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周三……不，应该是周四。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我正蹲在阳台上给枯死的茉莉花换土，忽然听见婆婆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小娟啊，饭菜我都热好了，趁热吃吧。”她的语气轻得像羽毛，甚至带着点讨好的意味。我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停住了。要知道，这个女人曾经是我生命里最大的阴影。她的强势、刻薄、尖酸，曾让我无数次想要逃离这个家。
但此刻，她却像变了一个人。饭菜的香气从厨房飘出来，混着阳台上泥土的腥味，竟有些让人恍惚。我没有立刻答应，只是低头继续拨弄着茉莉花的根须。婆婆站在门口，似乎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厨房。
我嫁进这个家时，婆婆才六十出头，精神矍铄，嗓门大得能震塌屋顶。她是那种典型的“大家长”式人物，家里大事小事都要插手，甚至连我买什么牌子的洗发水都要管。结婚第一年，她就因为我没把碗刷干净，骂了我整整半个小时。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盯着地上泛黄的瓷砖缝，眼泪一滴一滴砸下来。
她的嚣张跋扈在整个小区都是出了名的。楼下的张阿姨曾经因为晾衣服占了她的位子，被她骂得脸红耳赤。还有一次，邻居家的孩子不小心踢了她种的月季，她直接冲到人家家门口，拍着门大喊：“你们家没人教孩子吗？”那孩子吓得躲在沙发后面，半天不敢出来。
可她越是强势，我越是沉默。我的性格从小就软弱，遇到冲突只会选择退让。丈夫也劝我：“妈就是这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可他不知道，每次婆婆骂我时，我的心像被一根针扎着，疼得连呼吸都困难。
转折发生在去年冬天。那天落雨，天冷得像冰窖，我刚从菜市场回来，手里提着一袋青菜。刚走到楼下，就看见婆婆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她的手里拎着一个保温壶，脚边放着一只破旧的购物袋。
“妈，你怎么在这儿？”我快步走过去，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竟然带着几分慌乱。“小娟啊，隔壁的老李走了。”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老李？”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邻居李阿姨。李阿姨和婆婆年纪相仿，两人平时关系不错，经常一起去公园跳广场舞。
“她……怎么了？”我试探着问。
婆婆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保温壶里的水洒了出来，烫得她缩回了手。“她儿子把她送到养老院去了，说是再也不接她回来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眼角的皱纹深得像刀刻。
我愣住了。李阿姨的儿子是个出了名的孝子，平时对母亲百依百顺，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婆婆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低声说道：“老李年轻的时候脾气不好，总是骂她儿媳妇。现在老了，儿媳妇不愿意伺候她，儿子也没办法，只能送她去养老院。”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看见婆婆坐在沙发上发呆。她的眼神空洞，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是年轻时的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旗袍，笑得明艳动人。
从那以后，婆婆的态度变了。她不再对我大呼小叫，也不再挑剔我的家务活。相反，她开始主动帮我做家务，甚至会在我下班回家时递上一杯热茶。
有一次，我在厨房做饭，婆婆走过来，递给我一条围裙。“小娟啊，你穿这个吧，免得油溅到衣服上。”她的语气温柔得让我有些不适应。
“妈，你不用这么客气。”我勉强笑了笑，心里却有些复杂。
她低头系着围裙的带子，手指因为年老而微微颤抖。“小娟啊，我知道以前对你不好。你别记恨我，行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我愣住了。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女人，竟然会向我低头？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她的话。她的改变让我感到不安，也让我开始思考：她是真的悔改了，还是因为害怕变成李阿姨那样的下场？
时间一天天过去，婆婆的身体越来越差。她的腿脚不利索了，走路时总是需要拄着拐杖。她开始变得依赖我，甚至连去医院看病都要我陪着。
有一次，我陪她去医院做检查。医生说她的心脏不好，需要长期服药。回家的路上，她突然拉住我的手，眼里满是泪水。“小娟啊，我真的怕了。我怕有一天你们也不要我了。”
她的声音颤抖着，像一根快要断裂的弦。我看着她满是皱纹的脸，心里五味杂陈。这个曾经让我痛苦不堪的女人，如今却成了一个害怕被抛弃的老人。
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冰凉，骨节分明，像一块干枯的树皮。
如今，婆婆已经83岁了。她的脾气收敛了许多，甚至会主动和邻居打招呼。每次我带她去公园散步，她都会紧紧拉着我的手，生怕我走丢了。
有一次，她看着公园里的一对母子，突然感慨道：“小娟啊，我年轻的时候真是太糊涂了。要是早知道会有今天，我一定不会那样对你。”
我没有接话，只是低头看着脚下的落叶。秋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我知道，她的改变并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害怕。她害怕孤独，害怕被抛弃，害怕变成李阿姨那样的下场。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选择了原谅她。不是因为她值得，而是因为我不想让自己活在仇恨里。
人生就是这样，总有一些人会在年老时才明白年轻时的错误。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在他们悔改时，给他们一个机会。
窗外的夕阳像煎过头的溏心蛋，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我扶着婆婆慢慢往家走，心里却在想：或许，这就是人生的轮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