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儿四月上小学前，黄菊一年大概有200多天都在外旅行和写作。四月上小学后，学习节奏变得规律。黄菊便调整工作，将旅行集中在了寒暑假。这三个月，是她和四月“在路上”的时间。
去年暑假，黄菊带着8岁的四月从敦煌骑行到西宁。路途中，她们因海市蜃楼的壮观尖叫，也因超过50度的高温绝望。今年暑假，她们将从成都骑行到香格里拉。
这些年，四月跟黄菊去了很多地方，结识了很多朋友。从小“在路上”长大的小孩，如何把书中的地理变成生活中的道理，她的人生，她的思维，她的感知真的会不一样吗？
黄菊，旅行写作者，人物访谈公众号“行李”创始人，著有《荒野志》《寻隐记》《仿佛若有光》等。
去年暑假，黄菊带着8岁女儿四月和15岁的侄女从敦煌骑行到西宁，这是母女俩第一次骑这么长的路。
黄菊是重庆人，离家上大学后才开始学骑车。爱上骑车的原因很简单——自己喜欢观察一切地形地貌，骑车恰好能让人裸露在环境中，可以感受风的温度，或是随时停下来穿越峡谷、翻越山峰。
四月跟着妈妈，也喜欢上了骑车。
最开始是在成都绕城绿道骑。6岁的四月第一次骑绿道，就骑着一辆没有变速的普通自行车骑了大约90公里。到现在，四月已经骑了大约10圈，一圈100公里。
去年暑假，为了满足女儿想坐绿皮火车、看沙漠，又能骑车的愿望，黄菊便计划着，带着女儿坐火车到敦煌，穿越祁连山，从敦煌骑到西宁。
制定好骑行计划后，黄菊和女儿做了不少体能上的训练。母女俩几乎每个月，都会去绕城绿道骑上一圈。寒假期间，四月跟着黄菊骑了人生中第一次长途，她们沿着市区-青白江-彭州-都江堰-邛崃-市区这条路骑了大概300公里。
尽管母女俩已经提前体会了国道骑行的辛苦，但从敦煌开始，骑行正式进入“实战”模式后，才发现每一公里都不轻松。
在戈壁滩上有一条近乎废弃的路，75公里的路段没有一棵树。
黄菊带着女儿和侄女，早上五点起床，趁着气温还未上升出发。一路骑行25公里到一处小树林中吃早饭。接着，便踏上那段75公里没有一棵树的路。
刚踏入戈壁滩时，沙漠像大海一样壮观，骑着骑着还会看见海市蜃楼，远方就像有座城堡突然在天空或沙漠中。三人一边骑，一边因眼前的景色尖叫。
慢慢地温度越来越高。码表上的温度开始一点点上升，40℃、45℃、49℃、52℃......直到达到码表可显示的最高温度。一切都变得滚烫，排山倒海的风像一堵无形的墙，把人往外推，甚至连下坡都骑不动。
偶尔高速公路投下的阴影，废弃的房子可以暂时提供遮挡太阳的地方。但到了中午，阴影也没了。大概每5公里会出现一个的涵洞，成为黄菊一行三人可以短暂乘凉的地方。
天气越来越热，前面还有一个接一个的上坡。在滚烫的风里，四月第一次在骑行中掉下眼泪。
在三人接近绝望的时候，一辆车朝她们开过来，那是刚刚她们在某个桥梁下聊过天的两位养路工人。
他们询问黄菊是否需要帮助，因为车内空间不够，只能帮忙载一个人和一辆车。黄菊很是为难，既不能让孩子冒着危险骑车，也不放心把孩子交给陌生人。思虑再三后，拒绝了养路工人的好意，继续一起在热浪里爬坡。
骑行途中，黄菊和四月同乘凉的养路工人聊天
大约骑了三十分钟后，两位养路工人担心她们出意外又折了回来。
他们把车内空间腾了腾，用几条绑带把三辆自行车绑在车子上，黄菊带着女儿和侄女和自行车挤在一起。
在车上，他们聊自己在家读书的孩子，现在是重点中学的学霸；也聊平时修路的生活，脚下的路是怎么一点点修出来的，接下来又将去哪里修路。原来，他们今天过得也不太顺利，准备去吃碗面喝点酒的路上遇到了黄菊，一位养路工人说到：“幸好遇到了你们，因为帮了你们，我们才觉得今天没有白过。”
这一路经历了许多困难的时刻，比如高温，比如一个接一个的坡，又比如车子莫名其妙地“掉链子”。但黄菊遇到了很多像这两位养路工人一样热心善良的人。
车子掉链条，黄菊手足无措时，两位年轻人从一辆江苏牌照的车上走下来，帮她修好了车；在约3900米海拔的地方爬坡时，一位有10年骑行经验的老爷爷主动等着她们，黄菊照顾侄女，老爷爷带着四月慢慢地爬坡；在离某个垭口还有两个弯道时，黄菊和女儿、侄女都很吃力，两名大学生主动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忙推车......
骑过垭口后，大家在路口拍了一张合影。风巨大无比，但每个人都笑得灿烂。
骑车只是旅行方式之一，但正因为是骑车，才有了开车永远不会发生的“奇遇”。
黄菊为女儿感到高兴。对于四月来说，她靠自己骑完了一段如此困难的路，带着更健强的体魄和更坚韧的心态继续成长。更重要的是，接受了一场鲜活生命教育——生命教育是带她去直接地感受世界，这是任何学校、书籍都无法带给她的人生体验。
经过一天的骑行，接近瓜洲县城时，终于看到了绿色
今年暑假，黄菊和四月将再次踏上旅途。她们将从成都出发，骑行1400公里，穿越许许多多的村落，一路骑到香格里拉。今年会有怎样的奇遇等着她们呢？
四月第一次跟黄菊坐飞机出差时只有4个月，她是一个在路上长大的小孩，也是黄菊口中的“皮实”小孩——尽管自己工作去的地方看起来会比较艰苦，但四月在跟着妈妈的旅途中不抱怨、能量高、对一切都很积极。
为什么喜欢带女儿出去旅行？
在黄菊看来，让女儿锻炼身体、学习不同的文化只是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在路上永远不知道会遇见谁。
他可能是探险家，可能是有故事的当地人，他们都是在城市里的固定生活中永远不会遇到的人。
拉着行李箱去旅行的四月
四月6岁时，跟着黄菊去了梅里雪山里一个比较偏远的村子，雨崩。四月很喜欢那里的环境，她全程都像只小羚羊一样，在山上跑来跑去。吕大哥在当地做了30多年向导工作，他全程跟着四月跑来跑去，感叹自己从没见过体力这么好的小孩。
他当时和四月约好了，之后要一起转山——今年，四月和黄菊骑到香格里拉后，就会前往梅里雪山和吕大哥一起转山。
黄菊和女儿都喜欢坐火车旅行，四月是因为坐火车时可以吃方便面，黄菊则是因为在火车的车厢中，人和人有交流，情感自由流动，各种各样的生活状态都能被看见。
在成都到敦煌的火车上，四月正在看书
在成都到敦煌的火车上，黄菊自在地和车厢里的每个人聊天。
车厢里有在大学教书，从事影视工作，带过艺人的姐姐。有在福州读书的喀什小孩儿，为了回家，换了8张车票才坐上了这趟车。有家住敦煌的阿姨，黄菊和四月在敦煌时住在她家的民宿，阿姨还请她们吃自己种的西瓜。
还有在宜宾卖过五粮液的爸爸，他玩铁人三项，也喜欢骑行。一路上，他分享了不少骑行趣事，推荐了好用的骑行装备。今年元旦，黄菊带着女儿去宜宾找他玩了。
不同的车厢装着不同的人生故事，不同的人聚在一起碰撞出新的故事，这让黄菊着迷。
黄菊的笔下记录了很多路上的人和事，四月也跟着她认识了厉害的音乐家、作家、植物学家，也认识了超棒的出租车司机、放牛放羊的牧民、独龙江的居民。
云南·怒江州·贡山县·独龙江，黄菊与四月在这里偶遇狂热的高山植物爱好者邱天（左二），人类学者陶陶（左三），今年，他们四人将一起外转卡瓦格博——即梅里雪山
云南·怒江州·老姆登，一天晚饭后，四月被一阵音乐声吸引，闻声而去，是一群当地孩子各自抱着乐器自由弹唱，两个世界的孩子，不用两分钟，便混在了一起玩耍。
2023年夏天，在独龙江源头处（麻必洛和克劳洛交汇处），遇见当地独龙族正在树林里砍伐倒木，四月和陶陶一起前去帮忙扛到木棚里。
跟着妈妈走南闯北的四月有很多朋友，从70多岁的老人到几岁的小孩。这些人在黄菊眼中都有着及其动人的生命力，黄菊感叹：“我们家小孩儿非常‘富裕’。”
2021年冬，在黑龙江·漠河县·北极村·黑龙江江面上，冬天，黑龙江由液态变成固态，中俄两国也把边防线搬到了河上，背后冒烟的小屋子是我国边防战士站岗处。这是四月第四次来到她最喜欢的大兴安岭区域。
北极村附近的驯鹿点 。同行的孩子害怕驯鹿，四月抱住驯鹿，让小伙伴放心进来。
“把她带到路上，就像去拜访一个个师父。”黄菊坦言，一个人不论多厉害总有封闭和局限的地方，但让孩子去路上不断地遇见不在规划范围内的人，她的世界也会因此一点点拓宽。
要让孩子认识到世界的丰富，就要让她看见丰富的个体，而非抽象的概念，她才能体会到世界的深度和广度。
黄菊住在一环内的一个老小区，从家走到春熙路大概5公里。闲来无事时，一家人喜欢选择步行的方式，从家走到春熙路，再从春熙路走回家。
来去之间，他们会观察不同季节、不同时辰锦江的变化，顺便给这一路上的每棵树起一个编号，或是外号。
女儿的学校距家大概800米，黄菊喜欢和女儿一起用各种各样的内容来填充这条不算长的小路。
“我们会记得这里有棵樱桃树，那里有棵丝瓜树，那边是谁的家，”黄菊说道：“我们把这条路做很多切分，填充很多内容，它就不再只是简单的路，而是变得和我们有了关系。”
5公里也好，800米也罢，都从一个数字变成了一段旅行。
这并不是什么带娃的技巧，一家人做所有事都是如此。用黄菊的话说，作为一个妈妈，自己可能在很多别的方面都做得不是很好，但至少还有一颗顽皮的心去感受生活。
平日在成都，爸爸也会和黄菊、四月一起骑车走访城市秘境。
女儿常常和黄菊一起去市场买菜。第一次去菜市场时，四月还会和黄菊嘀咕：“这里不是很干净。”等到第二次，她已经像去看望老朋友一般自在了。
四月喜欢提着小竹篮去市场——那是和黄菊去怒江时，自己收到的礼物。市场里卖蔬菜的老板，卖豆腐的老板，卖肉的老板都认识四月，有时候看着四月篮中的菜还会给她出主意：“你可以再搭配买点这个，刚好可以做一盘菜。”
四月买菜的专属工具
对黄菊来说，菜市场是件很美好的事情。这份美好也常常出现在四月的作文里，她会在文章中写到，和妈妈去菜市场的路上经过了什么树，闻到了什么味道，到了菜市场后看见了什么情景，遇到了怎样的人。
一家人一起买菜，看望卖菜的人，回家后一起做饭；遇到点什么小麻烦，邻居会热心肠地帮忙；女儿常常在楼下和小朋友玩游戏，同学们也常常来家里找四月借书看。
这一切让黄菊觉得自己过着一份完整又美好的生活：“这份美好是因为，你和周边的关联非常紧密，你和所在的环境都是在一起的。”
四月画的全家福
黄菊希望女儿对所经过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个人都有知有觉，能察觉到楼下的昙花开了，也能感受到遥远的梅里雪山颜色的变化，而不必区分附近与远方。
因为无论是眼前，还是遥远的远方，我们都过着一样的生活，有相同的情感和相同的希望。
文丨嘻 排版丨阿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