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被家里人骂赔钱货,我一心想靠学习,来证明自己。
可我妈,却撕了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让我现在就进厂打工赚钱,好让我弟大学毕业时,能在城里买房。
只可惜,我弟,压根不领她的情。
1
我妈拿过我手里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没有我想象的欣喜,脸色反而阴沉沉的。
“过几天,你就跟老赵进县里的制衣厂,赚钱给天宝买房。”
“这学,没必要上了。”
她说着,撕起我的通知书来。
天宝,是我弟的乳名,小我一岁,才要上高三。
我不知道,怎么就扯到要给他买房了?
等我缓过神来,扑上去要抢。
站一旁的我爸,一抬手就把我推到了地上。
屁股上的酥麻,直达脑门。
但我眼里,只有被我妈撕成几片的录取通知书。
我哭着问“为什么”。
我妈冷哼一声。
“供你吃,供你穿,让你上高中,已经是天恩了,你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我爸和我奶奶,在旁可劲附和,说女孩子读书没用,还不如趁嫁人前多给家里赚点钱。
我听着心里一阵恶寒,从地上骨碌爬起来,去抢我妈手里的通知书。
“要买,你们自己赚钱去买,我要上大学。”
不等我靠近,我妈扬手就给了我一耳光。
我爸跟着扑上来。
“反了天了,看我不打死你。”
我爸打我,不是青,就是紫,从不留情。
我习惯性一缩,瞥见我妈拉住了我爸。
她一脸得不耐烦。
“不听话,你关上饿她两天,就得了。”
“动手把她打伤、打残,你去进厂赚钱,给天宝买房?”
我挣扎,但拗不过两个大人抓着我,最终还是被关进了房间。
2
我拍门,哭着求他们放我出去,让我读书。
我爸恼火,不知朝门上砸了个什么东西。
“信不信,老子今天真打死你。”
我知道,他不只是说说而已。
含泪紧咬牙关,无力瘫坐到了地上。
看着眼前除了我睡觉的床,都是杂物的房间。
我不经想起,我打小,他们嘴里一句又一句的赔钱货。
想起家里每次有好吃的,他们总叫我闪一边去。
想起他们拿着井水镇过的西瓜,要学习的弟弟注意休息。
却催促看书的我,去打猪草。
而我,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赔钱货。
慢慢的,即使看到好吃的,眼馋得不行。
也能对问我要不要吃的弟弟,说“我不喜欢吃”。
一看他们脸色不对,就能主动放下书,去做家务,干农活。
天黑,又天亮。
过往的一幕幕,就如同走马灯一样,在我脑子里晃过。
我是真得以为,只要我够有眼力见,够勤快,够刻苦。
只要我考上大学,他们就会承认,我有出息,不是赔钱货。
可我没想到,他们眼都不带眨一下,就撕掉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我紧紧抱住,蜷缩着的自己。
这一夜,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就是即便我坐拥金山银山。
把他们当佛供起来。
他们,也是看不见我的好的。
他们能看见的,是我不能帮他们传宗接代,是我会嫁出去。
我的性别,就是我的原罪。
我生来,就不会被爱。
而我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我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痕,告诉自己。
他们不让我上大学,我偏要上。
我要逃出去,再也不回来了。
我开始计划。
首先,我要放松他们的警惕,逃出去找我发小借钱。
她初中毕业,就跟着她妈妈到各个小地方赶集,做生意。
借我到省城的车费,肯定是有的。
等到省城后,我再找个包吃包住的餐馆,还是其他什么店,凑学费和到北京的路费,就可以了。
至于我爸妈,一辈子连县都没出过,肯定不会跑北京找我。
就算去了。
我到时打死不回来,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这些,都不难。
难得是,我的身份证,一直被我爸妈收着,锁在他们房里。
而奶奶一直在家,我也不能砸锁。
要怎么样,才能拿到我的证件?
还有我的通知书?
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到,拼起来。
3
我正愁怎么从我妈身上拿到钥匙。
就听到我弟在外面喊,问是不是把我关起来了。
这会,爸妈都去地里了,只有奶奶在家。
奶奶劝他别闹,说都是为他好。
我弟压根不听,只闹着奶奶给我开门。
我计从心来,让我弟别跟奶奶吵。
我弟有个习惯,就是每次我表示没事,他都会再偷偷跑到我窗户外,问我是不是真没事。
这次也不例外。
外面安静没一会,他就出现在了我的窗户外。
怕被奶奶听见,我尽量压低声音。
“你怎么回来了?”
我弟气呼呼张嘴,看我直盯着他,他呼了那口气。
“明天本来就要放假了,今天下午第一次动员大会,没课。”
话音未落,他又急起来。
“不是,姐,这都什么时候了?”
“我一听豆子说爸妈把你通知书撕了,让你进厂打工,立马请假回来了,你自己怎么一点不急?”
“爸妈也真是的,我一个大男人,自己有手有脚的,怎么能靠姐你赚钱,给我买房。”
我问,“真的?”
我弟急眼了,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我一笑,告诉他,我会逃。
我弟听了,眼睛都亮了,激动极了。
“姐,姐,你总算开窍了。”
他说着手伸口袋里,掏出一叠钱。
厚厚一沓,几乎全是一块、五块,就几张十块、二十。
“我在学校就想着,要是爸妈不停劝,就帮你逃跑。”
“就是跟同学借了个遍,也只借到差不多两百块。”
我看他生气,高兴,又颓然的样子。
憋回去好几次的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下来。
我哽咽着说,“够了。”
等情绪平复下来,我才将我的逃跑计划,告诉他。
4
八月,天正热。
爸妈他们下午,一般四点去地里,然后忙到晚上八点多回来。
吃完饭,也就九点了。
我看不到堂屋的挂钟,只能这样推算时间。
外面静了好一会,我门响了。
我妈推门,端着个大碗,耷拉着脸,走了进来。
“听说你下午,劝你弟了,看来是想清楚了。”
我轻轻“嗯”一声。
我妈脸色稍缓。
“你心里也别有怨气,瞅瞅这十里八乡,哪家闺女,顺当当入学,还上了高中的?”
我听着,只觉得好笑。
明明让我学龄入学,是想着扔到学校有人管。
帮我打基础,是想我能帮上我弟。
让我上高中,是因为我考了全市第一。
县里高中不止给免学费,还给了很多奖金。
而且上了,也能更好地辅导我弟。
但我,不想跟她争论这些。
只静静看着她,听她说。
“你要有良心,后天进厂后,就好好干。”
“多给你弟攒点钱,以后他体面,你也能跟着沾光。”
我勉强挤出个笑来。
“我知道了。”
我妈这才满意点头,将手里的碗,递给我。
我看着饭上,盖着两片肥腊肉。
眼睛又酸起来。
想起小时候,有次我忍不住,鼓起勇气伸向肉碗。
肉还没夹到,筷子就被我妈打掉了。
“一不带把儿,二不赚钱的,吃什么肉?”
我现在,有资格吃肉。
是因为,终于要给他们赚钱了吗?
可我不想再为他们哭了。
我吸气,硬生生将眼泪憋回去,大口扒饭。
我要吃饱,要离开这个地方。
要告诉他们,我不是任他们打骂的物件。
而是有血有肉的人。
5
我没急着跟我妈说,要她放我出去。
而是等第二天一早,才说要帮他们下地干活。
然后下午,要出门的时候,我弟才借口有题目不会,让我留下教他。
他们一口答应,让我别偷懒,好好教我弟。
等他们一走远,我背上提前收拾好的书包,拉住我弟,打算摸进他们的房间。
我弟笑容古怪。
“我没拿到他们的钥匙。”
我心咯噔一声,都在想找什么东西撬锁,能不惊动奶奶。
我弟跑开,从他房间拎出个大布袋子,推着我往外走。
“瞧给你吓的。”
他压低嗓子,带着几分得意。
“我上午趁奶奶忙的时候,故意闹着拿牛奶面包,结果还看到了姐你的身份证。”
我笑到一半,僵住了。
我弟立马察觉出我的不对。
“姐,你放心,我回来前就查了,现在就算没录取通知,也能正常报到的。”
我会失落。
是想他们就算不让我上大学,应该也会把我的录取通知书收起来。
可我,还是想多了。
我勉强笑笑,摊手管我弟要身份证。
“那这事你就当不知道,我要走了。”
我弟圆眼一睁。
“说什么呢?姐。”
他说着,把手里布袋子往我身上一堆,跑屋旁,从那边推出来一台电动车。
“等你跑马路那,班车早开走了。”
我看他稚气未退的脸上,透着从未见过的沉稳。
才真切感受到,他昨天说要帮我逃跑,不是一句空话。
不仅是跟同学们借了钱,还提前借了豆子家的电动车。
我们村,有直通公路的水泥车道,也就早几年的事。
还是,前前后后十几个村,吵来吵去争了好几年,才修成的。
可光凭脚走,还是要走上五六个钟,才能走出去。
不过要有电动车的话,一个多钟就能开出去。
我坐在车后座,打开我弟塞我怀里的布袋子。
除了一个小塑料袋装着的钱,和我的身份证。
其他都是牛奶和面包。
这些,都是平日我妈交给奶奶收好,只给我弟吃的东西。
可我弟,不仅平时偷偷分给我。
这会,还全偷给我。
眼泪,又开始在眼眶打转。
如果说,我的生,是不幸。
那能有这个弟弟,就是我唯一的幸。
我弟察觉到,扭头看我。
“姐,你哭了?”
“都这时候,你就别担心我了。”
“他们舍不得打我的。”
我抬手擦去眼泪。
“谁哭了,是后面风太大,迷了眼。”
6
我们村通的公路,每天只两趟班车经过,去县里。
从发车地开过来,一般在十二点到下午一点,和下午五点到六点左右。
当远远看到车开来的时候,还隔一段路的我,以为赶不上了。
没想车竟停下了。
近些,我才看见豆子。
按理,学校早上放假,他这会就算走路,也该到家了。
我没想,他竟在大太阳底下,站几个小时,为我拦车。
看他口干舌燥,话都说不利索的样子。
我忙下车,摸出两瓶牛奶,递给他。
售票员确认,直催我上车。
我弟停好车,追上拉住我。
“姐,你去外面,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嗯”一声,上了车。
我弟追在车外,一声一声地喊“姐。”
我还没找位子坐下,车就发动了。
等我打开车窗,我弟还追在外面。
“姐,等我去北京找你。”
豆子也跟着他喊。
眼泪夺眶而出,我哽咽好半天,才喊出,“好,我在北京等你们。”
等再看不到他们挥手的身影。
我早已泪流满面。
等情绪一点点平复下来。
看着窗外不停掠过的山林、田地。
我才有了逃出家的实感,长长舒了一口气。
7
车开到县城,差不多两个钟。
正好赶晚八点,去省城的末班车。
所以,一到站,我就拎着东西,下车。
不过前脚还没下地,我就看到我妈,站在车门旁边,直勾勾盯着我。
我拔腿要跑,奈何反应还是慢了些,被她一把抓住了。
她声音,比她的面容还冷。
“不想挨打,就老实点。”
都这时候了,我还怕挨打吗?
我挣扎,大喊,“人贩子抓人了。”
周围人好奇看过来。
我妈晃神,手一松。
我逮住机会,挣开她,就跑。
不过没跑几步,又一只大手,抓住了我,脸上也挨了一耳光。
我爸气冲冲的。
“还跑,老子看你就是欠收拾。”
有好心人上来劝阻,问我们什么情况。
我爸转头,换了笑脸。
“闺女网恋,非要跑去见什么网友,让大家看笑话了。”
他说着,抢过我手里的东西,翻出我身份证。
然后把我的身份证,和他的放一起,给凑上来的大伙看。
“看,地址一模一样,真是我亲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