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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冬天,我离开了村子,穿着单薄的衣裳,坐上那趟通往军营的班车时,心里其实又激动又忐忑。
村口送行的只有我爹,老头子站在风里抽着旱烟,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狠狠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句:“争口气,别给咱家丢脸!”
那是他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可当时我真没太明白。
一转眼,我进了部队已经三年。
这三年,每天就是训练、写信,写信、训练。
说不想家是假的,特别是夜里躺在硬板床上时,常常想着爹的烟锅敲在灶沿上的声音,想着娘做的咸菜疙瘩汤,还有村口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
后来指导员开会说,这批新兵可以抓阄决定探亲名额,我心里竟有些慌了神——不知道这次有没有我回家的机会……
说起当年能穿上这身军装,还得从那场征兵体检说起。
1973年冬天,村里的广播喇叭一遍遍喊:“今年征兵了!18岁到22岁的男青年,全村一起来报名体检!”
那几天村子里热闹得很,年轻小伙们一个个斗志昂扬,连我那个平时最老实的堂哥,也背着家里偷偷跑去报名。
谁不想当兵呢?
穿上军装,多威风!可是我心里却有点发虚——说实话,我身体单薄得很,家里穷,吃不好穿不暖,爹娘天天忙到半夜,饭桌上也就是地瓜、咸菜,再多添点稀粥,想长胖都难。
可爹硬拉着我去了。他说:“就试试!人这辈子,不能认命。”
我知道爹的心思,他当年没赶上征兵,留了个心结,总想着我能替他圆个梦。
那天一早,我和村里的十几个小伙子蹬着自行车,咯吱咯吱骑了二十里地,到了乡镇卫生所。
医生一个个检查,先是量身高体重,接着检查嗓子、胸腔、手臂、脚底板。
轮到我时,医生皱着眉看了眼表格,冷冰冰地说:“43.5公斤?太轻了,不合格。”
那一刻,我心凉了半截。四周的小伙子都在窃窃私语,我低着头,不敢抬眼看医生。
就在我快灰心放弃时,民兵营长老邢从旁边走过来。他是我们村里出了名的热心肠,哪家盖房缺人,他上,哪家孩子要上学,他跑。
他走到医生旁边,低声说了几句,我没听清,但看他一边说一边拍了拍医生的肩膀,还递过去一根烟。
没多久,医生就笑了:“行吧,骨架子还算结实,填表吧!”
我愣在那里,直到老邢把体检表塞进我手里,笑着说:“小伙子,别愣着了,赶紧填表!你还年轻,瘦点没事,当兵能练出来!”
那一刻,我真想扑过去给他磕个头。
体检合格后,我一路跑回家,爹正在屋檐下劈柴,听到消息只“哦”了一声,却背过身,狠狠吸了一口旱烟。
娘倒是高兴坏了,拉着我手问:“吃的用的要带啥?咱家再穷,也不能让你在外头丢人!”
谁知道,当兵说简单也不简单。等到了县里集合,足足有三十多个通过体检的年轻人,最后只选了五个。
我站在队伍里,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负责点名的干部一脸严肃,读到最后一个名字:“张二子!”
我腿都软了,愣是没敢动。是旁边的村支书推了我一把,喊道:“二子!喊你呢,走啊!”
后来我才知道,能选上的小伙子,不光得看身体,还得看家庭成分和村里的推荐意见。老邢在选人前一天,还特意跑去村支书家,说了不少好话。
他跟村支书说:“二子这孩子虽说瘦了点,可脑子活、能吃苦,肯定成才!”
这些话我爹根本没告诉我,直到三年后回家探亲,才从他嘴里听出来。
那天我出发的早晨,爹送我到村口。他看着我扛着铺盖卷,咬了咬牙,说:“好好当兵,别让我丢人。”
我不知道他当时是什么心情,可后来想想,我爹那话不是命令,倒像是他对自己的一种交代——他这一辈子种地,没见过什么世面,可他希望我能走出去。
其实,当兵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把老邢的事放在心上,直到后来军营里的点滴让我明白,老邢当初那几句话,改变了我的整个人生轨迹。
说实在的,当兵第一年,我过得挺憋屈。以前在家里干农活也算吃苦了,可到了部队才发现,那叫一个真苦。
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裹着大衣站操场上跑圈。
天刚亮,北风刮得脸跟刀子似的,我冻得直跺脚,心里想着:这要是能窝在家里,喝口热粥,啃个烤地瓜,该多舒服啊!
可不敢说啊!当时新兵连里,连长最喜欢揪着我们喊:“你们这帮新兵蛋子,要是怕苦怕累,就赶紧回去当孬种,别占着位置!”
我听着这话就咬牙忍了,心里暗自较劲:我就是不能丢爹的脸,咬死也要挺住!
慢慢地,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我也习惯了部队的生活。每天训练完,衣服能拧出水,可感觉身子骨比以前结实了不少。
我们班长是个老兵,天天盯着我练俯卧撑。他说:“二子,别看你瘦小,胳膊腿都细,可你耐力好,爆发力也强,能成材!”
班长的这句话,后来一直在我脑子里转悠。说实话,那时候听着这些话,心里还挺热乎。
到了第二年,训练虽然还是苦,可我也不觉得难受了。
有时候和战友坐在一块,说说家里的事,倒也能解解乡愁。我有个关系特别好的战友叫小张,是隔壁乡的。
咱俩平时一起训练,一起吃饭,有时候晚上熄灯后,还能小声聊两句。他家里也不富裕,说他爹为了供他上学,连家里的牛都卖了。
他总开玩笑说:“二子,咱以后回家,一定得挣大钱,不能让爹娘再这么苦了。”
我点点头,心里想着同样的事,但那时候说什么“挣大钱”,心里也没底。
说来也巧,小张就是我当兵三年的探亲计划里绕不开的人。那次指导员开会,说可以抓阄决定探亲名额的时候,我们都紧张得不行。
小张比我还激动,偷偷问我:“你想不想回家?”
我咬咬牙说:“当然想,可要真没我的份,我也认了。”
其实心里还是有点慌,毕竟谁不想回家呢?
抓阄那天,我的心跳得跟打鼓似的。轮到我时,我手心都出汗了。抓出来一看,明年的三月。
那一刻,我真想抱着小张跳起来,可一想其他战友都没机会,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小张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二子,替咱们班好好回去看看爹娘,记得跟我家里捎句话,告诉我爹娘我在部队挺好,别挂念了。”
我点点头,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份嘱托。
转眼到了第二年三月,终于轮到我回家探亲了!临走那天,小张塞给我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说:“路上买点东西带回去,咱们村里人都爱吃点心。”
那时候十块钱可不是小数目,我愣了半天,差点没接。可小张非要给我,硬塞到我口袋里。
我背上行囊,走出军营大门时,还回头看了一眼。心里一阵五味杂陈——这一走,短短两周后,我又得回来,但好歹可以看看家里人了。
说来也怪,那时候回趟家真不容易。
火车、汽车,再加上走路,前前后后折腾了整整两天,等我走进村子时,天都快黑了。
村口的老槐树还是那副模样,可不知怎么,我觉得树下那土路似乎更窄了。
迎面碰上隔壁二婶,她正挑着一担柴火,看见我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我喊了一声:“二婶,是我,二子!”
她才反应过来,乐呵呵地说:“哎呀,是二子啊!你这小伙子长得可壮实多了,穿这军装真精神!”
我赶紧加快步子,朝家走去。家门口那扇破旧的木门半掩着,偏房里炊烟袅袅,我知道娘肯定在灶台前忙活。
推门进去时,她正切着白菜准备晚饭。
看见我,手里的菜刀“咣当”一下掉了,愣了几秒才扑过来,拉着我的手直抹眼泪:“二子,真是你回来了!”
屋里灯光昏黄,爹坐在炕沿上抽旱烟,见我进来,眉头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我喊了声“爹”,他才“嗯”了一声,站起来说:“回来了就好,洗把脸,咱爷俩喝两口。”
那顿饭吃得很简单,就是炖白菜和煎鸡蛋,可我觉得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饭菜。爹喝着酒,说起了村里的事,提到了不少乡亲,还絮絮叨叨地问我在部队过得怎么样。
我也没说太多,只告诉他我挺好的,训练苦,但咬咬牙都能挺过来。
可是饭桌上,爹突然放下酒杯,说了句:“二子,你知道你能当兵,得感谢谁不?”
我愣住了,摇摇头。他抽了口烟,缓缓说:“要不是民兵营长老邢,你早就刷下来了。这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那天饭桌上,爹抽着烟,慢吞吞地说:“你知道吗?当年你那体检结果差点就没过,都是老邢帮你扛下来的。”
我一听,愣了半天,赶紧放下筷子:“啥?民兵营长?他帮我啥了?”
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在回忆过去。
他轻轻磕了磕烟锅,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家的事:“当年你体检那天,医生说你瘦,体重不达标,想刷了你。老邢正好在旁边,愣是跟医生说你家穷,从小吃不好,但身体硬朗着呢,不信你让他跑一圈试试!医生说没必要跑,可老邢硬是拿话堵了回去。他拍着胸脯跟医生保证,说‘这孩子没毛病,就是瘦了点,咱不能耽误一个好苗子。’你以为你那表格怎么合格的?全是老邢帮着说了情。”
我听得直发愣,脑子嗡嗡响,心里一阵难受,眼圈都红了:“爹,这事你咋不早跟我说?”
爹慢慢站起来,往外走了一步,背对着我说:“你还小,知道了能咋样?人家老邢是真好,帮了咱,咱也得记住这份恩情。你走了那年冬天,你娘做了点干菜饼子,我拿着送去他家。他也没多说啥,就说,‘二子是块好料,等着吧,部队能把他磨出来。’”
听到这儿,我心里又酸又愧疚。说实话,当年我压根没把民兵营长放在心上,觉得他就是个整天管我们干农活的老头,没想到他背后竟为我跑了这么多腿。
我坐在炕沿上发了半天呆,越想越觉得应该去看看他。
第二天一大早,我拎着娘准备的两瓶白酒和一篮子鸡蛋,去了老邢家。
他家就在村东头,一座低矮的土屋,门前有一棵老梨树,光秃秃的枝杈伸向天空,看起来像一双干裂的手。
我站在门口喊了声:“营长,老邢叔,在家不?”
屋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谁呀?进来吧!”
推开门,屋里暗暗的,光线透过窗棂打在炕上,老邢正靠在炕头抽烟。
他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比我记忆中苍老了许多。他看见我,楞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哎呀,二子!你小子回来了!”
我赶紧走过去,放下手里的东西:“老邢叔,我回家探亲,特意来看您!”
说着,我忍不住红了眼眶:“当年体检的事,我才知道,真是谢谢您了,要不是您,我现在估计还在村里种地呢!”
他摆摆手,吸了口烟,不以为然地说:“谢啥?你那时候身体确实瘦,可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是个能吃苦的孩子,咱村的娃,不能被埋没。再说,我那几句话,值啥啊?你能当上兵,是你自己争气!”
他说得轻松,可我心里清楚,要不是他当年坚持,我怎么可能有今天?
我在他家坐了好久,聊了村里的事,也聊了部队里的生活。
他听得满脸欣慰,拍着我的肩膀说:“二子,好好干,别忘了咱村。像咱们这种人,没啥大本事,可你能走出去,就算给咱村争光了。”
离开他家时,我心里五味杂陈。走到村口时,我回头看了看那座小屋,突然觉得,这份恩情,我可能一辈子都还不上。
从老邢家回来后,我坐在家门口,看着不远处的夕阳,心里翻江倒海。
这次探亲,不光让我见到了父母,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这一辈子,有些恩情,哪怕你一辈子记着,也未必能还清。
后来,我退伍回了村子,又赶上改革开放的好时机,靠着自己在部队里磨出来的毅力,跑到南方打拼了几年,总算日子越过越好。
可老邢的那几句话,始终刻在我心里。他没教我大道理,也没让我欠他什么,只是默默为一个村里的年轻人铺了条路。
再后来,老邢过世了。村里人说,他这一辈子没干过大事,却帮了不少人。其实,大事小事又有什么区别呢?
真正改变一个人命运的,往往就是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现在我快七十了,回忆起这件事,心里总会泛起阵阵暖意。
你说,一个人一辈子,能遇上几个老邢这样的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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