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底,一代武侠宗师金庸辞世,让全球华人都为之慨叹。2019年初,最早在报纸开创新派武侠小说风格的梁羽生,转眼离开读者十年之久了。当年,正是梁羽生与金庸用一系列精品名作,努力将武侠这一通俗文体争取到接近纯正文学的地位。几十年来,一系列眼花缭乱的影视改编,炒作流行IP之后,不但没有持续繁荣武侠作品,一部部金庸剧翻拍,一茬茬演员更替,水准江河日下。2019新版《萍踪侠影录》也即将播出,除了贩卖经典的情怀,武侠的没落日益清晰,是江湖的故事已经俗套不堪,还是后来的创作者们再没有心思触及武侠世界的精义?梁羽生小说中的天山,就是一个将武与侠并重的江湖世界意象,也是移植传统文化积淀的写照,而不是简单粗暴的恩怨情仇。
梁羽生小说集
一、文化意义的山水情结
中国古代文化传统中,一直有寄情山水的士大夫做派。很早就对山水注入文化解读和象征意义,先秦时代塑造昆仑山的寻仙王母,东海三岛的长生梦,两汉以来儒家思想对五岳名山的改造,道教兴起后对名山洞府打造的排行榜等等。
古代文人墨客经常流连名山大川,表达欣赏赞美,蕴含内心对世界、对社会的种种情怀寄托,包含人生价值和终极理想。这一传承模式从孔子就已经开始,出游列国虽然经历困顿,并没有真正灰心丧志,他的理念和学问修为(例如儒家所指六艺中本身也有射箭一类的武艺)在欣赏各地风土人情中越发成熟,假如把孔子等人看成一个主人公及门派,他们的经历几乎是最古老的武侠故事模板,之后如墨家弟子等就更加清晰。
魏晋南北朝时代,寄情山水的风尚更加风靡。老百姓流离失所,文人士子也饱尝生离死别,他们深切感受到生命的无常和短暂。一些人根本无意做官,追求享乐。一些即使身在仕途的文人,也一样热衷游山玩水。
到唐诗宋词时代,更把山水的格调升华,与人的精神追求联系到一起,唐宋诗文中的优秀作品大都塑造出文人精神与艺术内涵完美融合的“意境”与“境界”,这一立意的高远是评价艺术成就的重要因素。唐宋文人对山水的改造牢牢影响此后一千多年的中国人,他们对自然审美和人生情怀产生出非常独到的表达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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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到梁羽生、金庸这些20世纪的通俗小说家,武侠江湖正是一种模仿和集结古代文士情怀,重新塑造的古代世界。他们把江湖人物和古代文人意象融为一体,武林人士与名山大川之间通过所谓出身门派联系更为密切。
武侠小说正式出现在清末民初,正是社会发生巨大变革动荡的时期。半个世纪左右,出现了许多名家,如平江不肖生、宫白羽、还珠楼主、王度庐等。梁羽生从50年代起,率先改良武侠小说,以《龙虎斗京华》《草莽龙蛇传》创立新派武侠风格,书中的故事恰恰回到武侠小说的原点——清末。
从1955年开始,《塞外奇侠传》《七剑下天山》《江湖三女侠》《白发魔女传》等等名作树立起一座座高峰。因此,梁羽生真正的武侠世界其实与金庸开始于同一年。金庸不光是被梁羽生拉入了武侠小说的创作,他的《书剑恩仇录》还明显受梁羽生影响。两人不同的是,梁羽生明显前期作品更引人注目,后期却逐渐疲软。
而金庸的创作前期还算恪守武侠小说的本色,从中期《连城诀》《倚天屠龙记》开始,开始打破传统,正邪人物的界限开始模糊,典型设定如,原本大批江湖人士流传多年的明教是魔教,通过主人公张无忌的接触发现并不是。而少林寺等六大派应该是传统正派,但频频出现坏人。可以说他进行大胆突破,但也可以说他的商人头脑彻底战胜了原来的文人习气,金庸此后不再是过去的文人,他的小说也不再“言志”,而是包装高明的商品。
众所周知,60年代末创作的《笑傲江湖》后记提到,夸张的人物形象任我行、左冷禅的寓言指代,并不像今天多数人称赞,金庸的内心已经达到武侠世界的顶点,感觉骨子里他已经厌弃武侠世界。他这时候认为武侠人生可能已经毫无意义,所以最后《鹿鼎记》中,通过韦小宝漫画卡通式的人生经历,对大批读者对他崇拜有加,感觉爱不释手的江湖世界进行了一次彻底的调侃和嘲弄,好比天地会和沐王府吵吵嚷嚷宛如跳梁小丑,曾经金庸江湖的起点——华山派几乎再无传人,少林高僧有如呆瓜,当世一流高手胡逸之居然蹲在尼姑庵外充当护花使者……整个天地之间已经再无侠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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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武侠世界的山水应该是富有人格化的塑造,金庸也并不例外,但他后来不再循着传统塑造。例如嵩山和华山都充满阴谋诡计。古龙、司马翎、温瑞安、卧龙生、萧逸等六七十年代以后的作者,偶尔也会借助传统,但大部分人都沿着金庸开辟的商业化套路前进。唯有梁羽生从开始到结束,一直坚守武侠的本色。他继承了中国传统的文人气概,包括对名山大川的描绘和寓意,尤其著名的塞外天山,几乎被梁羽生一个人写出了名。
古代文化传统是武侠小说能够存在的根基,当今天推倒了传统规矩,可以随意塑造时,也就再没有武侠小说的继承基础。原本这些武林人士脱胎于历史上的绿林豪杰,来自各地山林水寨,境界较高的名士就来自名山洞府,他们自身也体现着一种文化传承,一如尊师重教的习俗,他们才树立了一种带着文化特色的武林江湖气质。他们主要有三个方面:遁世、出世与傲世,梁羽生笔下的人物非常形象的遵循这一传统。
一、遁世。中国文人深受老庄超脱出世思想的浸润。当他们的人生道路(往往是仕途)遭遇挫折时,便委身于自然山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鄙弃功名利禄之心跃然纸上。这种厌恶官场(甚至尘世)、遁迹山林的思想在古代文人(尤其是落魄文人)思想中具有普遍性。
二、入世。通过投身名山名宿学艺,然后积极入世渴望一展抱负的思想同样体现在武侠作品中。梁羽生的小说侠士门派清晰,作者往往借题发挥,通过一个个人物的理想抱负和遭遇的困惑,以此传递一种如何有为的警惕。《萍踪侠影录》《白发魔女传》《七剑下天山》几部名作十分明显。真正的武侠人物不一定身在官府,不一定要做官,但一定会以天下为己任,不同于金庸的郭靖、杨过和萧峰,在作者刻意制造极端经历下的某种抉择。梁羽生往往通过人物所处的山水门派,表达积极入世情怀的作品基本贯彻始终,他让名门正派的武林人士保持着底线。好比《萍踪侠影录》一开始那个雁门关总兵周健,周健被迫离开朝廷,在雁门关附近创立金刀寨当了绿林豪杰,虽然不算什么名门正派侠士,但基本保持着豪杰本色,有大是大非的观念。
三、傲世。夹在积极入世和渴望脱离遁世之间的是一种傲世态度,这更是武林侠士最常见的一种标准态度,其实大多正派侠士因为出身和武功,常常与一般人保持距离,越是名门出身,精神上越有一些贵族气质,一般人不大容易接近。或者散漫放任,或者借酒消愁。表现出卓然不群,傲然挺立的形象,这正是梁羽生心目中把精英文士形象与正派侠义形象结合的塑造。这样的侠士常常觉得知音少,正因为理想的侠士少,就更显出侠士的珍贵和难得。使他们在名山大川中赋予情感投射,梁羽生笔下的天山派、武当派、邙山派、少林派、峨眉派等等,都是傲世蔑俗的侠义化身。
很多人之所以觉得梁羽生小说,个人形象特别突出的人物不多,不像金庸,除了《书剑恩仇录》中的红花会,似乎很少有人再把门派出身看得那么重,就连袁承志来自华山派,也要从金蛇郎君那里寻找到精神寄托。
恰恰梁羽生的几大系列,真正把名山和侠士带到现代读者眼前,产生一个对侠士的重新定义,所以他牢牢占据新派武侠文化的“开创”之功。
萍踪侠影录剧照
二、江湖人生的理想侠义
天山,如今是跨境的西北山脉,历史上已经名声就远播,但历史上许多西北、漠北的山都叫过天山。由于地处塞外,不论任何一处天山,都与中原风俗是不同的形象。
正如历史上的侠客、豪侠、游侠,自司马迁书写《史记》以来,多有某种与主流价值观对立的寓意。而将侠客与天山相结合,将江湖上发生的故事遍布天南海北,正是梁羽生创造了一种既有历史渊源,又继承丰厚传统的新派武侠文化,其中一个重要的江湖文化地标就是位于西北塞外的天山。
天山派在梁羽生小说的起源,来自《萍踪侠影录》的主人公张丹枫。张丹枫来自元朝末年与朱元璋争夺天下失败的张士诚后人,张丹枫的祖上离开中原,投奔蒙古瓦剌部,瓦剌部是西蒙古部落,生活在西域,因此和天山有了一种地理关系。
张丹枫的父亲张宗周做到瓦剌右丞相的高位,与明朝使节云靖发生交集,云靖回到中原边关遇害,张丹枫一家和云蕾一家有一种天然对立的瓜葛。张丹枫本和明朝不对路,云蕾爷爷云靖为朝廷效命几十年,无辜蒙冤而死,云蕾也和朝廷不对路,梁羽生笔下的侠士形象基本就出来了。
萍踪侠影海报
张丹枫的武功本来都是张士诚部下的传承,但内功心法来自当年彭和尚彭莹玉的《玄功要诀》,彭莹玉这个人物在金庸《倚天屠龙记》中也出现过,是明教五散人之一。两位武侠大家对历史传说人物的挪用都有历史根据,但金庸感觉把彭莹玉、周颠、铁冠道人等人定位低了。从历史记录来说,他们都是元末明初影响很大的宗师级别,如朱元璋当皇帝以后,还为周颠写过一篇文章表达纪念景仰之情,金庸笔下脱离历史形象的感觉很远。
张丹枫有几个弟子:霍天都、于承珠、张玉虎、陈石星、孟华。霍天都是天山派的正式创派祖师。于承珠是明朝名臣于谦的女儿,嫁与抗倭义士叶成林为妻。张玉虎是京师高手之首、御林军统领兼锦衣卫总指挥张风府之子。陈石星是张丹枫晚年收的弟子,与云重后人云瑚结为夫妻。而孟华是张丹枫的隔世弟子。
天山派正式创立于霍天都父子,武功方面,霍天都父子通过师承张丹枫,然后刻苦钻研各派剑法,新创出一派剑法。除了印证中原各派名家剑法之外,其实根基还是来自张丹枫师承的玄机逸士陈玄机。客观上,天山派其实是玄机逸士发展下来的一个主要分支,但是天山派不是通过单纯武功令人耳目一新,还是天山派所代表的武林侠士形象。
天山派时代从明朝中期发展到清朝中期,时间跨度长达200多年。上有寒冷的雪山,外有炙热的大漠,外表高冷,内心炙热——这不正是梁羽生心中武林侠士的形象吗?塞外边民和中原百姓处于截然不同的境地。
作为主要人物,霍天都从《散花女侠》登场,重点贯穿《联剑风云录》《武林三绝》《广陵剑》三部书,基本形成天山派的规模,武功也基本大成,也有徒弟兼义子霍天云、徒弟岳鸣珂(就是后来的晦明大师)。
七剑下天山海报
但是,更重要的在于霍天都为理想付出的心血和代价,天山派得来不易,他心中的理想得来不易。霍天都在武学角度可以不在乎正邪,他和邪派乔北溟正儿八经谈论武功心得,只要有利于剑法武功,他都兼收并纳。梁羽生在小说中历来被视为正邪分明的教条者,实际上他作品中打通正邪门户的人物从来不少(如金世遗、练霓裳多少都透着邪气,甚至第一女主角厉胜男也并不纯正),而且对武学痴迷的人也并非一个两个,只不过划时代的人物,霍天都最为重要,他像是带着一种武功研究的学者型人物,因此成为一派宗师。
霍天都甘心隐居天山不问世事,甚至为了练剑选择了和爱人分手。要做学问,这一点也是很重要的——要耐得住寂寞。为此他与妻子凌云凤分道扬镳,凌云凤则有了白发魔女一派武功,基本定位是与天山派相克,又相辅相成,这种男女主人公的形象,也被金庸吸收进了《射雕》《神雕》中。以创作时间论,梁羽生《七剑下天山》《江湖三女侠》《白发魔女传》都开始于56年、57年间,天山派渊源和武功特征基本已经出现,而金庸的《射雕》《神雕》创作都在50年代末,再次从好友梁羽生那里得到一些写作灵感是无可厚非的。
好比金庸也写开创武学的武当派张三丰,但在《倚天屠龙记》中,张三丰很突然就成了晚年的大宗师,读者并不知道他青年和中年如何开创武当派的事迹。梁羽生由于是完全虚构天山派,加上后期连贯和弥补整个系列故事,让读者完整看到了霍天都如何创造天山派,以及后人怎样把天山派发扬光大。尽管不无一些争议,但梁羽生的写作轨迹看来,总体对待武学的态度是进步发展的,也有一种兼收并蓄的观点,好比因为武当派分支冰川天女嫁给唐经天,也融入了天山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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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和金庸似乎相反,金庸的武侠世界,武功似乎前期时代更高明,后期比较退化,清朝以后走向没落,金庸后来认为武侠江湖必定衰亡,代表了某种历史观。梁羽生对武侠是理想化的塑造,以天山派为代表,清朝以后继续在进步和壮大,后期唐晓澜、唐经天父子等都十分优秀。虽然到清朝中期,最后衰落的大趋势是必然规律,但梁羽生并没有抱着武学没落的灰心态度,天山派始终是梁羽生心目中理想化的一个武侠寄托。
天山是梁羽生武侠的灵魂,也是融合武学精神和民族气节等比较全面的体现。但梁羽生也不绝对化,名门正派都是好人,其他的都是坏人。如《塞外奇侠传》和《七剑下天山》中出现过一个天山派著名的反派楚昭南,为人急功近利,渴望名利,投身清朝阵营,对付同门,迫害塞外百姓,最后被易兰珠清理门户。
如今,梁羽生的江湖世界已渐行渐远,天山派和其他侠士代表着一代武侠宗师理想化的人物形象,他们是正义、善良、智慧、勇敢等优秀品质的化身,哪怕原本邪气较深的金世遗,经过唐晓澜、冰川天女、谷之华影响,最后也基本被同化为正派人士了,天山的侠义宗旨显然是一股强大而炙热的精神力量,“莫道萍踪随逝水,永留侠影在心田。”因此,天山也是永远屹立在读者心目中的一座巍巍高峰,寄托着那个理想化的侠义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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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去过天山?
太老了 只看过白发魔女传和七剑 (电影电视剧) 都太压抑了 古龙 楚留香洒脱 金庸 杨过为情困牢 黄易 徐子陵寇仲双龙 温瑞安悬疑奇幻 都是武侠小说的代表
(陈玄机)--(董岳、潮音和尚、谢天华、叶盈盈、云澄)--(云重、史定山、张丹枫、云蕾)--(于承珠、张玉虎、霍天都、凌云凤、沐燕、沐璘、陈石星、云浩、叶成林)--(晦明(也就是岳鸣珂)、霍天云、云蝴、练霓裳、凤鸣玉)--(杨云聪、楚昭南、凌未风、飞红巾、武琼谣、)--(周青、易兰珠、李治)--(冯广潮(这里的辈分最乱,冯瑛是冯广潮的孙女但是冯瑛却是易兰珠的弟子辈分却相同,唐晓澜又应该叫冯广潮恩师)、冯瑛、唐晓澜(李沁梅是李治和冯瑛妹妹冯琳的女儿这个辈分不好说))--(唐经天、钟展、李信尧、甘建康、武成泰)--(杨炎、唐加源、丁兆鸣、石天行、甘维武、白健城、白英奇、霍英扬、韩英华、段剑青(孟华是张丹枫的隔世弟子,又是杨炎同母异父的哥哥辈分无法计算))--(陆敢当、祝建明、郝建新、姬追风、华静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