一下吧。」
我紧紧咬住牙,「行。」
马上要打钱了,我不能功亏一篑。
下班之后,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四箱水安置在我的小电驴上。
到了老板的别墅底下,老板又突然说让我扛上三楼露台去。
我一步一步,喘着气,努力往上搬。
心里突然悲从中来。
我真的是天生的贱命一条吗?
老板的儿子和同学正在三楼露台上玩耍,看见我搬着矿泉水上来并没有理会我。
可是当我搬第二趟的时候,我发现他正拧开矿泉水随意洒着玩。
「你在干什么!」我情不自禁地怒喊出来。
小崽子看我一眼,突然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他拿起一瓶水,拧开瓶盖直接把水倒在地上。
「我就这么着,你能把我怎么样?贱民!」
他笑嘻嘻地,「我妈说了,你们这种穷人,生来就是要给我们服务的。」
他当着我的面扭开我扛上来的水,往直接楼下倒,「浇花喽!」
其他的小崽子也在笑。
「他欠我爸钱!」小崽子大声嚷嚷,「他活该!」
说完,他拿起空水瓶子,狠狠地砸在我脸上。
(7)
塑料瓶子砸在脸上并不痛,但是那劈头盖脸的屈辱感却一瞬间冲上了我的脑子。
其他的小崽子学着他拧开矿泉水四处狂撒,甚至往我身上泼。
我却只像一个木头人一眼任他们戏弄。
他们只是一群小孩。
可是他们却已经吸收了人类所有的恶。
他们没有孩子天然的同情心,只有赤裸的恶意和残忍。
终于,我握紧了拳头,就在我一步迈出去的时候,突然一个尖锐的、鸡叫一样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你要干什么!」
一个烫着卷发的老太婆对着我尖叫。
我张口结舌,小崽子却突然开始哭嚎起来。
「奶奶!他骂我!还打我!」
老太婆不问青红皂白,就开始对我破口大骂,「臭不要脸的,敢骂我的宝贝孙子!」
我的怒气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影无踪。
剩下的只有对自己的恨和无奈。
突然间,我的手机响了。
我赶紧接了起来,是母亲和妹妹。
母亲笑容满面地告诉我,妹妹手术正巧安排上了科室里最擅长这方面的医生。
她又小心翼翼地问我,能不能来得及凑够手续费。
妹妹还不懂事,只顾着凑过来看我,「阁阁,你头发淋湿了。」
她一脸担忧,「阁割换衣服!」
我爱惜地看着她,「瑶瑶不担心啊,哥哥这就去。」
老太婆的怒骂在我耳中已经充耳不闻了,我赶紧走出这金碧辉煌的别墅,去外头的花圃边上跟妹妹说话。
母亲说,妹妹想来看看我。
也是,自从她们来了这里,我一直忙于工作,也没有好好陪陪妹妹。
不过,明天见面也只能去公司附近。
「瑶瑶啊,明天中午来看哥哥,哥哥带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妹妹迫不及待地点头,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我感觉我受的一切苦都能忍。
这是我放在心肝上疼的妹妹啊,忍过这一时,妹妹就能听到声音了。
我看着她的笑脸,也忍不住笑起来。
(8)
第二天在,母亲带着妹妹来公司看我。
他们不敢进来打扰我的工作,只在公司门外等着我。
小崽子今天也跟着老板一起来公司了,他闲得无聊,在办公室内四处惹事,人憎狗嫌的。
我不理他,只是不住地看手机,给妹妹发着消息。
终于等到了中午,我赶紧跑出公司。
妹妹抱着一个破旧的猫娃娃,带着一脸甜笑扑向我,「阁割辛苦了!」
我妈也笑着看着我们,嗔怪道,「我想着晚点出门,她不肯,非要来大太阳下等你。」
我心疼,「怎么不去那边咖啡店坐着?」
母亲朴实地摇摇头,「花那个钱干什么,你妹妹也不肯去的。」
我们一家人正温馨地说着话,小崽子却从我身后窜了出来。
他的眼睛里透露一股恶意,看我妹妹的眼神仿佛看见小猫小狗。
我赶紧抱起妹妹,「我们走。」
母亲脸色突然有些异样,「儿子,这附近——那里有厕所?」
我连忙让她去公司上,母亲却怕对我影响不好,坚决不肯去。
不得已,我只能让她去旁边的公厕。
「妈你去,我们在这里等你。」
我刚把妹妹放在路边的椅子上,经理就走了出来,「你过来!老板找你!」
我忍住不耐,「我妹妹在这呢,能把她一起带进去吗?」
经理阴阳怪气,「把我们这儿当什么地方了?小丫头片子在外头等着。」
看我迟疑,他又骂了起来,「你走不走?我告诉你,是财务要给你打钱呢,你不要拉倒!」
妹妹在我怀里乖巧地一动不动。
我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将她带到公司门边。
「瑶瑶乖,哪都不要去啊。」
妹妹乖巧点头,紧紧握住门边,懂事道,「瑶瑶等哥。」
我跑进老板办公室,他还在悠闲地抽烟。
「啊,那个——小许啊,你——」
他思考了一会,我只觉得心急如焚,却还不得不陪笑,「老板,是我账户的事吗?我这就去找财务——」
「不是,就是让你去帮我把外卖拿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