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梦的人,不会安于命运的安排。从一开始就蓄积能量,改变只是时间早晚。
董竹君
01 清倌人出场1914年4月,初春的上海街头依然春寒料峭。凌晨2点,法租界边缘的西藏路上,行人寥寥无几。一个身穿白色单薄衣裤的女子,飞奔着从弄堂一侧跑出来,上了早已等候的黄包车。
这位女子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锦江饭店创始人——董竹君。只是那时候她还叫毛媛。董竹君这个名字是在日本留学时,一位叫夏斧的家庭老师给她改的。到此,这三个字成为一份标签,讲述了一份令人啧啧称赞的传奇。
董竹君
董竹君在9岁时,拉人力车夫的父亲得了严重的伤寒,从此再不能养家糊口。正在上私塾的董竹君听从父母劝告,放弃学业,改学京戏,并被送入堂子里,卖得300大洋,抵押三年。
从此这个艺名叫“杨兰春”的青楼女子,开始了卖艺不卖身的类似日本的“艺伎”生涯。她每天早晚被逼奔波于各大风月场合,因为她很少言笑,但又长得漂亮,所以这种反差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渐渐地她就成了比较网红的清倌人。
此时的小小年纪的董竹君,已经知道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自己一辈子就毁了。绝不能这样。于是她忍眼观察各种来客。
终于有一位叫夏之时的青年才俊落入她眼里。她发现夏之时不同于一般的找乐之人。他每次来都是邀上三五好友,围桌吃茶,边吃边聊,谈论国事,有时还神秘地压低声音,时不时警觉地察看周围人。跟一般嫖客完全不一样。
原来夏之时当时真是革命党。自己从一个普通少年,东渡日本加入同盟会,然后参加革命起义,再到入驻蜀军军政府,担任副都督,后来遭到袁世凯的通缉。
夏之时经常光顾堂子,一边是躲避通缉,一边是秘密联系革命党人,准备东山再起。所以在那一大堆嫖客当中,显得与众不同。
知道夏之时是这么一位人物时,董竹君特别钦佩。于是一有空,她就找这个大她十二岁的男子聊天,听他讲革命故事。同时把自己的身世遭遇也倾情相告。
夏之时是一位热血青年,不时鼓励小竹君多读书,同时还把很多革命道理讲给她听。
夏之时董竹君结婚照
董竹君后来在自己的传记里说:
我更细心观察夏爷了,见他身材高壮,肤色白润。额宽,眉眼清秀,两目炯炯有神,姿态英俊,性格豪放,二十四岁就任四川都督,真是一位英雄豪杰。至此,我就更加爱慕他,并留心夏爷是不是真心爱我。对镜自照,暗自喜欢,以我的相貌是应当配一个爱国英雄的……
就这样,两个互生好感,郎有情妾有意。
02 喜结连理就在这关键的当口,夏之时却突然失踪了。董竹君感觉自己要发疯了。怎么会一连几日见不着夏之时呢。
因为董竹君发现了更难堪的事情。一天夜里,她发现自己的大姨妈来了,从一个女孩长大成了一个女人。周围的人已经开始议论,像她这样一个网红,初夜权卖给谁值多少钱的叽叽咕咕。董竹君吓坏了。这可是无论如何也不可以的。
小小年纪只有14岁的董竹君开始主动出击。她无法再等了。于是利用上街买东西的时间,径直来到夏之时的旅馆里。
原来夏之时正被袁世凯花三万两银子在悬赏捉拿,最近风头正健,他无法出门。但也正思念着小竹君。
董竹君在传记里这样描述他们见面的场景:
当我一进房门。他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抱住我失声痛哭。这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亦是真心喜欢他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对于一个行伍出身之人,不擅表达情感的男子,抱住自己喜欢的女人失声痛哭,无疑就是最深情的道白。
安静后的夏之时,当即就向董竹君求婚。这正是董竹君求之不得的。但这个小小的姑娘,考虑事情比一个成年人还周全。她对夏之时来了个约法三章:第一不当小老婆,第二要去日本读书,第三将来组成一个很好的家庭。
夏之时全部答应,并且准备给董竹君赎身。但董竹君说,不,你等我两周时间,我自己想办法。原来董竹君还知道,若是男方花钱赎人,将来去婆家会被人看不起。此时的董竹君突然之间长大了。
于是就有了文首开头的一幕。
从妓院逃出来的董竹君,与夏之时,在日租界的小旅馆正式结婚。一个15岁,一个27岁。随后两人逃往日本。
夏之时一诺千钧,把约法三章全部兑现。
他们在日本待了6年。董竹君利用这6年时间如饥似渴地学习。但在婚前没爆发的一些症状,随着相处日甚,渐渐暴露。
夏之时的大男子主义越来越突出。他不喜欢董竹君听缠绵悱恻的《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等系列曲子,甚至训斥她。因为他担心妻子会被那个吹箫的男子拐走。
在他独自回国办事时,还特地叫来自己的弟弟陪读,且给董竹君一把手枪,说要是对不起他了,就用枪自我了断。
这种自私和疑神疑鬼,最终成了他们相亲相爱的绊脚石。
03 分道扬镳1917年秋,董竹君毕业于东京御茶之水女子高师毕业后,原准备前往巴黎继续留学。怎耐夏父病重。董竹君只得携带子女回到夏之时的老家四川合江。
夏之时
董竹君购买了大批洋货作为礼物,到家时即分送全家上下,加之对长辈有礼敬重,辛苦持家,慢慢赢得了大家的认可。夏家还为她补办了一场隆重婚礼,正式接纳她为夏家祠堂里的人。
当时政局动荡,夏之时把一大家人从合江迁往成都。董竹君开始入足商界。先是开了黄包车公司,然后又创办了袜厂。
而夏之时在派系斗争中落败,被免除军职,赋闲在家。郁郁不得志的夏之时失去用武之地,人立即变得颓废起来,打麻将、抽鸦片;甚至嫌弃董竹君没给他生个儿子,借故各种原因,跟董竹君吵闹。
有一次,竟然掏出手枪威胁。尽管那时,董竹君已经生下了儿子。但他还是日渐消沉,专横跋扈,作风霸道。
还有一次,两人因琐事争吵。夏之时竟抬起脚上的长统马靴对着妻子当胸一脚,还不解气,跑到厨房拿出菜刀要砍人。
董竹君发现丈夫越来越过分,跟之前的那个英气逼人,虎虎有生气的丈夫判若两人。知道日子过不下去了。她自己不说,还有4个女儿1个儿子呢。
于是就像当初那么绝决地要把自己嫁给夏之时一样,董竹君这一次又是很绝决地提出离婚。
这个大男人一下子懵了。他无法接受被妻子甩掉的事实。
写了泪流满面的长信,诉说17年婚姻中的点点滴滴,希望能挽留妻子的心。
可是一个不会爱的人,或者爱得太低能,比不爱更可怕,它会把局面弄得不可收拾,把心爱的人伤得体完无肤。
1929年,董竹君带着4个女儿,放弃在成都的一切,回到上海。
没想到夏之时,这时竟托范少杰、戴季陶等人,想把董竹君装进麻袋,再扔到河里。扬言他得不到的,别人也甭想得到。亏得没人相帮。这个夏之时,真是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后来为了缓冲矛盾,两人相约,先分居5年,5年后若再无改变,就离婚。
1934年秋,两人终于没有再走到一起。夏之时留给董竹君最后的狠话是:
“你如果能带孩子活下去,我手板心煎鱼给你吃!”
04 锦江奇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和夏之时分手后,董竹君碰到了第一个贵人——四川李嵩高。此人留学法国,是四川地方军队的军火采购员。他听说董竹君会经商,但资金无法解决。于是慕名前来,借2000元给董竹君做生意,而且不提任何要求。
在这之前,董竹君曾办过工厂。不料厂房被日本飞机炸为一片废墟。至此她把方向转向川菜。
当时上海的各大酒楼,是粤菜和闽菜的天下,川菜并不待见。因为川菜麻、辣、咸,不对清淡人的胃口。
于是董竹君就重新在菜品上下功夫,用花色、品种重新组合加工改造,独成一家。另外加入文化元素,当着文化产业经营。
所以锦江饭店一出生,就书香浓浓。除了豪华考究的装潢,红木雕刻的宫灯、意大利式样的雕塑外,还挂上张大千的丛竹、朗静山拍的照片,郭沫若写的条幅。
在锦江两字的命名上,也是参照了成都一条美丽的河流——锦江,加之在锦江边上,还有唐朝女校书薛涛吟诗会客的地方,充满浓浓的文化气息。
所以1935年3月15日开业的锦江川菜馆,一面世,就来了个满堂喝彩。生意节节攀升。好到爆棚程度。各路大佬争相来此。
上海滩青、红帮头面人物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皆为座上客。连国外的头号明星桌别林来中国上海时,也在此品尝过香酥鸭子。文学大咖郭沫若在困居上海的一段时间,饮食皆由锦江照料。
据说有一次杜月笙来排队也没排上,于是让人捎话给董竹君,要她赶紧扩充店面。有了杜老板的托底,锦江店铺扩容成功。生意更是蒸蒸日上。
1936年起,锦江茶室也应时局要求应运而生。那是一个幽雅整洁、安静舒适的清谈环境。社会贤达名流统统聚于此。如上海警备司令部杨虎、国民党元老戴季陶、红人郑毓秀等。是茶社的常客。
05 锦江传奇1950年,全国解放,上海市政府为方便接待中央首长、国际友人,需要有一个安全的高级食宿场所。政府不便公开出面办理,便委托锦江承担此任。董竹君奉命迅速将两店合并,把锦江川菜馆和锦江茶社整合成锦江国际饭店。并且把这个经营价值达15万美金(约合黄金3000两)的锦江饭店捐赠给国家。
董竹君改任国有后的锦江饭店董事长兼总经理。
毛主席等中央首长就在这里开会下榻过。据统计,锦江饭店先后接待过400多位外国元首,成为上海对外的一张重要名片。
董竹君个人也被当选为全国政协委员。1997年12月,董竹君在北京安然逝世,享年98岁。
离婚后的董竹君没有再婚。董竹君一直把她与夏之时的结婚照片放在卧室的床头。对自己的孩子们,从未说过一句夏之时的不好。每天晚上,都会凝视着照片上的那个男人,正如歌词中唱的: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
说到底,董竹君一辈子都在感激夏之时。即便夏之时杀她的心都有了,董竹君还是恋恋不忘最初的夏之时。
回望董竹君的一生,不谓不传奇,历经晚清、民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文革、改革开放,其中经历两次世界大战。从一个妓院的小小“清倌人”到商界女企业家,真可谓百年人生,百年缩影,百年风光,百年传奇。
那份迎难而上的搏击人生的态度,至今令人钦佩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