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妻子是一名家庭护理师,工作期间我的电话一律不接,她说会影响她的工作效率。
在儿子口吐鲜血,无声喊着妈妈时,她再一次拒接了我的来电。
我独自一人办好了儿子的后事,期间她从未回过电话。
儿子死后一周,妻子终于回家了。
她说,儿子有救了,只要他能捐出一副眼角膜,她的雇主就能帮他找到配对的骨髓。
可是,我们的儿子已经死了啊。
死在了找妈妈的路上。
1
秋风萧瑟,将树叶吹得七零八落。
年仅八岁的儿子坐在病床上,艳羡地看向窗外。
顺着他的视线,我看到不远处的公园里有很多小朋友,他们在家长的陪同下嬉笑打闹、学轮滑、放风筝。
而这些,自儿子五岁被确诊白血病后便彻底与他绝缘了。
我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儿子头上的毛线帽,「小军乖,等咱们找到合适的骨髓把病治好,也去公园溜旱冰。」
儿子双眼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可是爸爸,我们已经等了三年了……」
听到儿子满是绝望的话,我的心猛地揪起。
我不明白,为什么上天对我的孩子如此不公,他才五岁,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五彩缤纷的世界,就被确诊为白血病,这让人如何接受?
儿子见我沉默下来,像个小大人似的拍拍我的肩,笑着安慰道:「没事的爸爸,我们一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嗯,爸爸会一直陪着你的。」我将儿子拥进怀里,泪水无声无息地淹没在衣袖里。
「爸爸,妈妈好久没来陪我玩了,她,是不是不要我了?」儿子天真无邪的双眼里藏着不安和难过。
我愣住。
原来,妻子已经两个月没回来了。
「妈妈爱你还来不及,怎么会不要你呢?妈妈只是工作太忙了,等她忙完就会回来陪小军的。」我急忙解释。
我也知道这解释是多么苍白无力。
因为妻子爱的,只有工作。
2
我的妻子是一名高级护理师,自她从护理专业毕业后,就被一个富豪家雇了去。
她说自己是何其幸运,能够找到一份如此清闲又高薪的工作。
一开始,她需要把握好雇主一家的身体健康。
现在,她只负责照顾雇主家因车祸失明的儿子。
不知何时开始,她养成了工作期间不接电话的习惯。
所以只要不是很急的事,只要是我能独自解决的事,我都不会打电话找她。
可是现在,儿子想妈妈了。
我看了眼落寞的儿子,走到角落,拨通了那个久未联系的号码。
「嘟——嘟——嘟——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拒接了。
我苦笑一声。
有时候我会想,妻子心里到底有没有一方天地有我和儿子。
哪怕只有一点位置。
起码她能在工作结束之后想起我们,给我们打个电话缓解思念。
可是她没有。
后来我才知道,她的工作也不是忙碌到连一个电话都无法接听,只是不想接我的电话而已。
她总是以赚钱为由,逃避家庭责任。
确实,她现在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因为她赚得多,理所当然的,我辞掉了即将晋升的工作,全职照顾儿子。
现在,我已经习惯没有她参与的日子。
可是儿子还没有,他对她仍抱有期待和幻想。
在忍受病痛折磨时,他喊的最多的是妈妈。
在收到护士阿姨送的小礼物时,他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妈妈。
而他的妈妈,却认为他是个麻烦,只有在偶尔回家时,才会想起来关心他几句,更多的是抱怨。
3
和往常一样,我回家洗漱做饭,再把做好的饭菜带到医院。
可却没在病房门口看到翘首以盼的儿子,也没有听到他问我今天吃什么。
我推开门,床上空无一人。
「小军?你在上厕所吗?」我敲了敲卫生间的门,无人应答,把门打开,依旧没看到儿子。
一阵心慌,我莫名想到了顶楼。
在医院这几年,看了太多深陷绝望跳楼自杀的病人,我常常害怕儿子也会想不开成为其中一员。
但是好在,他很乐观。
可是现在,我突然不确定起来。
或许他只是不想让我太过担心,在我面前表现得很乐观而已。
等不及电梯,我用力推开安全通道的门,一鼓作气爬上了顶楼。
当我大喘着粗气看到医院顶楼的平台空无一人时,心里只有庆幸,还好不在。
我又去了他常去的几个地方。
病友所在的病房、医院的食堂、花园……
都没有。
我又回到了病房。
希望能看到儿子调皮的笑脸,「爸爸,我在这儿呢。」
这时,我看到了地上的纸条——
【爸爸,不用担心,我去找妈妈了。】
4
找妈妈?
可是儿子身无分文,连手机都没有,怎么找妈妈?
我着急忙慌跑出门,在医院门口扫了辆车便一路顺着找。
找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在靠近那个富豪家的岔路口看到了儿子。
也看到了马路对面的妻子。
她正搀扶着一个带着墨镜的男子,有说有笑地朝反方向走去。
我松了口气。
儿子看到妈妈后,脸上的笑容灿烂似骄阳。
他大声喊着妈妈,往马路对面跑去。
可他却没有注意到拐角处突然出现的汽车。
伴随「砰」的一声,弱小的身体似抛物线般飞起又狠狠砸落在地。
我心跳骤停,目眦欲裂,「小军——」
跳下车,我疾步飞奔。
抱着血淋淋的儿子,我的手颤抖着怎么也打不开手机。
冲着慌张的司机吼道:「还不快打120!」
我想喊妻子过来,可却看到她目露怜惜,拥抱着那个有些眼熟的中年男人,随后拉着他的手,转身离去,渐行渐远。
儿子口吐鲜血,无声地喊着妈妈。
我顾不得许多,拨通了她的电话,嘟声持续,很快又被人掐断。
我惨然一笑,泪水顺着脸颊流进嘴角,整个口腔都是苦涩的。
120很快到了。
可是儿子的血却怎么也止不住,我只感觉他的手愈发冰冷。
5
当心电监护仪发出警报声时,医护人员有条不紊地用除颤仪进行心肺复苏。
我缩在角落,生怕因为自己干扰到医生的行动。
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我还是难以相信,早上还安慰着我的儿子这会儿正与死神作斗争。
我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
如果我一直守着儿子,他就没有机会独自出门。
如果我早一点找到他,他就不会被车撞。
可是同时,我对妻子的恨意也达到顶峰。
如果她能常回来,或是能接电话,儿子对她的思念之情便能得到慰藉,他就不会因为想妈妈偷偷溜出医院。
如果她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儿子,让他站在原地乖乖别动,他也不会没有注意到拐角的车,直奔马路对面。
最可恨的是,儿子出事时她还在和别的男人街头相拥,连我打过去的紧急电话都挂断了。
可惜没有如果。
人生从来都没有后悔药。
好的,不好的,我们都要学会面对。
正如此刻在手术室门口,医生对我摇头叹息。
纵使感觉天都塌了,可人生还要继续。
我迈着沉重的步伐,颤抖的手缓缓掀开盖在儿子身上的白布。
那一刹那,只感觉天旋地转,腿脚发软,根本站立不住。
我扑倒在儿子身上,悲痛欲绝,恨不得躺在这里的人是我。
他的人生才开始了短短八年,却有三年是在医院度过。
有时候真觉得老天是不公的。
想活的人在拼命努力活下去,却仍旧逃脱不掉宿命的安排。
而不想活的人各种作死,命运却总是为他留有一线生机。
我再次拨打了妻子的电话,意料之中,无人接听。
6
我独自一人办理好了儿子的后事。
捧着他的骨灰盒回到家中,清冷萧瑟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军,欢迎回家。」我轻声呢喃。
自儿子被确诊为白血病后,医院成了他第二个家,只有逢年过节且身体各项指标还好的情况下才会回家小住几日。
八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他留下的足迹几乎消失不见,只有一张张照片证明着他曾出现在我生命里。
转眼儿子已经离开一周了。
妻子也终于意识到她还有个家,家里还有她的丈夫和儿子。
她打开门见我呆滞地坐在沙发上,吓了一跳。
「你这会儿怎么在家?不是应该在医院陪儿子吗?
「我不是跟你说了,工作的时候不要打我电话,说吧,找我什么事?」
仿佛魂魄归位一般,我动了动眼珠子,缓缓道:「现在没事了。既然工作重要,你还是走吧,别回来了。」
「解康你怎么回事?在这儿阴阳怪气谁呢?」妻子像被点燃的炮仗,声音尖锐,「我这么辛苦工作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爷俩?
「我也真是倒霉,嫁给了你这个讨债鬼,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还生了个小讨债鬼。」
我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感觉头疼得更厉害了。
她发泄完后,冷静下来,开始说正题。
「我今天回来是有正事要说。
「小军有救了!
「我的雇主说,只要让小军捐出一副眼角膜,他就能帮咱们找到配对的骨髓。」
我愣了愣,仔细消化着她说的话。
每个字我都听得懂,可放在一块就无法理解了,「你是说,为了个不一定能找到的骨髓,让儿子永远失去光明?」
「有什么问题吗?和生命比起来,光明算得了什么?
「再说了,能帮到别人也算是给儿子积福积德了。
「况且只有治好了他的病,以后咱们的日子才会朔起来,也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了。」
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被妻子的一番言论气笑了,「你觉得他是个麻烦?你竟然觉得他是个麻烦?」
说完,我沉默了许久。
而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放心,小军再也不会再麻烦你了。
「因为……他已经……死了啊……」
7
听到这句话,妻子整个人都愣怔了一下,「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