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林 撰文

李红梅与儿子、儿媳、孙子合影

叶子新，20岁入伍，28岁正营级，31岁副团级，34岁正处级，37岁副师级，41岁转业地方，任荆门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正县级），46岁任荆门市检察长（副厅级），47岁不幸逝世，被追授“全国模范检察长”，一级英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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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新回到荆门，进入了他熟悉的宣传部门，如鱼得水，一如既往地勤奋努力，深得市委领导的好评。随后，他调任市委副秘书长，主管市委常委事务，还分管秘书、财务和后勤部门，任务虽重，但他心情不错，可以说是累并快乐着。

荆门

有段时间，他负责市直机关下属的几个公司，解决机关干部家属就业问题。那时市场经济刚发端，国家鼓励机关带头办公司办企业，叶子新虽然不懂行，但是挡不住有战友呀。武汉是56师的“老根据地”，这个师从抗美援朝回国就一直在武汉周边驻扎，有成千上万的老首长、老战友，他跑到省上，托战友帮忙，很快在荆门开办了一家物资销售公司。这期间，他经手过很多钱，但这个人的人生理想就是要做清官，所以，他到这时候仍是穷光蛋一个，清廉让人踏实、清廉让人心有安住的地方。

1993年初，叶子新调任荆门市检察院检察长、党组书记(副厅级)。

有一次，全市的商业系统开大会，叶子新参加了，坐在主席台上。商业系统的职工、叶夫人红梅坐在台下。她前排有个人指着叶子新说， 这小子得意的很，转业才回来几年就升到副厅级了。

红梅心想，我老公十年前就是副厅级，现在算官复原职，半级也没升呀。

用叶子新当检察长，可谓知人善任，好钢使在了刀刃上。他这种疾恶如仇的人早就对腐败现象深恶痛绝了。无约束的权力产生腐败，而检察院就是约束腐败分子的一道闸门。当时，中央要求加强反腐败斗争的力度，但腐败分子多是有权有钱有势的人，检察干部们有畏难情绪。为此，叶子新在全院动员大会上提出了一个后来很有名的观点：“三个看淡”。他说：“腐败不除，亡党亡国。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我们要把乌纱帽看淡一点，把金钱看淡一点，甚至把生命看淡一点，如果把这三个事都看淡一点，我们还怕什么呢？”

后来，人民日报在头版头条位置讲述了1993年8月之后发生的故事：叶子新带领全院干警，向贪污受贿的丑恶现象展开了坚决斗争。“他们发现市税务多名领导利用手中权力，参与骗税、挪用税款等，给国家造成重大经济损失。叶子新经与本院其他领导同志决定，以有关人员压税1000万元，从中私分利息2.7万元的线索为突破口，彻底解决该局的一系列严重经济问题。”

“市税务局主要领导身居要职多年，是荆门市的实权人物，因其关系网盘根错节，人称是一只谁也奈何不得的“老虎”。叶子新不信邪，面对面地对其进行了讯问。在正义之剑面前，那人几个回合便耷拉了脑袋，不仅承认了压税1000万元和私分利息的事实，还交待了其他的受贿问题。在此期间，市检察院又进一步查实他贪污、受贿达20余万元的事实，将其依法逮捕。“

“骗取国家出口退税是那几年出现的一种新的犯罪现象。荆门市纺织品公司经理杨某等人相互勾结，以服装出口为名，骗取国家退税款1700 多万元，还贪污受贿1万多元。叶子新决心将其一网打尽。但叶子新的妻子就在纺织品公司下属一商场担任副经理，杨是她的直接上级。查处杨案时，来了不少说情的。有朋友劝导他说：‘老叶，杨是红梅的顶头上司，是否给家属留点后路？’他妻子也说：‘你从部队到地方，我跟你东跑西颠，如今在商场安下根，你这么一搞，今后我怎么工作？’叶子新说：‘我以法律为准绳，谁犯了法，就查处谁。’”

“叶子新排除一切干扰，指挥办案干警日夜奋战，很快查清了此案。最后，杨被逮捕，另有一人被开除公职，还有几人也被绳之以纪。在各方的大力支持下，1993年底，荆门市检察院已追回被骗税款约1200万元。“

人民日报报道还说，“叶子新兄妹6人，一个哥哥，4个姐姐，他是老小。哥哥、嫂子、姐姐、姐夫都是农民。他哥哥有两个姑娘，一个儿子。哥哥多次来找他，要求他给侄子侄女们解决户口，找个工作，还说：‘别人都说我们是一屋的农民，你就不能想点办法？’叶子新没有办，他说：‘农民有什么不好，没有农民，大家吃什么？你们老老实实种好田！’为这事，哥哥还生了他很长一段时间的气。”

叶子新办案时，还像在部队一样，带着人马没日没夜地加班，审案子，做笔录，查案卷，写报告，院里的年轻人都熬不过他。因为长期加班，他们每人都在办公室放了一套被褥，加完班直接睡觉。一天深夜，叶子新没有烟抽了，赶紧跑回家拿了包烟，回来时看到一块写报告的几个人都睡下了。他又是像当年喊我和李林那样，把众人一一喊起来接着干，众人说，我们以为你回去休息了，所以我们也抓紧睡觉。“再干一会儿，再干一会儿”，叶子新笑着说。

他的声音在深夜的办公楼里显得格外响亮 。

叶子新忽略了一个事实，他不年轻了，身患高血压、肝病、肾结石和支气管炎，亚健康状态的身体随时可能从量变到质变，承受不住重压。老战友罗照春在武汉一家医院任职，叶子新去省城出差时找他看过病。因当时他的血压很高，罗照春叮嘱他，以后不能抽烟喝酒和熬夜。

战友提供的叶子新照片，摄于70年代

有一天，叶子新突然没头没脑地对红梅说，叶斌这小子，两年多没喊过我爸爸。

红梅说，怎么没喊过，我就听见他喊了。

叶子新说，我没听到。

事后，红梅私下问儿子，你怎么不喊爸爸？

叶斌反问，我能见到他吗？

叶子新的两个儿子都很聪明，也争气。叶斌当时18岁，考上了武汉的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叶翔考入了荆门的重点龙泉中学。叶斌去武汉时，叶子新事先给儿子打“预防针”，“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不要依赖父母，我帮不了忙的！”

1993年11月初，叶子新又接手了一个大案，恰好他的老部下谭文阶到荆门出差，专程看望他。两人在叶的办公室谈了两三个小时。谭文阶说：“叶子新告诉我，他正在查办一个大案，是市里的一个领导，办案遇到了蛮大的阻力，有关领导在会上拍桌子不让查，社会上的亲戚朋友求情放人一马，方方面面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来。但他说，我叶子新从来没怕过事，越是复杂越有风险我越是干得有劲，管他是谁一查到底，只要有罪我决不放过，如果无罪我还他清白。我在返回黄石的不长时间，他告诉我案子破了，大获全胜。”

为了破这个案子，叶子新连续熬了十三天夜，每天都是凌晨两三点回家，第二天照常上班。17日晚上10点多，叶子新回家了，红梅很惊奇，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早？叶子新开心地说，今天把案子办完了，又为国家弄回来十万块钱。

叶子新看到叶翔还没睡，过去看了二儿子一眼，问了几句话。桌子上有一袋鱼片，他拿出一片嚼了嚼。叶斌长得像妈妈，叶翔长得像爸爸，两人都比爸爸个子高，也更帅气。

红梅说，老叶，你早点睡吧，这么多天加班，你不累呀？

叶子新答应着去卫生间洗脚时，红梅上床休息了。她感到很冷，腿上冰凉冰凉的。

叶子新过来上床时还说了句话，说是咱们师里幼儿园某某老师去世了，那人一看就不是长命相。

红梅不想听，催他快睡。

到此为止，一切都显得很正常，一切都毫无征兆。

红梅说，我身体不好，长年腿都是凉的，我习惯睡觉时背靠着老叶，男同志火力大些。老叶躺下后就不说话了。我躺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老叶平时睡觉打鼾，怎么今天一点声音也没有？我问他，老叶，我怎么没听到你的呼吸声啊？老叶没有回话，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我爬起来一看，老叶右手放在枕头上支着头，一动不动。我一晃他，他的头一下子垂了下来，好像砸在枕头上一样。

红梅吓得鞋都顾不上穿，披件衣服跑到市委秘书长家敲门，秘书长一边吩咐人打电话叫医生，一边飞奔下楼，又是拍又是喊又是掐人中，但叶子新没有任何反应，已经没有了呼吸心跳。机关的医生赶来检查一番，说是没救了，人没了。

红梅一听这话，眼一黑栽倒在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众人把她救醒后，她看到叶子新的眼睛没有闭上，按民间的说法，这叫心事未了，还有许多放不下的事儿。已经退休的市委书记张明春一边用手抚摸他的眼睑一边说，老叶，你放心地走，你家里有什么事我们给你办。

红梅跪在地上哭着说：“老叶，你放心地走吧。你的儿子我一定把他们拉扯大，我这一生，就跟定你了，你就闭上眼睛安心地走吧。”

叶子新的眼睛这才闭上。

医学知识告诉我们，医院外发生的猝死，百分之九十以上无法抢救。猝死多与过度劳累、精神过度紧张等有关。猝死是突发性的，其发生时间是不可预测的。也就是说，患者没有什么即将死亡的迹象。如果有迹象，那就不是猝死。猝死大多数人伴有心脑血管等基础性疾病。

叶斌说：“11月18号早上，荆门检察院的两个叔叔带着车来找我，说你爸爸病了，让你回去一趟。我没觉得会有啥事，跟上他们就走了。那时，武汉到荆门没有高速路，车到荆门时天已经快黑了，车没有进家，而是直接去了殡仪馆，那儿有刚刚搭好的父亲的灵堂。我一下子就傻啦。我问，我妈呢？他们说，你妈昏过去好几次，在家里躺着呢。我独自面对父亲的遗像，默默地流着泪，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小时候我是个经常挨打的孩子，平时爸爸对我比较严厉，有时觉得心里对他有怨恨。但是此时此刻，我想到的都是爸爸对我的好，父亲他的确不容易，从一个农民的儿子一路奋斗过来，真是拼了命去干啊。”

47岁的叶子新出殡那天，大雪。

荆州好多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风雪之中，叶子新尽享哀荣。近千名干部群众参加了他的葬礼，许多人因为他为民除害自发而来，数百个花圈从灵堂里面一直摆到了院子外面，近200辆汽车从停车场延伸到了公路上。

一位悼念者写了一首诗：

江夏法界枝干折，

荆门检察栋梁倾。

苍天何故伤忠直，

我为古城哭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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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州军区政治部主任王茂润（后任国防大学政委，上将）从电视新闻上看到叶子新去世、最高检察院给予高度评价的消息，沉默了许久说，这是个干工作不要命的好干部。当时，王主任正带领军区前指在青海执行任务。第二天，他说昨晚失眠想了很多，与政工组的部下商量，要不要给叶子新送花圈？政工组的同志意见不一，我的战友雷生云说，最高检、人民日报和中央电视台肯定他是检察战线的英雄，这是他老部队的光荣，如果我们没有表示，地方党委政府怎么看我们？

王茂润当场表示以军区政治部名义给叶子新治丧办和家属发了唁电，送了花圈。

给叶子新授予荣誉称号时、陕西省军区王兰江政委、西安陆军学院院长宋步先委托56师的老兵、西安政治学院文秘系副主任聂文学代表老首长、老战友前往荆门看望红梅并参加大会。56师在武汉许多老首长和战友也前往参加。

56师得知叶子新去世的消息，十分震惊，骆正平政委、张清源主任委派宣传科长王群前去慰问。王群来到叶家，眼前的简陋让他感慨不已。“家里有台电视机，两个沙发都是自家打的那种，很破旧，还有部队配发的一个小饭桌和四只小板凳，其他就没什么像样的东西了。他的衣物整理出来，除了检察官配发的衣服，还有一套保存得很好的新军装。”

媒体虽然报道了叶子新的事迹，却也遇到了重重阻力。可以理解，他破的这些案，捕的这些人都曾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说出去并不光彩。但是，当下中国，还必须有唱黑脸的包公和抬棺进谏的海瑞，也必须有敢于直言的记者。这时候，叶子新的三位战友严金海、陈华、王群勇敢地站了出来。他们为宣传叶子新甘愿承受压力，不惜迎难而上。经过认真采访，经过与市委、省检察院相关领导的沟通协调，他们的想法终于得到上级党委的认可，先后在湖北日报、湖北广播电台和多家中央级报刊发表了数篇长篇通讯，特别是严金海在《人民日报》发表的《一腔热血铸忠魂》引起了很大反响。

第一个写出长篇通讯并在报纸和广播电台刊播的是陈华（高级记者、湖北广播电视总台经委会副主任）。陈华是19军55师的新闻干事，是个脑筋很灵光的小伙子，稿子写得不错。转业后在省广播电台任职。

陈华

陈华说：“对于老领导的去世，当时说法很多，但斯人已去，如何让这位曾经的领导、战友走得更安心些，让人们更多地了解他的事迹，我与同去采访的同行商量，并向省检察院分管宣传的领导和各自单位的领导汇报，决定做些深入采访。但是，一开始就遇到阻力，希望我们不要写，虽然没有提到桌面上的理由，但潜台词是，这人太较真，当检察长得罪人太多！”

“敢于维护公平正义，不怕得罪人，就是切入口。我们冒昧地拜访了市委书记、市长，首先争取到了他们的支持。同时，又与省检察院保持密切联系，得到时任副检察长徐汉民(分管宣传)的支持。采访的技术问题很快落实，我们连夜赶稿。写出了《浩然正气铸忠魂》的长篇通讯。我写叶子新不敢有半点虚拟或拔高，比任何一个典型采写都要过细，严苛，必须经得起质询，这恐怕是采写自己熟悉、关系密的人所必须做到的基本要求。稿件审核通过后，在省报、省台两大媒体的头条发出，立即引起了关注。”

在陈华采写叶子新事迹的同时，王群（总参原国防信息学院研究生系政委、大校军衔）作为军方代表，也积极采写叶子新的事迹。王群最早是56师司令部的打字员，那时没有电脑，师机关的材料都由王群和赵遵国两个湖北兵打印。天天打材料，王群的鉴赏力也有长进，有一天他斗胆改了叶子新的材料。叶子新看罢跑来说，谁叫王群呀？你小子胆子不小，竟敢改我的材料！王群嘟哝说，科长，要是改错了，我马上恢复。叶子新说，不用不用，我看改得不错。你小子还行呀。

这之后，王群提干，叶子新把他调到了宣传科。王群等人写出了《叶落有声》的长篇通讯，分别在《解放军报》《人民军队报》(兰州军区机关报)《检察日报》和《民主与法制》杂志刊登。叶子新的事迹在更广的范围得到传播。

王群

最重头的稿件来自湖北省纪委的严金海。严金海与叶子新同年入伍，同在86团当兵，又前后脚调团政治处当干事，此后叶子新调师宣传科当副科长，严金海调武汉军区《战斗报》社当编辑记者，二人虽然很少见面，但因为同在宣传战线，对彼此的动向都了解。严金海转业后老本行没有丢，担任《湖北党风》和《楚天风纪》的主编。

严金海（中）1985年在武汉军区与战友合影

严金海记述了他采写叶子新事迹的过程：1994年初，一天，我突然在湖北日报头版头条见到一条消息：荆门市检察院检察长叶子新同志忘我工作光荣殉职。我不禁大吃一惊，心想，叶子新是我的战友，原来同在一个团政治处工作，同吃一口锅里的饭，后因我调到武汉军区战斗报社，他随本师调到了大西北，我们便不在一起了。他从兰州军区转业回来不久，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牺牲了？我本能和敏锐地意识到：他正是我们要找的一个重要典型！

经报委、厅领导同意，我赶到荆门市，准备对叶子新的事迹进行全面、深入的采访。事情真巧，我们碰到了省检察院的一位年轻女干部，湖北日报的那篇稿件正是她写的。我当时十分欣喜，连忙说明了来意并请她给予帮助，谁知话一出口，便碰了钉子。当问她能否给些叶子新的资料时，她说：“没有。”当问可否采访她一下时，她说：“没时间。”当问可否与她合作时，她说:“没必要，湖北日报都登了！”那副模样，真像个骄傲的公主，叫人又好气又好笑。她这一“表现”，更加坚定了我要采写好叶子新的决心。

“经过多天紧张和深入细致的调查座谈，我们挖掘到了叶子新一件又一件生动感人的事例，一个高大的英雄形象逐渐展现出来，在英雄战友事迹的感召下，我怀着崇敬、哀痛和一股激情，一口气写出了万余字的长篇通讯《一腔热血铸忠魂》，并很快寄到了中纪委宣教室。他们认为此稿十分典型、生动，马上呈报给了中纪委领导。时任中纪委常务副书记的侯宗宾同志阅后高度重视，当即作出批示，建议《人民日报》发表。1994年6月12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发了该文，全文约3000字，并配发了短评。从短评中可以看出，该报为此专门开辟了《廉政之光》专栏，此为首篇，也是中纪委向《人民日报》推荐的第一个重要典型。”

“此稿刊登后，在全国引起很大反响，叶子新也因此被最高人民检察院评为‘全国模范检察长’，最高检和省检院在荆门市召开了隆重的表彰授匾大会。在此期间,《湖北日报》也作了一个多月的连续报道。”

严金海写给叶斌的信

严金海、陈华、王群三位军人可能此前并不相识，但共同点是老叶的好战友。严金海、王群与叶子新一样是56师的，陈华是19军55师的，他们战友情深，生死不忘，倾力相助，顶着压力，原原本本把叶子新的事迹呈现在了世人面前。叶子新的在天之灵有知，一定会欣慰地说，咯老子，你们搞得好哦！

这三个战友兄弟，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战友”一词的全部意义。什么叫战友？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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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授予“全国模范检察长”称号的叶子新是国家一级英模，属于最高级别的荣誉，但是死后元知万事空，他留下的是身后苦苦地想念和空落落的孤独。

叶子新去世的时候，红梅刚40出头，有人问过她今后的打算，她的回答很坚定，我的打算就是把老叶的儿子带大，让他们记住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然后好好生活就行了。

红梅苦苦地熬她的日子，所有的心思都在她的儿子身上，闲下来就想她的老叶。她想让检察院把叶子新评为烈士，因为烈士的亲属会受到国家照顾。但是，烈士的评定标准是严格的，红梅的愿望没有实现。不久，检察院的家属房准备做价卖给个人，红梅算了一笔账，她回到荆门后，开始在纺织公司当售货员，后来升任副经理，之后又调到自来水厂、新华书店搞行政，工资不超过三百元。老叶的丧葬补贴和补发的工资一万零三百，国家和省、市给英模的奖励一万元，这些钱加起来买房子还不够。她只好另外凑钱买下老叶名下的房产。

叶子新去世不久，红梅去一个老中医处看病，老中医问她：“你就是叶夫人吧？”

红梅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看报纸啦，那上面有照片” ，老中医说，“我有罪呀，叶子新检察长去世前几天陪别人来我这儿看病，我看他气色很不好，就为他号了脉，说让他赶快吃药治疗。可是他说太忙，过几天等忙完了再来看。结果真出事了。如果我那天坚持让他看病吃药，后果不会这么严重。 “

红梅当场落泪。如果叶子新听了老中医的话，他可能就不会死了。

老中医说：“叶夫人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的病治好。检察长是好人呀，太可惜啦！”

在没有叶子新的三十多年时光里，红梅仍然是老习惯，拼命地节省。洗衣服从来不用洗衣机，怕浪费水电，吃饭炒个青菜叶就凑合一顿。现在孩子们不穿她做的鞋了，她就自己给自己做了穿。生病了不去看，怕花钱。前不久，她病了，儿子强行把他拉到医院就医，医生告诫说，你有病要及时来看，否则拖成大病要影响寿命的。她说，我死得越早越好，省得将来动不了了给儿孙们添麻烦。医生无奈地笑着对叶斌说，你家这个老人不怕死。

好在儿子们特别争气。大儿子叶斌从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毕业后进入湖北省检察院工作，在职攻读成为法律硕士，现任职襄阳城郊地区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党组书记。二儿子叶翔考入海军工程大学计算机系（地方学员），之后在华中科技大学攻读研究生，毕业后进入著名的华为技术有限公司当软件工程师，现在回到武汉在一家软件公司任职。

两个儿子娶妻生子，都过得很好。儿子媳妇们都很孝顺，他们在荆门给妈妈买了套大房子，面积二百多平方，红梅说一个人住着害怕，还是搬到武汉住在大儿子家踏实。红梅有了两个孙子，两个孙女。叶斌的儿子叫叶竞泽，正在德国慕尼黑工业大学读书，特别帅，身高超过了一米八五。叶翔有一个男孩两个女儿，两个女儿是孪生姐妹。

2023年10月4号，我专程来到武汉叶家，与三十多年未曾谋面的红梅、叶斌、叶翔一家相见。叶斌很激动地跑过来接我，他问，张叔叔，还能认出我吗？

我说，你走时是个小屁孩，现在成了大领导，我怎么能认得出来呀？

红梅已经71岁，但不显老，依然是瘦瘦的，身板挺拔。

她仍是叫我张干事。

“张干事哟，你的电话打过来，我一下就把你的声音听出来了 “，她说。

中午，像三十多年前那样，我坐在叶家的饭桌前吃饭。

昔日旧情旧景，故人音容笑貌，如在眼前。

叶斌、叶翔的眉目之间，总有叶子新的影子。

饭桌上，只有一个共同的主题，我不说你们也能猜到。

红梅一开口就是，“老叶这个人呀……”或者就是“他们的爸爸……”

红梅还说起一件事，从检察院家属区搬家时，叶子新写的一大堆材料在柜子里堆着，亲戚问她还要不要？红梅说，怎么不要，这是我们家的宝贝，我要留着这些东西，将来让儿子知道他们的爸爸是个什么人。

那些材料，如今是红梅与叶子新天上人间最后的连接，最珍贵的念想。

不禁想起杜牧的诗：

多情却似总无情，

唯觉尊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

替人垂泪到天明。

叶斌的岳父庄先生也是老兵，70年入伍，能喝几杯白的，叶斌我们三个互相敬了几杯，谈的都是部队的旧事。

席间，我问叶斌，你们兄弟俩抽烟喝酒吗？

叶斌说，妈妈这方面管得很严，我不抽烟，偶尔应付场面会喝点酒。我弟弟叶翔是烟酒不沾，标准的好孩子。

叶翔坐在我对面，颔首而笑，我又看见了叶子新的影子。

他的影子仍然会刺痛我的眼睛。

作者张林与红梅、叶斌、叶翔

作者简介：张林，1972年入伍到陆军第56师，历任战士、排长、干事、股长、团政治处主任，兰州军区新闻处长、副师职研究员。二级作家。2000年入职凤凰卫视，任凤凰网部门主任、总监，凤凰公关媒介部副主任、凤凰卫视出版中心主任。出版和写作过一些畅销书，如包容的智慧、修好这颗心、宽心、舍得、凤凰卫视这些年、民国人物在台湾、俺娘、血战长津湖等。现为自媒体五色之翼的创办者和撰稿人。

（全文完）

2024年1月1日一稿 2024年1月16日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