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到《银钩赌坊》的结尾,发觉陆小凤从绝境脱身,与云弘深最后破局用的方法几乎如出一辙,都是以身入局,将自己当成诱饵,盘活局面,向死而生。
云弘深相信的是自己对情报的掌握以及对昆吾的推断,陆小凤相信的是自己的武功以及对人性的了解。
今日在此展开说说。欲渡黄河冰塞川
《深潜》到了最后你会发现,揭示谜底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任务,让疑虑重重的人们愿意相信才最重要。
如吴秘书所说,云弘深早已料到到昆吾会反咬一口。果不其然,就在他开始指控站长柯靖平是昆吾、情报是假的之后,他们发现,先前他在站长密室里拍下的,明确指向站长就是昆吾证据,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云弘深是卧底的证据。紧接着,柯靖平请来了有力的证人——军统上海站站长程惠泽,出面证明云弘深才是投敌叛国的日本间谍。
上海与长沙远隔千里,程站长来得如此之快,可见柯靖平早已打算倒打一耙,不管云弘深是否指控他,日本间谍的帽子云弘深都戴定了。
云弘深为了“保护”大哥云弘祈,甘愿被关押了起来。至此,他似乎已经失去了行动力。
柯靖平暂时安全,看着司令长官身边的副官将“假”情报押运回去。
云弘祈与吴秘书商谈之后,与闻夜鸣暗中接头,进行了秘密调查与夜间营救的安排。
与此同时,因为云弘深做过暗示,副站长朱贺也开始悄悄调查起了站长的密室。
柯靖平为了给司令长官一个交代,并证明所取得情报的真实性,必须取得一份云弘深的口供。虽然之前在会议室,云弘深已经亲口招认,但他知道,要想拿到云弘深的口供,却难于登天。
如果拿不到签字画押的口供,先前的口头承认就只是空谈,对于柯靖平没有任何用处。这就是云弘深狡猾的地方,他在拖延时间。
到了这天晚上,军统长沙站再次鸡飞狗跳。
正给关押人员送饭的时候,突然停电,出于谨慎起见,龚处长要求饭菜重换一份。
柯靖平则想得更远,得知有人想在饭菜上做手脚,而且已经换了新的送去。他说,如果他们就是想让你重新送呢?
他和龚处长一起前往监牢里看云弘深及其同伙到底搞什么猫腻,这一来,正好给了闻夜鸣潜入他办公室查找线索的时间和机会。
他们走进监牢,龚处长急忙抢过云弘深正在吃的饭,用筷子扒拉来扒拉去,却什么也没有找到,碗底和碗沿也没有藏匿任何东西。
云弘深一脸淡然,仿佛事不关己。
柯靖平对他开门见山,有人故意剪断了配电室的电线,你不要心存侥幸,因为他们不会得逞的。
不过柯靖平觉得事态紧急,夜长梦多,想要即刻取得口供。
云弘深知道伙伴们接通柯靖平办公室的窃听设备是需要时间的,泰然自若道,今晚不行,我累了,要休息。
柯靖平知道他软硬不吃,也就没有再勉强。
这波心理战,云弘深心态很稳,因为他已经布好了必赢的局,只是现在还无从确知他自己能否全身而退。
这一晚,闻夜鸣与云弘祈在军统长沙站内外活动,均被军统抓获,分别关押。
柯靖平对闻夜鸣很失望,十年的师生情分,她现在居然选择相信初识不久的云弘深?这让柯靖平有些破防,就连谎话讲起来都特别的义愤填膺。
当一名特工情绪波动很大的时候,基本上,他就要露出马脚了。
从闻夜鸣的牢房里出来,他的脑袋嗡嗡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云弘深不能再留了,明天必须了结他。
这一夜无人入眠,每个人都满怀心事。将登太行雪满山
次日,云弘深被全副武装的特工押到站长的密室受审之时,副站长的办公室里接到了匿名电话。电话里一个声音条理清晰地告诉他,只需要徐处长想想办法,他就能听到站长和云弘深说了什么。
爱好监听每个人的徐处长终于有了光明正大的用武之地。
柯靖平很清楚他的密室里没有窃听器,他准备好了一份说辞,希望云弘深能够乖乖地照着念出来。因为,他手里握着闻夜鸣和云弘祈,而他知道云弘深不会舍得让这两个人受到伤害。不仅如此,他还知道吴秘书是云弘深在我党的上线,顺藤摸瓜,也许还能挖出储备金的下落。
只不过云弘深清楚,他却不知道的是,他们在密室里的对话从监听器里全都可以听到。
副站长、龚处长、徐处长以及司令长官,简直是全程听直播。
柯靖平问,说吧,日本人什么时候把你策反潜入到军统来当间谍的?
云弘深答,柯靖平,你我都知道,你才是日本人派来的卧底,而你就是昆吾。
柯靖平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干脆关掉了审讯用的录音机。
这说明他要说些不能让人听的话了,只不过监听设备依旧在运行,线上的人还是可以一字不落地听到。
他语气轻巧地威胁云弘深,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害死很多人。他说这句话不是在问,而是像在陈述事实。
云弘深从椅背上直起身,明亮的目光逼视柯靖平,我们死不足惜,因为你的阴谋已经破灭了。
柯靖平依然觉得胜券在握,云弘深不过是在说大话而已。
他笑着问,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跟我对抗的筹码吗?
云弘深也放松下来,轻轻笑着问,是吗?你们从江西出发迂回偷袭长沙的第106师团,很快就会进入国军的包围圈。
柯靖平忽然有点笑不出来,手指不由紧张得抖了一下。
云弘深笃定道,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给司令长官打个电话。你问问他,他的战役预备队是不是已经派往江西方向了?
柯靖平沉默不语。
云弘深接着说,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八哥的情报明明是第6、第13、第33师团担任正面进攻,第3师团从西侧渡过岳阳湖,秘密南下,绕过国军的防线偷袭长沙。薛长官怎么会把预备队向东派往江西的方向?这不可能,对吗?
柯靖平从云弘深的眼睛里看出一丝狡黠,只听他接着说道,因为我把情报给改了。交给司令长官的情报上面写的是第6、第13、第33师团担任正面进攻,第106师团从江西出发,秘密西进,绕过国军的防线偷袭长沙。
柯靖平捏紧了拳头,却笑着说道,不可能。你没有拿到密钥,你根本改不了。
云弘深的眼神里有那么一丝悲悯,我早就拿到密钥了,是凌寒告诉我的。他在临死之前跟我说,密钥是民国九年的《镜花缘》。
朱贺听到此处,已经完全明白了过来,即刻下令龚处长去把闻夜鸣和云弘祈放出来。
柯靖平依旧负隅顽抗,就算你拿到密钥了,密码本在我这儿,你照样改不了。
云弘深似乎成竹在胸,我能溜进来拍下你的电台、死亡名单,还有你亲手画的画,为什么不能把密码换掉呢?
电台、死亡名单、画,可能已经被销毁了,唯有在柯靖平认为无人听见的审讯里,他才不会否认,才能取得证据。
云弘深倾身向前,目光坚定又真挚,我比不上你老谋深算,猜不出你最后会怎么害我,但是有一点我不会猜错。如果我揭发你说情报是假的,你一定会发力证明情报是真的。那我索性就把情报改成是真的,如果我越跟你叫板说它是假的,你就越会证明它真得不能再真。所以,真的情报是你自己交给司令长官的。
此时柯靖平心态已经不稳,开始口不择言,那如果姓薛的拿到的是真情报,那就证明我说得没有错,你才是日本人派来的间谍,到最后还是我赢了。
姓薛的?云弘深知道柯靖平的心理防线已经有了裂缝,再下点猛药,他就该崩溃了。
云弘深悲悯地看着他,错。就算我被你诬陷至死,你制订的战略欺骗计划也彻底地失败了。你们的部队会被我们包围甚至歼灭,就算你好端端地活着,到时候怎么跟冈村宁次交代?
他深情地念道,但令归有日,不敢恨长沙。
柯靖平想到画上的母子三人,双拳攥得越来越紧,嘴唇抿得越来越细。
他本来想对云弘深用的攻心计,现在却被云弘深用在了他身上。
云弘深进一步说道,对日本人来说,你将会是叛徒、罪人,你的妻子和儿女永远都见不到了。所以,真正输的人是你。
柯靖平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他布好了局,准备好了口袋,毛头小子云弘深果然一头钻了进来。可他现在才发现,那是因为云弘深织了一张更大的网,在他的局上又布了新的局,然后引君入瓮……
不过,他想到,他还有最后的胜算。
云弘深戴着手铐,已经失去了行动自由,他可以一枪崩了他,然后谎称他在审讯过程中袭击站长,企图夺枪,于混战中被击毙。
他一把揪住云弘深的衣领,拔枪指着他的脑袋,恶狠狠威胁道,别跟我谈我的家人,我会打死你!
云弘深不动声色悄悄取出先前从碗底取到的手铐钥匙。
门被人推开了,军统特工冲了进来,闻夜鸣、副站长都出现在门口……
就在柯靖平看见闻夜鸣分心的一刹那,云弘深打开镣铐,反手制住柯靖平手腕,手枪跌落在地。
柯靖平怒视云弘深,他知道正如云弘深所说,他彻底输了,军统和日本人都不会容他,他已无家可归,唯有一死……
经过之前的失去与反思,云弘深已经深深知道,最聪明的人什么时候最脆弱?他们以为自己最聪明、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那时候他们志得意满,运筹帷幄,殊不知当他们眼高于顶的时候,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他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在柯靖平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了情报调换,完成了最后的审讯。
你说,密室审讯,到底谁才是受审的人呢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在《银钩赌坊》的结尾,藏在幕后的蓝胡子已死,方玉香也死了。看起来幕后黑手已经没有了。
但是,陆小凤却知道,蓝胡子只不过是方玉飞利用的傀儡而已。
是时,狭小的房间里,陆小凤主动挑战方玉飞,提出生死对决,角落里还有孤松、枯竹、寒梅三个高手在看着。
无论是陆小凤的灵犀一指,还是方玉飞的银手套,看起来都很无敌。
尤其,方玉飞的银手套还是针对陆小凤的灵犀一指打造的神兵利器,手指上不止有尖针般的倒刺,还有虎爪般的钩子。
银手套银光耀眼,方玉飞一出手就封死了陆小凤身前的所有空间。
高手过招,先下手为强,但也有可能,后发先至,一招破敌。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那就是看客忽然插手,偷袭其中一个人。
寒梅是用剑高手。他忽然拔剑,从背后直刺陆小凤。
陆小凤前路被封,后背遇袭,在闪电般的偷袭之下,陆小凤忽然间整个人好似缩小了。
寒梅的剑穿透了陆小凤的衣衫,锋利的剑芒却从他身侧划过,直向对面的方玉飞刺去。
方玉飞应对也很快,在这一刹那间,双手夹住了剑锋。不料,寒梅的剑一顿,紧接着还是刺入了方玉飞的胸膛。
因为就在方玉飞接住剑的那一刻,陆小凤蜻蜓点水般在方玉飞的双眉之间戳了个小洞。
方玉飞的手一松劲,寒梅的剑顿时毫无阻隔地穿胸而入。
原本,方玉飞是稳操胜券的,他有专治陆小凤的武器,还有寒梅做帮手,两人联手必可杀死陆小凤。但是就在那一刹那间,两重保障接连被破,本来要杀死陆小凤的剑,刺进了他的胸口。
一切皆因陆小凤早已猜出方玉飞必有后招,为了逼出他的后招,陆小凤主动孤身入局,将自己置之死地,以诱出方玉飞的后招。
不出他所料,当一个人以为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时候,其实最容易露出破绽。
本来若是方玉飞与寒梅正面联手,或许陆小凤确实不是他们的对手,可他们偏偏认为若是一人与他正面对敌,另一人背后偷袭胜算更大。
人算不如天算,阴谋诡计终究落空。
寒梅清冷一世,亦有私心。而方玉飞却死在了这个绝不会失手的帮手手上。
陆小凤先入死局,再于绝无可能逃脱的杀招之下死里逃生,这绝对不是运气好能解释的。因为他了解方玉飞,还曾将他当作朋友,他也了解寒梅,他们曾经一起饮酒。
在千钧一发之际,往往考验的都是最深的人性,而陆小凤恰好很懂人之本性。
某人说过,天无绝人之路(选择性只听前半句),后来他自己不也绝处逢生了嘛。
也有人说过,筋疲力尽之时,也到了柳暗花明之日。
以身入局,向死而生,可能是这世间最最朴素的制胜之道了,但真正能投入做到的人却实在太少。
这不是赌,是绝对的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