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被催婚的一年

温酒未眠 2025-02-02 11:51:12

"你也逃出来了?"

哭丧女小芳抹了把冻红的脸,手里攥着褪色的冥钞,"上午给赵老太哭坟,晚上要给钱家傻儿子配阴婚。"

腊月廿八的暮色里,长途客车像条脱力的老狗趴在村口。

王建军熄了火,方向盘上结着层薄霜,手指按上去会留下五个清晰的圆印。车载录音机卡着半首《常回家看看》,沙哑的女声在寒风中打着摆子。

老宅门楣上的灯笼被雪压得直不起腰,像是哭肿的眼睛。

推开堂屋的杉木门,铸铁火盆正烤着八叔公的假牙,铝制饭盒在炭火上咕嘟作响。七大姑八大姨们乌鸦似的围坐着,羽绒服下摆沾着瓜子壳。

"建军呐。"母亲从人堆里浮出来,围裙兜着十来个砂糖橘,"张家阿妹初五回门,你李婶给牵个线......"

八仙桌上的腊肉泛着琥珀色,二表姐新做的水晶甲在盘沿敲出细碎声响。

她无名指上的钻戒反着冷光,底下贴着块风湿膏药。

七舅爷嘬着牙花子,用解剖实验兔的架势分析婚姻结构:"女人就像猪后腿,过了三十就剩骨头。"

祠堂的烛火在雪夜里晃得人眼晕,三叔公突然从太师椅上弹起来,枯枝似的手指戳向族谱:"列祖列宗看着呢!"朱砂笔在未婚者的名字上画圈,墨迹晕染开来,像没擦净的血渍。

后山的雪咯吱作响,建军深一脚浅一脚地逃。远处传来哭丧调的唢呐声,几个黑影抬着纸扎的轿子往祖坟去。

去年矿难死的堂哥照片糊在轿帘上,嘴角被人用红笔勾出诡异的笑。

村口老槐树下蹲着个人影,红羽绒服上落满雪粒子。"你也逃出来了?"哭丧女小芳抹了把冻红的脸,手里攥着褪色的冥钞,"上午给赵老太哭坟,晚上要给钱家傻儿子配阴婚。"

他们并排坐在报废的客车里,录音机突然抽搐着唱起来,建军伸手去关,摸到小芳冰凉的手指。

车窗外,追来的手电光织成蛛网,雪地上杂乱的脚印正被新雪掩埋。

天井里爆开第一声爆竹时,建军看见母亲站在雪地里。

她手里攥着湿漉漉的族谱,朱砂圈痕在宣纸上洇成血茧。老式挂钟突然敲响,惊飞檐角蹲着的寒鸦,扑棱棱的翅膀剪碎了晨光。

祠堂檐角的冰凌垂下来有三尺长,阳光穿过时在地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孔洞。三叔公的藤杖敲在青石板上,声音像往深井里扔秤砣。建军闻见小芳头发上的香烛味,和母亲腌的腊肉一个窖里取出来的陈年霉味。

"得找个活人压轿。"三叔公的假牙在嘴里打滑,唾沫星子喷在族谱上,"建军属相合,八字硬。"几个堂兄围上来,袖口沾着纸钱金粉,手指甲缝里嵌着给纸人画眼睛的朱砂。

小芳突然攥住建军的手腕,冰凉的手铐似的。她撩起羽绒服下摆,腰上缠着圈麻绳:"昨儿给孙家哭坟落下的。"绳结上还粘着片没烧尽的纸衣角,粗麻纤维刺进掌心火辣辣地疼。

他们翻过祠堂后墙时,雪地里窜出条黄狗。畜生叼着半截纸扎新郎官的手臂,大红绸缎在雪地上拖出血似的痕。建军踩到块冻硬的馒头,摔进废弃的砖窑,额头磕在残破的陶瓮上,闻见三十年前老村长女儿投井前埋的桂花酿。

砖窑深处堆着褪色的婚庆用品。塑料喜字褪成惨白,龙凤蜡烛淌着凝固的泪。小芳摸出打火机点燃半截囍字,火光里建军看见她耳后有块胎记,和族谱上未嫁而亡的姑奶奶画像位置一模一样。

追来的手电光在窑口织成蛛网,三叔公的咳嗽声带着痰响:"建军他娘,把你儿生辰八字写轿帘上!"母亲的声音裂成两半,一半卡在族谱的朱砂圈里,一半飘在雪夜:"正月十八是好日子......"

窑顶突然塌下一块雪,露出半张发黄的结婚照。照片里穿中山装的新郎眉眼像极了建军,新娘盖头下露出小芳的胎记。打火机烫到手时,建军发现照片背面用毛笔写着今天的日期。

他们从坍塌的窑洞爬出来,远处坟地的唢呐声变成了电子合成器的《今天你要嫁给我》。钱家傻儿子的冥婚轿车上绑着真车头灯,纸扎的宝马引擎盖上贴着"百年好合"。小芳突然笑起来,笑声像摔碎的瓷碗:"上个月我给这车哭过丧。"

天亮时他们扒上运煤车,建军工作服口袋里掉出母亲塞的茶叶蛋,滚在煤堆里成了个黑球。小芳拆开染黑的蛋壳,蛋白上显出暗红色的"囍"字,蛋黄凝结成戒指形状。驾驶室里传来沙哑的电台声:"下面请听歌曲《春天里》......"

煤车驶过高速公路广告牌时,建军看见自己的黑白照片印在婚恋网站横幅上。代言人嘴角的雪粒突然开始融化,血似的红顺着广告牌淌下来,把"立即注册"的按钮泡得发胀。小芳把茶叶蛋抛向窗外,蛋黄在风中碎成金粉,落在他们初见时那辆报废客车的挡风玻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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