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发的工作服滴着水,
林小满的刘海粘在额头上,
陈思明的领带松了半边,
李秀兰往炉膛里添了块蜂窝煤。
巷子里的积水泛着油光,王德发把三轮车刹在七号楼前时,裤脚已经能拧出水来。回南天的水汽从地砖缝里往上冒,墙根生着青苔,晾在防盗网上的工装永远带着股霉味。他数了数车斗里的包裹,后颈的汗顺着脊梁往下淌,在工服背后洇出深色地图。
电子厂的早班铃在六点半准时响起。李秀兰掀开蒸笼,白雾扑上面颊,挂在睫毛上凝成水珠。穿灰色工服的姑娘们从巷口涌进来,像一群迁徙的候鸟。"肠粉加蛋两块五",她重复了七年的吆喝卡在喉咙里,变成沙哑的咳嗽。收款二维码在晨雾中发亮,不锈钢餐盘碰撞声里,有人打翻了豆浆。
林小满把手指按在打卡机上,第十三次。泛红的指示灯终于转绿,流水线的传送带开始抖动。她的工位在第三段第七台注塑机前,胶皮手套闷着汗,食指关节处磨出透明水泡。上个月新来的姑娘在对面工位,今天换成了机械臂,银白色关节在顶灯下反光。
写字楼二十三层的中央空调嗡嗡作响,陈思明对着电脑揉太阳穴。Excel表格里的数字正在跳舞,咖啡渍在报表边缘晕开。手机在西装内袋震动,母亲第八次问什么时候带对象回家。他摸出降压药,舌根泛起苦味,落地窗外是雾蒙蒙的江面,货轮鸣笛声被玻璃滤成呜咽。
王德发的电瓶车在商业区熄火了。后座堆着同城急送的鲜花礼盒,玫瑰花瓣沾了雨水,艳得像要滴血。他蹲在路边拧螺丝时,手机在裤兜里震个不停。"超时送达扣三十",短信提示音和心跳声重叠。柏油马路蒸腾着水汽,远处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泛起鱼肚白。
李秀兰收摊时在铁皮桶里发现半袋米。米粒被水汽洇得发胀,明天要做的肠粉里可以多加一勺馅料。巷子深处的麻将馆亮起灯,下晚班的工人们围着塑料凳喝粥。她望见电子厂顶楼的警示灯在雾里闪烁,像颗永远够不着的星星。
林小满的睫毛膏晕开了。流水线休息铃响时,她在洗手间镜子里看见两道黑痕。手机相册最新照片是老家院子的雪景,母亲抱着侄女站在腊梅树下。组长在门外喊上工,她拧开水龙头,凉水冲在发烫的手腕上。机械臂运作时发出蜜蜂般的嗡鸣,流水线尽头堆着刚成型的塑料外壳,泛着新鲜的工业光泽。
陈思明在电梯里遇见送快递的。浑身湿透的男人抱着纸箱,水渍在地毯上画出歪斜的线。数字跳到23层时他感到耳鸣,扶住金属扶手的手掌渗出冷汗。会议室投影仪蓝光里,总监的嘴一张一合像搁浅的鱼。他突然想起毕业那年租住的城中村,晾衣绳上总飘着洗褪色的蓝工服。
午夜暴雨来临时,四个素不相识的人在同一家肠粉店避雨。王德发的工作服滴着水,林小满的刘海粘在额头上,陈思明的领带松了半边,李秀兰往炉膛里添了块蜂窝煤。电视里重播着元宵晚会,主持人说着吉祥话,玻璃门外的雨帘中,霓虹灯牌"招租"二字正在短路,明灭如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