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浅站在高铁站台,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手中握着一张皱巴巴的车票。手机屏幕亮起,母亲发来语音:“浅浅,你爸炖了羊肉,等你回来。”背景音里夹杂着剁馅的咚咚声,还有弟弟不耐烦的抱怨:“姐到底几点到啊?”她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涌入北方特有的冷冽空气,混着远处飘来的烤红薯香。
三年前离开这座小城时,她发誓再也不回来过年。可如今,银行卡余额不足五位数的提示短信,和房东要求三天内搬离的通知,像两把刀架在脖子上,逼她低头。
车厢里挤满了返乡的人,邻座大妈抱着竹篮,里头码着红纸包的年糕,甜腻的糯米味若有似无地往林浅鼻尖钻。她闭上眼,想起去年除夕夜——她在出租屋泡面,母亲打来视频,镜头扫过一桌年夜饭,父亲醉醺醺地举杯:“在大城市当白领的闺女,今年挣了三十万吧?”弟弟啃着鸡腿嗤笑:“姐那破公司都快倒闭了。”
“姑娘,吃枣不?”大妈递来一把沾着糖霜的蜜枣。林浅摇头,大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猎头公司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她盯着“月薪两万五”的职位描述,指尖悬在接听键上许久,最终按了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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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房子的铁门锈迹斑斑,春联还是她离家那年贴的“财源广进”,褪成惨淡的粉白色。门开时带起一阵穿堂风,父亲围裙上沾着面粉,手里锅铲滴着油:“哟,我们林总监回来视察了?”弟弟窝在沙发打游戏,头也不抬:“妈把你屋腾给未来嫂子了,你睡储物间。”
储物间堆满蒙尘的纸箱,最顶上那个贴着泛黄标签:“浅浅的奖状”。林浅掀开箱盖,市级奥数冠军的证书下压着张借条,字迹被虫蛀得斑驳:“今借到周家二十万元整,借款人林建国。”日期是2016年1月,她高考前三个月。
楼下突然传来摔碗声。“周家又来催债了?”母亲带着哭腔的质问刺破天花板,“不是说好等浅浅嫁了徐老板……”林浅浑身血液凝固。她摸到门边,听见父亲压低的声音:“徐总答应彩礼给三十万,正好把债平了。他明天来家里拜年,你让浅浅穿那件红毛衣。”
徐老板踏进院门时,林浅正蹲在井边洗菜。男人四十出头,腕上金表在雪地里反光,皮鞋碾过她冻得通红的手指:“小林啊,听说你在上海混不下去?”他俯身时,烟味混着古龙水呛进她喉咙,“跟我回县城,公司正缺老板娘。”
年夜饭成了鸿门宴。徐老板的酒杯碰过来,冰块叮当响:“听说你大学辅修会计?正好帮我管账。”父亲谄笑着夹菜,母亲低头扒饭,弟弟盯着徐老板送的PS5包装盒两眼放光。林浅盯着砂锅里沉浮的枸杞,突然想起大四那个雪夜——她攥着跨国公司offer冲回家,却见要债的人把电视机砸得稀碎。母亲跪在地上捡玻璃碴,轻声说:“你爸答应周家,你毕业就和他们儿子结婚。”
此刻窗外炸开烟花,徐老板的手搭上她膝盖。林浅猛地起身,酸菜鱼汤泼了对方满身。“我去便利店买饮料。”她抓起外套冲进风雪,身后传来父亲的怒骂和瓷器碎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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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利店的加热柜嗡嗡作响,林浅盯着关东煮咕嘟冒泡。有人轻叩玻璃,呵气在窗上晕开一团白雾。黑色大衣裹着清瘦身形,眉骨有道浅疤,手里提着印有“周记药铺”的塑料袋。
“周以安?”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少年时总跟在她身后的男孩,如今轮廓锋利如刀,唯有眼睛还似浸在墨里的星子。“听说你要嫁人了。”他声音沙哑,指尖在玻璃上划出无意义的线,“这次是姓徐的,下次是谁?”
她忽然想起高三寒假,周以安翻墙递来热奶茶,校服蹭满铁锈。那时周家还没破产,他仍是众星捧月的小少爷。直到父亲卷走周家工程款,直到催债的人把她堵在巷子里,直到他举着砖头挡在她面前,血顺着额角淌进眼睛。
“我爸欠的钱,我还。”林浅攥紧冰凉的铝罐,“用不着你提醒。”
“你以为我在乎那二十万?”他冷笑一声,塑料袋窸窣作响,“你爸上个月来药铺抓药,病历上写的是肝癌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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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大了。林深跌跌撞撞冲进便利店,羽绒服沾满泥水:“姐!徐老板说要报警抓爸!”她甩开弟弟的手,却见周以安抽出借条,火苗舔上泛黄的纸边。“债清了。”他垂眼望着灰烬飘进雪地,“条件是明天来药铺打工。”
老药铺的铜秤落满香灰,周以安捻着艾草教她称量:“独活三钱,当归两钱半。”后院的砂锅咕嘟冒着苦香,他忽然开口:“当年你说要逃得远远的。”林浅捣药的手顿了顿,白玉杵撞得铁臼叮当响。
“现在知道了,”她望向玻璃柜里发霉的奖状,“有些债,逃到天涯海角也得还。”
初一的阳光刺破晨雾时,林浅在账本写下首行字:2016年冬,欠周以安一个梦想。2023年春,开始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