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这关键的口供之后，侦查人员把重点放在物证上，侦查人员又来到李久明家中，提取了两双皮凉鞋，以通过足迹鉴定的方式确定案发现场找到的那双棕色皮凉鞋是不是李久明的。但是当侦查人员拿着41码的鞋问李久明是不是他的时候，李久明干脆地回答：“不是，我穿42码的鞋。”但是侦察人员却用蛮力将李久明的脚硬挤进去鞋里，并拍照留证。
陈律师知道虽然有些犯罪人员会男扮女装或者女扮男装或者穿不是自己码数的衣服鞋子来迷惑侦察工作，但是如果真是这样，那在犯罪现场慌乱时留下的鞋，也应该是宽松的43码的鞋，而不是硬挤才能挤进去的41码的鞋，这是一个可以反驳的点。
然后侦查人员又提取了李久明的阴毛和血样，通过DNA鉴定技术来确定案发现场发现的沾血毛发是不是李久明的，但是，关于血样的具体提取情况却并未留下任何《提取笔录》予以记录和证实。
不久，侦查人员带回来两个天大的好消息——足迹鉴定结论表明，在案发现场提取的皮凉鞋的特征与李久明的皮凉鞋特征对应一致。DNA鉴定结论则表明，在案发现场提取的毛发的DNA与李久明血样的DNA一致。但是，这两份物证鉴定报告漏洞百出——足迹鉴定结论上没有载明具体是用哪两双鞋做对比进行的足迹鉴定，而且结论落款处居然没有鉴定人的签名或者盖章。DNA鉴定结论则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李久明的血样是何时送检的？其具体与案发现场发现的哪些毛发进行了检验？这些重要信息在鉴定结论中都没有记载与说明，更难以致信的是，鉴定结论上所标注的人体基因链对比数字竟然不是完整的！
2002年8月26日，检察院批准逮捕，随后，王建业局长在看守所召开紧急会议，认为现在是正式对李久明开展审讯工作，彻底攻下他的心理防线，突破其口供的最佳时机，于是给他带上手铐、脚镣，开始了长达七天八夜的审讯，这些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当李久明被重新送回看守所的时候，浑身多处肿胀甚至化脓糜烂，双手也已经失去知觉，只是，这一次，李久明一直坚持着——没有再做出任何有罪供述。
5． 鬼门关，正邪相争魔更高
李久明正在中国政法大学进修的校友季桂峰听说此事后，凭借对案情的初步了解和对好友的了解，他相信一定是抓错人了，在寻找律师的过程中，朱鸿明律师听说此案后，出于同情，表示愿意义务代理官司，于是，他们三人一起开始了漫长的营救行动。
在李久明与俩人会面的过程中，俩人得知了两个重要情况，一是在案发当天半夜，李久明曾接到宋淑红打来的电话，二是警察曾拿一双不合脚的皮凉鞋让他穿进去，并且提取了鞋印样本。
朱律师认为第一个信息是李久明没有作案时间的一个重要证据，而第二个信息也非常有利，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证实他无罪的重要证据之一。
拿着这两份沉甸甸的有利证据，朱律师将其提供给专案组，希望他们能认真核查，但是接到材料后，侦查人员只是很随意地将其放在一边，说了句“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不出所料，回去等候消息的朱律师最终并未等来任何回音。
而专案组这边也在因为证据链条无法牢靠闭合、口供得不到突破、李久明也顺利地通过测谎仪的测试而焦头烂额，所以专案组迟迟也不敢将本案移送检察机关。
转眼，李久明已经被羁押半年了，在最高检清理超期羁押的大背景下，唐山市政法委将此案作为重大复杂疑难案件进行协调，很快，唐山市中院公开审理了本案，在庭审中，朱律师辩护意见围绕的重心非常明确——本案存在大量非法证据，应该排除。
但是，朱律师的辩护意见一项都没有被法院认可，相反，上述种种非法证据均成为法院最终裁判的重要定案根据。最终判决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李久明选择上诉，上诉后，季桂峰把他在中国政法读书时候的同学，现为律师的王树洲请进了辩护阵营。王律师在仔细审阅案卷材料后，开始对案发现场的环境进行实地调查，发现了本案存在的更多疑点，比如，据两位被害人关于凶手作案过程和逃跑路线的陈述可知，凶手是从北阳台跳下逃走的，但李久明一介文弱书生，从7.2米高的三楼跳下来怎么可能腿脚不受伤？王律师还发现，根据王忠和的陈述可知，案发时他与凶手进行了殊死搏斗，但是卷宗材料中却并没有李久明在案发当天早晨被公安机关强制带走时身体有伤的记载说明，等等。综合自己和季桂峰的大量调查取证结果，进一步补充和完善了一审辩护意见，写成了一封万言辩护意见书，提交到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2004年8月11日，河北省高院以“事实尚有不清楚之处”为由，二审裁定撤销原判，发回重审。
6． 天不亡，有冤千里贵人帮
8月17日晚，季桂峰突然接到一个匿名电话，“说羁押在温州市瓯海区看守所的蔡新武供认，监狱干警一案是他所为，请予以查证。”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从天而降的好消息让季桂峰看到了希望，但是王律师表现的却相当谨慎“一定要查明事实的真相。”于是，回拨电话想得到更多消息，但是没人接听，后来才发现，这是一个公用电话。那两人就只能亲自去温州取证，一探究竟。
两人费尽周章，终于了解到，蔡新武，在1993年和1998年两次因盗窃罪被判入狱后，均是在李久明任职的河北省冀东监狱二支队服刑，而这对“熟人”之间的身高和体态也颇为相似，都在一米七左右，略微偏瘦。
而发现蔡新武跟本案有关系也是因为一次漫不经心的吹牛。2004年1月6日，温州市瓯海区看守所收押了涉嫌抢劫、强奸、杀人的犯罪嫌疑人蔡新武，蔡新武也很快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与侦查人员已经掌握的线索也十分吻合，案件就迅速进入到了起诉、审判等常规阶段。而在等待法院判决的某一天，看着电视上播放的警匪片，蔡新武忍不住又夸夸其谈起来“这人也太笨了，我过去收拾一个男人的时候，几圈就把他打趴下了，然后从三楼光着脚丫子跳下来跑了。”干警听说后，想到蔡新武正是在辽宁服刑期间吹牛暴露了其在温州作案的犯罪事实而被押解回温州的，所以，他们非常重视该消息，果然，经过耐心细致的感化、讯问，蔡新武供认：自己在2002年7月11日第二次从冀东监狱刑满释放不久，为了迎接当天出狱的狱友，便重回监狱附近，但因身无分文，惯盗的他进入监狱家属院一居民家行窃，没想到只偷着一把匕首而没偷到一分钱。蔡新武不甘心空手而归，凌晨时分，他又潜入家属院另一栋楼三楼的一处居民家中，正欲行窃时，不料被主人发现，双方发生了激烈搏斗。后来，他用匕首将二人刺成重伤后跳下阳台逃跑。
听完这些，王律师心里基本有了谱，但出于谨慎，王律师还是把李久明的卷宗给关押蔡新武看守所的副所长，而这位副所长看完只说了一句话“蔡新武的供述与卷中记载的情况基本一致。”
然而，王律师和季桂峰又同时获知了一个让他们焦虑到谷底的事情，其实，早在两个多月前，瓯海公安局就已经讲协查通报发给了唐山市公安局南堡分局，南堡分局的两名干警曾南下温州，对蔡新武进行了提审，可结果确是两人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之后，唐山市公检法组成的一个调查组，也是浅尝辄止，再也没了下文。
8月29日，季桂峰飞往北京，拿着连夜写出来的案情材料找到全国政协常委，著名法学家夏家骏教授，夏老得知此事后，气得拍案而起，当即决定上书中央主管政法工作的有关领导汇报此事，之后，夏老还亲赴石家庄，向河北省人民检察院检察长直陈李久明的冤情。
9月13日，中央领导把夏家骏教授递交的材料转给河北省省委书记，并作出批示：严查此案，不要冤枉好人。”
至此，李久明一案终于迎来转机，以河北省人民检察院检察长为组长的专案组开始了正式的调查工作，不久，蔡新武的入室盗窃不成反杀人的犯罪事实得到核实。
费尽周折后，唐山市第二看守所向他出具了《释放证明书》，被关押了整整866天的李久明被看守所宣布“无罪释放”，恢复了自由身。但是，严格从法律意义上来讲，李久明还是一个“有罪之身”，因为，确定一个人是否有罪的权力由人民法院单独行使，可事实上，李久明如今的无罪身份，并非基于法院的裁定，而是公安局所宣布的无罪释放结果，王律师和季桂峰也多次劝说李久明：“哪怕仅仅是走个过场，咋也要由法院宣告无罪！”但是李久明委婉拒绝了，他累了；“我的命是捡回来的，就不要再折腾了。”
而当初南堡公安分局局长、副局长、刑警大队队长等人，被停职接受审查，7名干警在李久明冤案中涉嫌刑讯逼供的案件在此公开开庭审理。
7． 陈律师有话说
第1， 经历过这一切后，真情和假意，想必李久明也看得更明白了，从被抓到释放的两年多，张芳涛没有因为婚外情而落井下石，反而还处处为丈夫考虑，为他奔波，体重也从150多斤直线掉到不足120斤，而那个小情人，除了提供一些让警察误会的证言，什么也没做。
第2， 本案中，非法证据从没有现场勘察人员和见证人的签名或者盖章的现场勘验笔录到重要内容缺失的鉴定意见到有罪供述再到严重超时的羁押期限，从非法程序到非法证据，嫌疑人深陷其中却无可奈何，此时，律师就是嫌疑人最大的盟友，除了实体辩护，刑事律师一个很重要的作用就是保障嫌疑人在侦查起诉阶段的程序合法性，律师帮助权是侦查阶段犯罪嫌疑人享有的最基本也是至关重要的一项权利。律师作为犯罪嫌疑人的法律帮助者介入侦查活动，对有效监督和制约侦查活动的有序性和合法性、保障犯罪嫌疑人的基本人权、平衡国家强有力的追诉权而言，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作用。
第3， 本案之所以能最终翻案，除了匿名电话的暗中告知，夏老的仗义相助。最关键的就是李久明好友季桂峰，还有上诉辩护律师王律师坚持不懈地审查案卷，亲身调查案发现场，发现疑点，写下万字辩护意见，最终发回重审，为发现真相争取了更多时间，而在得到一个匿名线索后，俩人也是马不停地蹄调查取证，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细节和可能，最终成功翻案。这也是一个好律师，负责任，有能力的好律师的重要性。
作者简介：北京陈律师，法学硕士，高级合伙人律师，历任特种部队指挥员，检察官，侦查员，纪检干部，企业高管，阅历丰富，学养深厚，擅长疑难重大案件，多种法律关系交叉繁杂案件处理，重信守诺，值得托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