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战败和亲的公主,要嫁往蛮夷之地,与那杀人不眨眼的青面阎罗成亲。
新婚夜,看不见真容的丈夫隐在暗处,给我两个选择。
他冷淡的目光从容不迫打量着我的生死。
我顶着头皮发麻的压力,曲意奉承。
某天夜里,男人带着醉意翻入窗台。
委屈巴巴吐露真情,「明明只是利用,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
1
崔云景出身名门,风姿雅望,是召陵一等一的世家公子。
我与他青梅竹马,父王去世前为我订下与他的亲事。
守孝三年后,我穿上了嫁衣,只是要嫁的不是他。
为了平息战事,我要被送往蛮夷之地合亲,是崔云景的祖父崔太傅提议从宗室女中择一人加封公主,送去和亲。
那个人便是我。
我父母双亡,又无权无势,最好拿捏!
我还来不及对崔云景的背叛愤恨太久,就已陷入对未来的担忧。
只因我要嫁的是岐南王,在那蛮夷之地,被誉为青国战神的男人。
多年前,青国与西南边的乌卑国一战中,他生生屠了乌卑国三座城池,岐南军铁骑所到之处,哀鸿遍野,尸山骨堆。
想到这我心里不禁一颤,崔云景是想让我死!
边关路迢,行了月余,宁城越来越近了。
我刚跟侍女感叹这鬼地方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就听见送亲的马将军惊呼:「不好!有敌人!」
只见远处有团黑点,越来越近,不过片刻,喊杀声就到了耳边。
那群人面容黢黑,服饰大多兽皮制,脖子上带着兽骨串的项链。
是乌卑人!
侍女紧紧的将我护在身后,马车周边的士兵俱都奋力抵抗,可惜挡不住乌卑人猛烈的进攻。
马将军提着带血的长剑杀到车前,声音急促:「公主,您先走!」
他将我送上马背,狠狠挥了下马鞭。
我手忙脚乱的抱紧马,奔着宁城的方向去。
身后是乌卑人的狞笑,侍女的哭喊,还有士兵们痛苦的哀吟。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将身子全伏在马上,不敢回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等我抬头的时候,惊觉前方竟有一骑马的男人,正手挽长弓,对准我的方向。
我心中凄然。
只听咻的一声,我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我怔怔的回头,是一名乌卑人紧跟在我身后,即将要挥起长枪刺向我。
这一分心,我从马背上摔了下去,黄沙松软,我翻滚几下后倒在地上。
一手撑着地抬头,只见那射箭的男子已到了眼前。
他骑在马上,背后是残阳如血。
男人宽肩窄腰,衣袍勾勒出紧实的肌理,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一身的野性桀骜。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你就是京城来的公主?」
我刚想回答,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2
「就算再不喜,也不能将人逐出去,这可事关两国邦交啊!」
「再说陛下对您的婚事素来上心,这次可是为您聘的召陵第一美人。」
我昏昏沉沉的时候,听见有人交谈,末了,只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似带着不耐。
「不过如此。」
我就算没有睁眼,也能想象到说这话的男人是怎样不屑一顾的神情。
来不及思索,又陷入沉沉的黑暗中。
我醒来的时候,室内光线昏暗,侍女在耳边惊呼,
「公主,您终于醒了!」
她伏在我榻前呜咽,「马将军和其他人都死了!我趴在死人堆里逃过一劫,被岐南王的人救回来了。」
我怔怔的没有说话。
半晌才道,「厚葬他们的尸体,我给朝中去信,抚恤他们的家人。」
不过转眼,朝夕相处月余的人就这样没了。
这是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战争的残酷。
也让我真正意识到,那个膏粱锦绣的京都已经彻底离我远去,我不再是深居闺中,享受锦衣玉食的贵女。
这里是战场的最前线,过往的那些情与爱似乎都在死亡和战争面前淡去。
如今我只想活下去,如父王希冀的那般,好好活下去。
黄昏最后一缕光淡去,天黑了下来,侍女纤手拨弄,点起了油灯。
我倚在床头,脸色苍白,慢腾腾的喝着白粥。
室内烛火摇曳,外面传来脚步声。
咿呀一声,那人推门而入,夜里的风穿堂而过,掀起屏边帐幔,又飘摇落下。
男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一身黑色劲衣,腕间是红色布条裹成的护腕,好似一柄开锋的利刃,随时准备出击。
他依旧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停在我的榻前,双手交叉抱着,闲闲开口。
「给你两个选择,回召陵或者被我扔出去。」
我看不到他的脸,但能看到他的眼睛,漆黑沉沉。
我咽下最后一口白粥,将碗放下。
「我选第三个,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岐南王妃。」
他冷笑了一声。
我慢慢开口:「青国虽已占据中原大半版图,可西南有累世仇怨的乌卑国虎视眈眈,北面羌族也不安分,更何况青国境内屡有贼匪横行,内忧外患,实在不宜再与召陵国交战。」
停顿了一下,我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更何况召陵的权势和富庶八分都掌握在世家手中,国朝换代无数,世家却可绵延千年。」
男人静默站着,昏黄的烛光落在他半边面具上,我看不到他的神情,但能感觉到他在琢磨我的这番话。
我又接着道:「召陵国已约定,每年向青国进贡大量粮食,金玉。王爷不防只将召陵当做一个任意取用的粮仓,是您平定天下的助力。」
我轻咳了一声,起身拿起桌上的茶水,又冷又涩,侍女也不知去哪了。
男人站在那,沉默的身影如夜色般冷寂。
半晌,他也在桌前坐下,轻呵了一声,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王妃聪慧,想必对京城世家了解颇多。」
是个聪明人!我在心里暗叹。
「我的父王是临江郡王,他从前与一些好友在京中有渠江四杰之称,那些都是世家俊杰,我也能叫着叔父伯爷。」
可是在和亲一事上,他们没有一个为我出声,这就是世家做派。
这个回答似乎让他满意,他点了点头,声音不再那么冷厉。
「好,王妃早点休息。」起身出去了。
我歇了口气,身体一松便不顾形象的趴在桌上,侧头看着明灭的烛火,暗自出神。
还好这岐南王不是只懂武力的莽夫,刚才那番话能暂缓他的征伐之心,可召陵国迟早要入青国的囊中这是可见的事实,到时若是兵戈相见,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想到这我又不由嗤笑自己,这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岐南王妃该思考的问题。
说起来今天也算是我的新婚之夜了,烛火清冷,茶水冷涩,这果然是个蛮荒之地。
想东想西的时候好像有了困意,脑子里最后浮现的是青面獠牙的面具,那后面究竟是怎样一张脸,莫非是太丑才不敢见人。
3
这座宅子管事的叫明桥,他说岐南王一般都在西北大营,便于处理军务,不常回来。
宅子很大,可下人也才十余人,几处无人居住的院子里杂草丛生,冷情又寂寥,实在不像座王爷居住的府邸。
那日谈话后,我再未见过岐南王,平静的日子似乎又把我带回了京城。
当号角的声音响起时,我还没反应过来,明桥急忙跑来。
「王妃,乌卑国攻城了!」
「王爷呢?」
「三日前,王爷率兵去绥州剿匪。」
我心里一慌,「现下城中何人主事?」
「王爷走前命王涟将军接管西北大营,可昨日他被人刺杀重伤,如今昏迷不醒,现在群龙无首。」
我心跳的厉害,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慌,冷静道,「带我去西北大营!」
明桥护着我出城,西北大营在城外十里,营内的几位将领围在王涟的床前激烈争论。
「没有将军的命令,我等实在不敢出兵啊,若是败了这后果谁担!」男人皱着眉,唉声叹气。
「石奋你这孬种!难道你要弃城内百姓于不顾吗!」
「城内守兵五千,根本抵挡不住乌卑人多久,我等应即刻出兵!」络腮胡子的男人一脸气愤,瞪圆了眼睛怒视石奋。
「王涟将军可还在呢,难道你李横刀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取而代之,替将军下令?」石奋阴阳怪气的挑拨离间。
我带了明桥进去,冷冷道,「来人,把石奋拖下去,打二十军棍再关押。」
几位将领看着我身边的明桥,知道我是王爷的人,仍是疑惑。
「王妃下令,尔等不从?」明桥冷冷开口。
我看着李横刀,让他先率兵救援宁城。
「若是败了,王爷问责,这后果我来担!」
岐南王妃的保证显然让这位大汉有了底气,他抱拳向我行礼,大步走出去。
我让明桥带我回城,他犹豫。
「王妃,现在城内情况不明,此时回城,并不安全。」
我一脸坚决,「回城。」
乌卑国的军队打了七天,李横刀带的兵死伤过半。
乌卑人不要命的攀长梯,飞索,哪怕是顶着火光和巨石,也前仆后继的往前冲,前面的人被碾成肉泥,后面的人也能面不改色的踩着上,就像是一群只有兽性的恶狼。
城中士气低落。
我每日都在城楼守着,刚开始见到断肢鲜血还会呕吐,后来已经能强忍着,并学着为他们包扎伤口。
每到夜里想起白日的血腥我不敢入睡,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不能退,我如今是岐南王妃。
第十五天,城内弹尽粮绝,百姓们都在收拾行囊。
我在城楼之上,看着百姓们面容凄然的收敛尸骨。
忍着心中的悲痛,在城楼高声:「战死的士兵,有大家的丈夫,亲人、朋友、邻居,哪怕是素不相识,他们是为宁城,为守护我们家园而战。」
「我是岐南王妃,我的丈夫是宁城的守护神,就算他现在不在,我也会拿起武器,与大家共同御敌!」
我拿起手中的长矛,高声呼吁;「城内百姓,不论是妇孺还是童叟,只要能拿得起武器就随我而战。」
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怔怔的望着我,慢慢的,有几个人起身走到了城下。
人群中爆出一声呼喊;「战!」
声势愈来愈大;「战!战!战!」
我看着眼前重振的士气,心中激荡。
对一边的明桥说;「只要在你这边登记参战的,就给他们武器。」
顿了一顿;「十二岁以下的孩童除外。」
「让李将军派两百士兵,一旦城破,就护送十二岁以下的孩童们出城。」
那是一个午后,乌卑人已经攀上了城楼,我看到乌卑人杀出重围,将他们的旗帜插在高楼上,有几个人兴奋的准备打开宁城的大门。
我脸上都是血污,紧握着长矛的手渐渐垂下,这些天,我在城墙上也奋力挑落了想要攀墙的敌人,用烈油火光阻挡他们的攻势。
不去想后果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不能退。
可是在这一刻,我守护的城门就要被攻破,我与城中所有的百姓一样,在顷刻间失去抵抗能力。
明桥焦急,「王妃,我们逃吧!」
我心中苦涩,逃,又能逃到哪去?
宁城是青国要隘,宁城一破,大军便可最快北上苍都攻入皇城。
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天,尽管是因为乌卑人攻势迅捷苍都来不及反应派援军,可周边的城池竟也毫无反应,请派援军的消息石沉大海,其中必有古怪。
我缓缓的闭上眼睛,声音带着狠劲,「宁城不能降,要死,我也只能战死!」
「王爷!」明桥突然惊喊。
我怔怔转过头,看到乌卑军两翼涌出许多黑甲轻骑,渐成合围之势。
其中一人手握长枪,策马如风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
不多时便杀到城下,男人墨发飞扬,露出青面獠牙的面具。
只见他足尖轻点,飞跃至高楼,一枪斩落乌卑人新插的旗帜,又拿起散落在地上的弓箭,将那几个欲开城门的乌卑人击杀。
将士和百姓们呼喊。
「岐南王回来了!岐南王回来了!」他们惊喜的相拥而泣。
我快步跑到他身边,心中激动,眼里闪着泪光。
他低头看着我,眼里似乎带着几分温柔,轻轻替我擦去脸上的血污。
并无多言。
看着城内百姓,岐南王扬起手中的长枪,声音激昂。
「众将士听令,随本王杀出去!」
那股气势,带领士兵们发出惊人的战意。
我在原地愣了半晌,急急跑到城楼最高处。
万人军中,一眼就看到黑甲银枪的男人,气势狠厉,纵马所到之处,尸横遍野,那是真正的杀神!
可我不是畏惧,而是心安,宁城守住了。
4
第二日,我在府中和明桥商量伤兵的药材时,岐南王回来了。
他卸下了轻甲,依旧是黑衣,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
「辛苦王妃了。」
我才发现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如击玉磐,清冽琅琅。
想必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明桥都跟他汇报过了。
「我擅自处置了石奋,又在军营立下那样的大话,该向王爷请罪。」用岐南王妃的名头调动军营,还是怕遭他猜忌。
他轻笑出声:「王妃是个妙人,何必自谦。」
「石奋串通敌国,已被我斩于军前。」
「你做的很好,不必顾虑其他,思虑太重,容易伤身。」他这句话似乎带了几分认真。
我不由疑惑,「是,我会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岐南王妃。」
他似乎轻叹了一声,轻声自语,「王妃同我一般,带了副面具。」
似乎那日城楼之上的温情只是错觉。
我当做没听到,「不知王爷可否为我寻个骑射师傅?」
以后身处险境时,总得有几分自保能力。
他摸了摸下巴,轻笑应下。
几日后,马场。
看着眼前熟悉的人,我惊讶不已。
「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