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志军
(6)战前训练和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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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火车铁道穿过这个小山头不远,就是友谊关的零公里处。左边的路,就是通往米七19号界碑的唯一道路。当年163师的487团一部、488团和55军坦克团三营都是从这条唯一的道路出发经米七进攻越南同登的。
战斗英雄李德贵就是在这里带着他的坦克连出发,配合我们团进攻同登。
山洞在战时用作伤员分流,牺牲的战友就在此处分流,然后抬到照片右方不远的一间小铁皮屋子进行洗沐,打包及登记。
我们排终于在米七安置下来了。
看着边民们每天偷偷摸摸地从橘子林旁的羊肠小道来往越南同登,我们阵地哪还有秘密可守?再三警告也无补于事,只好申请把它封了,用地雷,再插上警告板。
紧接下来的就是日以继夜的战前训练和战前准备。
每天的战前训练和在原驻地时的差不多。说句老实话,我们觉得在战前的临战训练还真的没有在连队的累,可能我们本来就是师里的尖子示范班,每天都在山上跑,到处去对抗比赛和示范,已经累惯了。
师里重点的战前训练放在了班进攻,排进攻,连进攻及营进攻;连队的重点战前训练则放在了战斗行进间射击,夜间射击,丛林抵近射击,丛林间行进方向辨别,各种类别爆破用品的使用,地图使用以及战场救伤等。
一边训练,一边看着后面的部队源源不断地向前开进,步兵、坦克兵、通讯兵、运输兵。高炮兵也来了,战时临时野战医院也来了。弹药堆得到处都是,军用物资也源源不断地向前运。
越南翻译也开始分配到了连队,他们基本上都是在那些越南归侨中临时征集的。
军事学院和步校的学员也不断地分配到各野战部队准备接受实战锻练。他们很快在战场上就会用作补充干部伤亡。
民工一批一批的从广西各地赶到,担架队也不断的前来。
电影队每天都在放映那几套老电影,“英雄儿女”、“南征北战”、“董存瑞”、“狼牙山五壮士”等,其他就再也想不起来了。这算是战前的政治思想工作吧。那时候士兵的思想也简单得很,只有一腔热血。
第一批从南京和福建来的补充兵到了,基本上都是老兵。每个连队都分了好一些。我们班也分了一个,姓施,从福州部队调来的。
说老实话,真替他们担心。我们老部队的长期都在一起训练,大家的分工合作,一举一动,都已经有了默契,战场上这都是与生死有关的。可他们怎么办?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这里一天比一天紧张。
每个连队排着队打防疫针。不知道打了些什么,也忘了打了多少针。
每人还发了一套新军装和一双防刺鞋。大概算是寿衣吧。
打仗时有的兵还舍不得穿,想省着到时拿回家呢。那时候穷啊。
战时用的雨布、急救包也都发了。
压缩并干也发了,说好了留着打仗时才能吃,可大家都偷偷地先尝个鲜,还不错,挺香的。到后来打仗时吃多了以后谁看见都怕,可那已经是后话。
(7)捕俘行动和163师第一位牺牲的战友
在我方20号界碑外,扣考山和我方19、20号界碑国界线之间,战前曾经发生过捕俘战斗。
在1979年大年二十八的那一天,我们突然被召到了营部,胡副团长、刘营长和我们连的刘连长都在那里,看阵势我知道马上会有行动了。
“我们团里的侦察排,将要在这两天出境执行捕俘行动,你们也要参加他们的行动。”胡副团长简单地把我们的任务说了一下。
我们的任务是“侦察兵进行捕俘前提早进入敌方的指定位置潜伏。侦察兵行动时,负责阻击和掩护团侦察排进行捕俘及撤退,目标是越南扣考山和我19、20号界碑之间的一个越军哨所。”
当天下午,我们到了米七前沿的阵地进行了现场侦察并制定了进入越南境内的路线和后撤路线。
团里的侦察排将由19号界碑前出,向左面的扣考山进发。
我们则需在20号界碑位置出境,然后向右进入指定位置。在地图上看,从我们的出发阵地到指定潜伏位置路程并不远,但在阵地上可以看到沿着这条路线的都是深山密林,当时我们预计需要约三个时才能到达指定位置。
回去后我们马上开始准备,除了本来的装备外,每人特别多领了150发子弹。因为我们负责阻击和掩护,多带点弹药,心里总是放心些。接着营里又增派了一个重机枪班给我们。
当天晚饭后我们就接到了连里的通知,准备明天早上0时0分出发,7时0分前到达指定位置,7时30分开始行动。
由于我们还没有正式向越南开战,连长特别告诉我们,“如果发生意外,上级指示说大部队不能越境营救,你们必须独立作战,自己想办法返回。”
从那一刻起,我们都非常紧张。虽然大家没有说出来,但可以看得出来,大家都有点那个,毕竟是第一次,哪能不紧张,哪能不害怕?
快晚上12点了,我们已经进入了出发阵地,突然接到通知说:“今晚取消行动,其他另行通知。”
第二天是大年二十九,米七村里的老百姓都在忙着准备过年,我们却静静地等待着。我们知道那一刻很快就要到来了,我们将要第一次将准星瞄准另一个生命,我们也将可能第一次被别人瞄准。
等着,等着,等到了晚上的10点钟,我们的胡副团长来了。我们知道该出发了,没等他说话,就开始拿起了我们早已准备好的装备。
我记得那一天晚上,天是十分的黑。既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我们静静地向指定位置进发。
走在前面的是我的副班长带领的尖兵小组。密林中的路比我们想象中难走得多,其实根本没有路,我们靠着三把开荒刀在开路。
害怕这个词,在我们离开阵地出发的那一刻就已经远离我们。接着而来的就是担心,担心不能按时到达指定位置,担心迷途,担心侦察排不能准时到达,担心开枪时会有臭弹,反正什么都担心。
还好,平时训练时地图作业和野外方向识别都过关。花了整整6个多小时,好不容易终于到达了指定的位置。人数也没少,刚把重机枪和班用机枪的火力位置布置完毕,天就已经开始亮了。
我们班里有好几个都是特等射手,在军里、师里都挺有些名气。再加上有一挺重机枪壮胆,我们想应该没有问题吧。我们大家对56半自动步枪情有独钟,在 200米内,我们都自信有百分之百把握。现在大家都按照平时训练的方法,各战斗小组分别在不同的位置准备好了。
敌人的哨所在我们的右下方大概150米左右,侦察兵们将会对这个哨所进行攻击捕俘。我们则要负责阻击和掩护,射杀其他可能出现的越军。
那是大年三十的早上。约定动手的时间刚到,就传来侦察排那边微声冲锋枪的枪声和敌人的叫喊声。没多久又传来了敌人铜锣声,一听就知道是敌人在呼救。
没两三分钟,就看见越军哨所和扣考山之间的一条村庄里有一批约一个连的敌人冲了出来,企图包围侦察排。
为了分散敌人的注意力和阻慢越军对我侦察排的包围,我下令开枪阻击。这时传来侦察排有人受伤的消息,我们只好派一个战斗小组前出协助抢救伤员,并引领侦察排按我们前出的路线撤退。我则和其他战友继续阻击越军。
班里的全部火力都集中打向村庄里扑出来的越军,重机枪则封锁扣考山脚公路上准备过来支援的越军,看来情况暂时受到了控制。
伤员抬回来了,是他们的一个班长。姓覃,广西人。伤得很重,子弹从右手射入,穿过胸部然后再从左手肩部出。子弹应该是贯穿了两边的肺部,血流得像水喉流出来的水一样猛,可人还是清醒的。
侦察排开始撤退。
我们开始了掩护射击,每个人都恨不得把全部的子弹都立即射向越军。这时,越军在扣考山半山阵地的高射机枪档档档的响了,迫击炮也开始向我们的位置打来。
炮倒没什么,他XX的高射机枪可真要命,这是我们第一次被越军用高射机枪平射,看来我们是第一批经历被越军高射机枪平射的士兵。
自越军高射机枪和迫击炮向我们开火后,我们就开始了交替掩护,不断地在改变射击位置。看来平日训练的单兵战术在战场上还真帮得上忙。
侦察排的战友已经回到了国境线的我们这边。我们于是开始了交替掩护撤退,一边打一边退,好不容易也回到了国境线的我们这一边。
看看手表,刚好是下午3时正。不知不觉打了整整快8个小时。检查一下弹药,我的冲锋枪也就剩下两个还满的弹夹。
侦察排的一班长因为伤势过重和流血过多,牺牲了。这是我们第一位牺牲的战友。
这也是163师在1979年自卫反击战中第一位牺牲的烈士。
他的名字叫覃凤宽。
(8)163师临战前的最后准备——600个整齐的墓穴
我们每一个在前线的士兵现在都感觉得到,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所有从营房带来的本来就已经不多的生活用品,除了身上的那套刚发的新军装外,全部都被命令打包送至金鸡山的坑道仓库。
现在已经不是打不打的问题了,而是什么时候开始打。
大概在2月的10号左右,有一天,我们营接到了命令,部队到隘口卡防附近的一个山坡上挖掘600口墓穴,建立临时烈士陵园。
这是让我们这些才刚刚18、20岁的士兵去替自己准备墓穴。
想象一下,那时的情景多么的悲壮!
只有中国的军人才有这样的勇气!我还没听说过有哪一个国家的士兵在冲锋前得先把自己的墓穴挖好。
整整齐齐的600口墓穴准备好了。满山挖出来的黄土把那春天刚刚长出来的绿草苗都压死了。
每一个墓穴都是一样的长,一样的宽,一样的深。比平时在连队里搞队列还要整齐。
路边走过的大妈掉眼泪了。
路边走过的姑娘哭了。
路边正在耕田的小伙子也禁不住在摇头。
可我们没有哭!我们的士兵们一个都没哭,连眼泪都没有掉,马革裹尸,是军人在战场上的最高荣誉。
这就是中国的军人!多么单纯可爱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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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师在1979年自卫反击战牺牲的烈士大部份都在这个烈士陵园
其实,163师487团部分烈士和488团的烈士当时并没有葬在匠止烈士陵园。他们在战场经米七下来后,葬在隘囗的陵园。
上世纪80年代,凭祥市政府统一安排,把他们分别安葬在今天我们看到的南山烈士陵园和匠止烈士陵园。
开始的时候,每一堆黄土上只树了一块木条,木条上注明烈士的姓名和所属部队。战后地方政府和部队一起,用了三个月才把正式的烈士陵园修好。
在1979年的中越自卫反击战的同登和谅山战役中,我们163师留下了600多位兄弟在这里。
这中间有和我小时一起上学的同学,有和我一起上山下乡的知青,有和我一起入伍新兵营里的新兵,有和我一起在连队进行战术训练的战友,有和我睡在一起教导队里的兄弟,更有和我在一条战壕里共同战斗的战友。
他们当时的容貌永远永远铭刻在我的脑海里。
今天,我们已经步入中年,只有他们还是那么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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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上陵园的墓穴就是我们在战前挖的墓穴
我们这几个在战场上幸存的士兵战后又回到了原地,令人悲痛的是,身边和我们一起挖掘这个烈士陵园的许多战友却永远睡在了这里。
战场上幸存的士兵,再也没有了过去的那份单纯,也再没有了过去的那种可爱。我们的一生已经因为战争而彻底改变了。
只有那些在战场上死过几回的士兵,才能真正懂得生命的宝贵。
只有和平才是军人最大的军功章。
(9)进攻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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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谊关越南境内的边防检查站办公楼,487团总攻开始后的第一个攻击目标
仗看来己经是非打不可了。
哪一天会是总攻的日子呢?我们自己每个士兵心里都在问,敌人就更不用说了。
1979年的元旦。这一天可是统帅们最容易选中的总攻日期,因为节日总是敌人最容易大意的日子,任何一位统帅都喜欢这一天。
越南北部的一线部队接到了“中国军队将于79年元旦进攻”的战争警报。
全线阵地、哨所、公安屯、屯兵洞,枕戈待旦地虚惊了一场。可没有任何动静。
1月5日?又是一场徒劳的虚惊。
1月15日?又是假的。
1月28日?还是没有动静。
日本每日新闻在2月12日预言“中国军队大约在10日前己全部做好了战斗准备,中国是否开始大规模进攻,这要看今后一周的动向而定。”
“中国军队将选择两条路线进攻:
(1)从友谊关到越南同登这条路;
(2)在此西北一百公里与越南高平连接的公路。”
此时此刻,我们可没有像电影上描写的那样豪言壮言。
每天大家的谈话内容,都是互相如何在战场上掩护对方,保全自已,完成任务。怎样使用各种装备。
大家都在准备遗书。
突然之间,我们发现了一件事,现在我们的心情为什么和我们以前在电影中看到的那些战前士兵们的豪言壮语不一样?
醒了,我突然醒了,电影上的可靠不住。
我告诉班里的战友,“打起来的时候,千万不要像电影中的那样冲锋,保全自己最重要,爬也没有关系,只要打下山头,准时完成任务就好了。”
(10)半边天都红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那是1979年的2月17日。
从连里的迫击炮,到军炮团的火箭炮和榴弹炮,都在早上6着时张开了那血红的炮口。
坦克部队轰隆隆、轰隆隆地一辆跟着一辆,在战时急造军路上排着队准备出击。战后很多人都说为什么要在反击战中让坦克部队在这种不利的地方出击?
其实他们是有所不知,越南人早在战前就已经构筑了各种各样的坚固阵地,我们步兵在这种阵地攻坚战中需要坦克的火力支援。坦克部队是为了火力支援步兵才去冒这样大的风险的,没有他们,我们不可能那么顺利。
连队里的士兵都已经把枪里的子弹压了上膛,手榴弹的盖全都打开了;爆破筒,炸药包都已经抱在手中;一个一个的排雷组、火力组和突击组都按照出发的先后排列着;
连长们都忙着给各个班排长最后明确各人的分工。班排长们一次又一次地在检查每一位士兵的各种装备,一次又一次地在安慰和鼓励每一个士兵。大家都静静地等着,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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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狼牙山五壮士班”的战友——163师宣传干事李永安摄於諒山战役
其实说老实话,心情紧张的又何止是战士呢?
毕竟大家都是第一次上战场。
在每一个士兵的心里,那一刻是怎样想的已经无法一一考证。
想起了那远方的年老双亲?
想起了那牙牙学语的儿女?
想起家乡里那美丽的女朋友?
一个士兵,虽然可能是他母亲的全部,但在战场上,在那充满了血与火的地狱中,他只能是滚滚铁流中的一颗小沙子。
太微不足道了!
一将成名,需要多少这些小沙子才能筑起他们到达将军楼的台阶,我们红一团出来的200多位将军的后面又有多少这样的小沙子啊!
17日的6时25分,大炮终于响了。
地动山摇,一瞬间隆隆的炮声震醒了南疆的大地。半边天都红了。
不。应该说天的两边都红了。
我们的炮兵阵地这边喷出了血红色的火熖,倾盆地把火热的铁水倒向了越军的阵地。
越军阵地上那边血红色的火熖把那些残缺的躯体抛上了黑暗的半空,各种各样的残肢连着血淋淋的肉块被炸上了天,然后又再倾盆大雨般地降落在还在燃烧着的大地上。
130火箭炮,152榴弹炮,130加农炮.各种各样的大炮都在喷火。
军区的炮一师,55军的炮团和163师的炮团把他们50年代和60年代仓库剩下来的老炮弹倾盆地倒到了对面“世界第三强大的军事强国”的阵地上。
其实,有一条可能很少人注意到,中国军队炮兵的火力编成在1979年就超过了一贯强调炮兵的苏联。
我们看到了天空中一个奇观,黑暗的天空中不时闪现了像国庆典礼上的烟花,其实那是双方炮兵对射时,双方的炮弹在黑暗的半空中相撞了。
高射机枪在金鸡山的顶上向同登的越军阵地喷出了曳光弹的火龙。曳光弹像金蛇一样在飞舞,伴随着死神,在上空摇摆着它们那桔红色的尾巴。
在163师487团友谊关的前沿阵地不远处,有一座三孔桥。战前越军在那里派驻了一个工兵连进行扼守,预先安放了半吨TNT炸药,并装好了电源引爆装置,妄图在我军发起进攻时炸毁那座桥,阻止我487团前进。
没有想到我师的炮团一轮大炮打过去,整个工兵连100多号人被打掉了一大部分,我们后来路过时,看到的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污黑血迹,残缺不全的尸体和肉碎,连河里的水都是紫红色的,有很多越军至死那一刻连裤子都来不及穿。三孔桥当然就来不及炸了。
大炮兵主义就是这样用血红的炮火把越军防御的钢筋铁骨一点一点熔化的。
随著炮兵15分钟的炮火准备,步兵终于开始进攻了。
我们也开始走向那充满了血与火的战争。
没有电影中常见的军号声,没有电影中常见的举着红旗冲锋的场面,只看见步兵一个小组接着一个小组地向前运动,标准的班进攻和排进攻而巳。
随之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爆破筒和炸药包的爆炸声和火球,接着下来的就是那漫天的枪声。炮火还在继续向敌人的纵深延伸。
刚从河内开往同登满载军火的列车被击中起火爆炸,死蛇般的摊散在同登的铁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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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长李德贵烈士 战斗英雄
战斗英雄坦克连连长李德贵就是在这一条战时的急造军路开着他的坦克向同登进攻的。
这条在米七的急造军路的宽度也就是刚刚能让坦克通过,而且这是我们当时唯一的通道。
李德贵和他的驾驶员许森冲进同登探某的越军炮兵阵地,横冲直撞,击毁了两门越军火炮,两挺高射机枪和六台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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