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的铜铃在子夜敲响第十三下时，野猪岭的浓雾突然变成了血红色。
他握紧桃木钉，看着皮影戏班的三具尸体在腐叶间若隐若现。最前头的少女穿着染血的红旗袍，乌黑长发里缠着水草，脚踝银铃随着步伐发出细碎声响。这不对劲，湘西自古讲究"女尸不渡岭"，可委托人死活要破例。
"阿明伢子，莫回头看。"陈叔的烟杆在雾里明明灭灭，"你师父临终前说，遇上穿红衣的女尸就打三柱降真香。"老人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扣住我的肩膀，浑浊的眼睛盯着少女后颈，"你看她背上......"
腐烂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少女的绣鞋碾过青苔时发出黏腻的水声，阿明感觉有冰凉的东西顺着脊椎往上爬。他摸出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指向巽位，这是活人气息。少女的尸体突然抬起右手，指尖划过他颈侧时带着尸斑特有的腥气。
"林姑娘留步！"
阿明踉跄后退撞翻竹筐，符纸散落一地。少女却站在原地，月光穿透她半透明的身躯，照出后颈三道抓痕——是家猫挠的形状。陈叔猛地吹响牛角，三具尸体齐刷刷转头，眼眶里爬出蛆虫组成的黑线。
浓雾深处传来婴孩啼哭，阿明想起师父说过，野猪岭埋着七十二座无主坟。他颤抖着掏出雷击木匕首，刀刃刚触及少女手腕，整座山就响起了指甲抓挠棺材板的声响。
"放我走。"少女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他们在我背上烧了三天......"
阿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十八年前的暴雨夜突然涌入脑海。那天师父浑身是血抱着婴儿冲进祠堂，说林家满门四十二口被吊死在祠堂横梁上，最小的女儿被活活烧成干尸藏在梁柱里。
少女的尸体重轻飘飘地浮起来，腐烂的面孔露出诡异的笑容。她脖颈上的血管突然爆裂，黑血喷在符纸上燃起青焰。陈叔的烟杆在地上砸出火星，十二盏引魂灯应声熄灭。
"这不是尸体！"老人哆嗦着指向少女心口，"你摸摸看，心跳得比我还快！"
阿明这才发现少女胸口微微起伏，掌心按上去竟是温热的。雷击木匕首哐当落地，他终于看清少女后颈真正的伤痕——不是抓痕，而是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
子时三刻，野猪岭传来万千冤魂的哀嚎。阿明看着少女褪去腐皮，露出十八年前那个梳着羊角辫的女童模样。她怀里的襁褓里，蜷缩着一具焦黑的婴孩尸体。
阿明的登山杖深深插进腐殖土，青铜铃铛在背包里随着脚步发出细碎响动。子夜的山风裹挟着某种腥甜气息，像是腐烂的肉桂混着铁锈味。陈叔烟杆上的兽首突然在月光下泛起青光，三道歪斜的符文顺着铜绿往下淌。
"跟着铃铛走。"老人用烟杆在地上划出半道血符，"当年师父就是在这里丢了铃铛，回来后就再没长过头发。"
阿明摸出火折子照亮岩壁，青黑色钟乳石间垂挂着成百上千具棺椁。这些棺材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倾斜，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手在牵引。最深处那具朱漆棺椁格外高大，表面爬满暗红色藤蔓，指甲刮擦金属的声响此起彼伏。
青铜铃铛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阿明看见棺盖上浮现出林家祠堂的浮雕。焦黑的梁柱间吊着四十二具人形黑影，最小那具穿着红肚兜的婴孩，正对着虚空抓挠。他想起师父临终前攥着的那片焦纸，纸上歪歪扭扭画着同样的图案。
"这不是葬尸，是祭坛。"陈叔的声音发颤，烟锅里的残烬簌簌掉落，"湘西七十二峒的赶尸匠都知道，活人若是听见这种铃声......"
话音未落，悬崖下方传来婴儿的啼哭。阿明猛然回头，只见数十盏引魂灯从雾中升起，每盏灯芯都跳动着林家女童的生辰八字。青铜铃铛自动飞出背包，发出尖锐的嗡鸣，九十九道铜铃虚影在崖壁上显现，每道铃舌都挂着半截风干的婴儿手掌。
腐烂的芭蕉叶突然在脚下炸开，阿明踩碎的竟是一具穿着学士服的干尸。尸体胸前口袋里露出半张泛黄的借据，民国三十七年的公章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借据上的借款人写着"林德全"，正是当年失踪的林家长子。
陈叔突然用苗刀割破手指，在虚空中画出复杂的六芒星。鲜血落在青铜铃铛瞬间，阿明耳边响起苗族古歌的旋律。他看到十八年前的暴雨夜重现眼前：穿红旗袍的新娘在祠堂梁上自缢，管家举着火把点燃房梁，四个家丁抬着铁桶往梁柱泼油。
火焰腾起的刹那，阿明发现所有死者脖颈都有细小的针孔。最骇人的是那些吊死的人，嘴角凝固着诡异的微笑，舌头伸得老长，仿佛在模仿某种舞蹈动作。青铜铃铛的节奏越来越快，崖壁上的铜铃虚影开始滴落粘稠的黑血。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阿明在祭坛中央找到了答案。巨大的青铜鼎里漂浮着七十二具童尸，每具都穿着绣着符文的肚兜。鼎身铭文记载着血祭仪式：每隔甲子年，需以七十二阴魂献祭，才能打开蛊魂秘境。而林家正是当年仪式的主持者。
少女的尸体重重砸在鼎沿，腐烂的皮肤突然裂开，露出底下青紫色的肉身。她脖颈处的血管凸起形成诡异的人脸，正是鼎内童尸的面容。"他们把我当祭品养了十八年。"少女的声音带着多重回响，"连这具尸体都是用我的骨灰重塑的......"
陈叔的烟杆突然折断，老人跪倒在地疯狂叩头："天杀的林家！他们害了多少条人命！"阿明这才发现老人脚边散落着数十张借据，借款人都是当年失踪的赶尸匠。
青铜铃铛发出最后一声清鸣，崖壁上的棺椁全部裂开。裹着红布的活尸一个接一个爬出来，他们脖子上都系着写满生辰八字的符纸。为首的老妇人咧开嘴，露出嵌在牙缝里的青铜铃铛碎片："该轮到你们林家付出代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