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本画册是根据长篇历史小说《李自成》编绘的。这是第十五分册。
闯王进入豫西后，为了麻痹官军，不攻城池，专破山寨，在伏牛山区，打富济贫，饥民从之如流，人马迅速扩大到十五万。接着挥戈北上，在攻克宜阳、永宁等县后，大军直逼洛阳。利用官军内部矛盾，散布流言，巧施离间计，促成兵变；同时串联城中饥民内应，兵不血刃，攻克了九朝建都的名城洛阳。杀了福王，声势浩大，威震中原，把明末的农民战争，推进到一个新的阶段，开创了胜利的新局面。
（1）崇祯十四年元旦，李自成军中欢欢喜喜过新年。自崇祯八年破凤阳后，一直处于被围追的局面。现在改变了，不仅兵强马壮，声势大振，而且由于“十八子当主神器”的谶记，大家都充满了胜利信心，相信闯王必得天下。
(2)李岩等给闯王拜过年后,红娘子去给高夫人拜年。李 侔与宋献策拉个背场，托他说合哥哥的亲事。午宴后，献策趁机提出李岩和红娘子的婚事，大家认为这事应与高夫人商量，觉得尚炯去请最得体。尚炯便忙不迭地向内宅走去。
（3）内宅里，高夫人正同红娘子叙家常，尚炯满面春风地来了，说：“闯王同军师商量一件事，只待夫人去一言而定。”高夫人会意，待他退出后，笑问道：“女大当嫁，你的终身大事也该办了，要是有人提李公子···你看合适么？”
（4）红娘子一听，脸孔刷地红到耳后。小声喃喃道：“闯王和夫人就如同我的亲生父母，女儿的终身大事，只能听父母之命，何必问我？”高夫人高兴地点点头，便起身到前面花厅去了。
（5）在前院花厅里，李岩表示，婚事虽好，但因妻子新亡，须过了百日再议。闯王考虑到今后一开仗便没闲工夫，建议即日定亲，待破了洛阳便正式拜堂。当下说定由闯王夫妇与金星为双方的主婚人，献策与尚炯则为月老。
（6）初十以后，自成召集在宜阳、永宁、南昌、鲁山、伏牛山和熊耳山各处的主要将领，于元宵节前一天赶回得胜寨议事，并听他重申军令，面授机宜。大家迅速赶来，军事会议，如期举行。
（7）袁宗第说：“洛阳警备总兵王绍禹，命令分守巩县、偃师的两千官军调来洛阳，又将因欠饷杀了长官哗变的五六百陕西兵也调到洛阳。我本想在路上伏兵截杀，后想不如使救命菩萨变成送命判官，守城人变成献城人。”
（8）接着他又说：“巩县和偃师的官军，都因欠了六、七个月的饷而军心不稳，如今叫他们守洛阳，放在刀口上使用，当然更加不稳，我已派细作安下底线联络。至于潼关的变兵，都是陕西同乡，我们有人暗中接头。”
（9）闯王满意地说：“倘救洛阳的两路官军反归我用，破洛阳就不必损伤将士了。”宗第又补充道：“洛阳城中除有饥民愿作内应外，还有不少老乡可暗中帮忙。”
（10）宗第转向牛、宋等人说：“我上月破宜阳后，对洛阳不加惊动，所为何来？就是因为两地只隔七十里，便于我们的人派进去，暗中串通饥民。”
（11）闯王十分高兴，看着袁宗第：“汉举，破洛阳的重担大部分挑在你的肩上，有什么困难早对我说。”宗第道：“倒是有几句题外话··因是私事，待会儿说吧！”闯王点头说行。
（12）午饭后，闯王和宗第出寨，朝郝摇旗驻地清泉坡并辔徐行。闯王侧过头来问道：“快说吧，是什么体己话儿？”宗第说：“闯王，咱们眼下是兵多将寡，眼看又要攻下洛阳，增加人马，李哥，这困难你想过吗？”
（13）这个问题早就引起自成的思虑。虽说目下人马已近十五万，但缺少有经验的将领。忙问袁宗第可有好的主意？袁宗第便说：“李哥，你身边现放着一个将材，为何不用？”闯王急问：“你说的是谁？”
（14）“是摇旗！他作战勇猛，一身是胆。他同我们大队失散后，有人劝他去投老回回，他却发誓要跟你；他失守智亭山有过，请求养马烧炭而无怨言。咱们要想想他的长处！”
（15）自成深为感动，说：“咱俩八九年来共生死患难，深知你的秉性脾气：慷慨热情，大公无私。别人不愿管的你要管，别人不敢说的你敢说。关于摇旗，我也无意让他长期这样。今天回去，就和大家商议商议。”
（16）回到看云草堂，闯王乘机提出如何使用郝摇旗问题。金星故不做声；众将也多不肯先说；高一功担心如让摇旗重新带兵会再误大事；刘宗敏提出等破了洛阳再说；田见秀笑请闯王决定。
（17）宋献策看出闯王要起用摇旗，便说：“听说近来老郝滴酒不饮，闯王如起用他，未尝不好。”闯王接过话头：“看人要看大节，摇旗知错改错，尚可重用。”
（18）当天闯王即请摇旗来参加晚宴和军事会议。黄昏前，摇旗来了，闯王问他身上伤疤阴天疼不疼？高夫人知道摇旗因老婆在南原突围时死去，衣服无人料理，便把闯王的一件丝棉袍送给他。摇旗激动得热泪盈眶。
（19）闯王亲切地说：“谁一生能不办几件错事儿？这两年，我就做过很大错事儿。前年不该急于离开汉中东来，东来后又不该直趋潼关和官军硬拼，以致南原大败。摇旗，咱们都要吃一堑，长一智。今天请你来···”
（20）摇旗带着很不平静的心情，到前院大厅里参加元宵晚宴。他拣一张最远的桌子坐下。
（21）闯王抬头望着全场大声问：“摇旗在哪里？”郝摇旗出于军中习惯，霍地站起：“在！”闯王笑着说：“这里有你的座位，快来！”接着高一功就来拉他，摇旗只得去闯王桌上就座。
（22）闯王向李岩兄弟介绍说：“他，名叫郝大勇，表字英夫，可是全军只叫他的绰号郝摇旗。他是一员虎将，也是我的好兄弟。来，你们三位对饮一杯！”李岩兄弟立即举杯一饮而尽。摇旗却只让嘴唇挨下杯沿。
（23）李岩兄弟知道他曾因饮酒误事，已下决心戒酒，便不勉强。闯王却端起杯子说：“摇旗，做武将的，只要不喝醉就是了，来，今天我替你开戒，对饮一杯！”
（24）等摇旗喝后，闯王转向众将敬酒，并重申：“一，不许妄杀百姓；二，不许奸淫妇女；三，不许焚烧民房；四，不许抢掠民财；五，要平买平卖，对商铺摊贩秋毫无犯。违令者斩！”军令重申完毕，正式开宴。
（25）晚宴后，大家到看云草堂开军事会议。由于破洛阳迫在眉睫，并有细作禀报谣传李仙风已率副将陈永福来救洛阳，所以会议一结束，众将连夜赶回驻地。
（26）闯王采纳了金星建议，得胜寨仍作老营，把随军驻地称行辕。一功留老营任全军总管；田见秀主持军务，负责保卫老营与一斗谷、瓦罐子、李际遇等各方面联络；摇旗则协助田见秀练兵，每日巡视各营，严加督导。
（27）十六日刚黎明，自成派张鼐率二千五百名精兵作为第一批出发，接着又派宗敏、金星、献策等作为第二批人马，走捷径奔往洛阳。下午，他安排妥善后，即偕李岩及亲兵作为第三批人马向洛阳进发。
（28）十七日四更多天，闯王到了距洛阳四十五里的延秋镇。宗第派一小校在此迎候，禀道：“前天巩县、偃师的官军到了白马寺，开始，福王不准他们入城，经王绍禹恳求，福王才同意。昨天夜里有二百人奔到七里河，求见袁将爷。”
（29）闯王知道内应的计策已成功，便策马向关陵行辕赶路。快到时，献策来迎。自成对他说：“近来我想，倘克洛阳后再破开封，会将崇祯打得从此直不起腰。”献策笑道：“倘能成功，又是一惊天动地之笔。”
（30）敌人方面，正被蒙在鼓里。闯王在豫西连破几十个山寨的消息，虽然不断地传到开封，但官府认为李自成连一座城池也未破过，足见其兵力微不足道，直到元旦前后，才引起巡抚李仙风和布政使梁炳的重视，会商对策。
（31）二人决定，暂不把闯王的真实情况向朝廷奏闻，免得皇上不但不发救兵，反而下道严旨，限期剿灭。为着洛阳是藩封重地，福王是皇上亲叔，李仙风不能不飞檄王绍禹“加意防守”。
（32）正月十六那天，周王把李仙风、梁炳召进宫询问。李仙风回奏：“洛阳城高池深，兵勇众多，且福王极富，不患无守城之资。况吕维祺也在洛阳，必能协助王绍禹，捍卫桑梓。闯贼虽嚣张，不足为虑！”
（33）周王面露微笑说：“只要能如先生所言，洛阳万无一失，寡人就不为开封担心了。”接着话题转到今年的元宵灯火上。周王请大家一起听戏赏月，没有人再担心李自成会攻破洛阳。
（34）在年节中，洛阳同开封完全象两个世界。穷百姓殷切地等待着闯王的到来。城中已出现了无名揭帖，说闯王如何仁义，开仓济贫，只杀官不扰平民。大户都怀着忧惧的心情，等待着大祸临头。
（35）曾做过南京兵部尚书的吕维祺，在洛阳缙绅中名望最大，地位最高。一天下午，他正在自己创立的伊洛书院中，同弟子们谈论当前世道荒乱，李自成声势日盛，忽然一个老家人来报，说许多官绅求见他。
（36）洛阳分巡道王胤昌、总兵王绍禹，还有一些地方士绅，被迎入书院客堂。王胤昌带头说明来意，要借重吕维祺的名望，请他向福王陈说目前情势，恳请福王捐饷捐粮，以稳军民之心。
（37）吕维祺答应进宫去见福王。福王在福安殿接见了他，很不耐烦地问：“先生来见寡人何事？”吕维祺欠身说：“请恕维祺直言无隐，听说流贼已向百姓声言，要破洛阳，活捉殿下。”
（38）福王朱常洵浑身一颤，赶紧问：“此话可真？先生有何好的主意？”吕维祺便说：“王府金钱无数，粮食山积。殿下若能以社稷为重，散出金钱养兵，散出粮食济民，军心固，民情安，洛阳即可坚守。否则···”
（39）福王忿然作色道：“近年水旱不断，本藩收入大减，先生何曾知道！守城自有地方文武，如有失陷，自有大明国法在，用不着先生为他们逼寡人出钱出粮！”说毕，便示意太监扶他往后宫去了。
（40）吕维祺失望地回到家中，心中叫道：“洛阳完矣！”他知道新安、洛阳两县的百姓，对他积怨甚深，所以狠心拿出几百石杂粮放赈，希图在穷人中买个慈善之名。另外，又给李仙风写信，请他火速派兵救援洛阳。
(41)过了几天,义军已占领了洛阳附近的许多村镇,眼 看就要攻城。福王忙将王胤昌、王绍禹召进宫，问他们守城事宜。王胤昌奏道：“已接到李巡抚火急书信，他已率大军西来，要我等固守待援。”
（42）福王的心情为之一宽，说道：“李巡抚倒是个大忠臣，事定之后，寡人要向皇上题本，重赏他。”王绍禹趁机说：“守城官兵，欠饷日久，咸有怨言，请殿下出几万饷银，以固军心。”“一提守城，就要银子，好象宫中有摇钱树！”
（43）王胤昌说：“倘无银子，谁肯替殿下守城？”“李仙风不是要星夜赶来么？”“但恐巡抚兵马未到，洛阳已破了。”福王想了想说：“寡人念将士辛苦，特赐三千两银子好啦。”二人辞出，各留一千两，将一千两犒赏将士。
（44）士兵们得知这些情况，骂得更凶。正月十九日，义军已将洛阳包围，即将攻城。福王颤声对几个太监说：“你们要想法救寡人逃出洛阳，我不惜金银重赏！”
（45）回头再说义军。十八日闯王来到关陵，他问军师：“那从潼关来的一股变兵可接上头了？”“因为他们提前奔进洛阳，我们的人未来得及接头。不过已嘱咐我军在洛阳的细作到时先散布流言，再勾引变兵献城。”
（46）“散布什么流言？”“只说河南巡抚与陕西总督都有上奏，奉旨着将为首十人捕获归案，枭首示众。还说王绍禹已奉巡抚密檄，拟于洛阳解围之后，遵旨拿办，不许一人漏网。”李岩说：“按理分析，旨檄来往时日，恐不可信。”
（47）献策笑道：“如今兵荒马乱，无根之言也极易为人轻信，何况那几百杀官叛兵，无事尚且惊慌自扰，一听这个谣言，岂有不信之理？等他们能冷静剖析，知是谣言，那已是破洛阳以后的事了。”大家点头称是。
（48）早饭后，闯王约献策、李岩同到街上走走。忽看到一群小孩正在唱：“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49）闯王哈哈大笑：“林泉，你编的歌谣，这里的孩子都唱起来啦！”献策问他们还会唱别的歌谣么，孩子们羞怯地跑开了。但一会又在远处唱：“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小都欢悦。”
（50）下午，闯王带着众将往洛阳城下察看。只见北邙山显出一道黑古出律的暗影，城头上到处是灯笼。因天色渐暗，闯王等虽未能对洛阳四周都看一遍，但对主攻地方北门一带，已完全看清楚了。
（51）晚饭以后，他亲自主持军事会议，将有关破城事项都作了详细商议。闯王见将士们连日辛苦，决定明日按兵不动，让将士们好生休息，二十日晚攻城。这时袁宗第问：“破洛阳后行辕安在哪里？”
（52）有几个将士抢着说应安在福王宫。闯王说：“如今天下未定，我正要同将士们同甘共苦，岂可贪图舒服？行辕移驻城外的周公庙中。”金星忙说：“昔汉高祖不留秦宫，还军灞上，为史家所称道。今闯王不住福王宫，也是英明之见。”
（53）会议开到三更才散。闯王对张鼐交代：“你带领骑兵，破城时迅疾占领通衢要道和福王宫，严禁烧、杀、奸淫、乘乱抢劫。福王父子，罪大恶极，一定得捉拿归案。至于吕维祺，民愤极大，也不能让他逃掉！”
（54）张鼐严肃地回答：“除非他们生出两只翅膀，我决不会让他们逃掉！”闯王微微一笑，挥下手说：“快回周公庙休息去吧。”
（55）闯王又把双喜叫来，问他刚才分派的事情记清没有，双喜答：“后天我带领一千步兵、一百骑兵、一支驮运队，进城后先将王宫、公私仓库和官宦富豪的住宅看守起来，天明后再把粮食、财物，清点、登记，封存、运输。”
（56）闯王沉重地说：“洛阳是个富城，福王是个最富的王。你如能把这件大事办好，我们几十万大军粮饷和洛阳饥民的赈济，都不发愁了。”双喜表示，定在七天之内把事情做好。
（57）双喜走后，宗第说：“看牛先生的意思，想饶吕维祺的狗命。此人是洛阳最大的乡宦，满口仁义道德，对小百姓却巧取硬夺，纵使豪奴催租逼债，可是他假装不知，还放赈救灾，发假慈悲，这不是刽子手念经吗？怎能饶他？”
（58）李过接着说：“利用他的名望号召中原士大夫归顺，意思何尝不好，只是咱们破了洛阳，不杀这个大乡宦不能平民愤，也压不下土豪们的气焰！”闯王点点头，转望宗敏。宗敏微笑着做个杀的动作。
（59）自成轻轻拍下膝盖：“决定杀！你们都是老八队的，对新来的读书人要处处尊重。文武之间有时意见不同也难免，启东想留下他以为号召，也是为着咱们早成大事。”说毕，已闻鸡啼，闯王便回关陵休息。
（60）二十日早饭后，闯王先给摇旗写了封信，要他在老营主持几日，让高夫人、高一功、田见秀、红娘子即来洛阳。然后把牛、宋和李岩请来，嘱李岩草拟一篇《九问九劝》，破洛阳时张贴。接着请金星讲段史书。
（61）牛金星很重视他为闯王讲《资治通鉴》的重大作用，所以尽管他也知道李岩学问不亚于他，但始终不向闯王推荐李岩参预讲书。听到宋献策说他已处于傅相兼经筵讲官地位，更是得意。今天讲的是黄巾起义。
（62）当牛金星稍不留心，仍称黄巾义军为“黄巾贼”时，闯王投以含笑的目光。金星恍然警醒，赶快改口。讲完一段后，闯王问牛、宋，为什么黄巾起事时声势很大，可是只几个月就完全败了？乍然一问，二人茫然。
（63）过了片刻，牛金星认为黄巾义军虽多，毕竟是乌合之众。宋献策说，因有人事先告密使张角兄弟不得不仓卒起事，准备不周，故而失败。李自成认为，这些都不是主要的，倒是黄巾的首领们不懂得怎样打仗，十分可惜。
（64）他说：“为将帅的，要时时记着‘制敌而不制于敌’。自己力量弱时死守城池，最为失策。···”献策听后大为惊服，说：“麾下谈黄巾用兵之失，是从实战阅历中出，活用了古人兵法。”金星也连说：“确实精辟，犹如当年魏武谈兵！”
（65）在闯王和牛、宋大讲黄巾军时，李岩埋头写出了《九问九劝》的初稿。这是一份重要的宣传文件，依闯王之意，用河南瞽儿词的调子，向老百姓问了九个问题，劝老百姓九件事。李岩把宋献策请来，托他推敲润色。
（66）不一会，稿子送给闯王过目。闯王见上面九问深深地打中了当时的弊政；下面九劝也写得好，是一再劝百姓随闯王，剿官兵，打豪强，进北京，夺江山，建立政治清明的太平天下··。闯王大为满意，反复诵读着。
（67）当天傍晚，刘宗敏和袁宗第来到洛阳西关，李过和张鼐到了北关。步兵带着云梯，准备爬城。骑兵列队大街，肃立待命。一更时候，西门北边的城头上，有人开始向义军招呼。
（68）“老乡，想进洛阳城玩玩么？”“老乡，我们正在等着进城，劳驾开门吧。”“你们想得怪美！福王赏了一千两银子，官长每人一两，士兵每人一钱，咋好不替他守城卖命？”“老乡，听你的口音是关中，贵处哪里？”“小地名华阴··”
（69）城下说：“呀，咱们还是小同乡哩！”城上快活地说：“乡亲乡亲，一离家乡更觉亲。大哥，你贵姓？”“贱姓王。你呢？”“贱姓十八子。”“啊，你跟我们闯王爷原是本家。小同乡，你在外吃粮当兵，日月混得还好吧？”
(70)正说着,王胤昌巡查来了,立即被守军围住,一齐 鼓噪说：“你现在就发欠饷，不发，休想我们守城！”王胤昌厉声回答：“目今流贼围城，大家只能齐心守御，贼退之后，还怕不照发欠饷么？”
（71）那个华阴人高声嚷着，说王胤昌的话算狗屁，根本不能相信。这时有的人向北门跑去，有的人把王胤昌裹在中心，一边骂着威胁着，一边向西北城角移动。
（72）王绍禹得到禀报，鼓噪索饷的还是他的镇标亲军，便慌忙赶来，想亲自解围，使事情不至于完全决裂。他见王胤昌吓得牙齿打战，忙说：“不得无理！”
（73）变兵哪里肯听，反驳道：“我等守城，叙功升官没有份儿。如果撒手放开，破城陷藩与我们何干！事到如今，哪怕他总爷兵爷？”王绍禹的一部分亲兵也随着鼓噪。他怕吃亏，悄悄从城角小路下城，慌忙逃走。
（74）过了一会，有个变兵举刀去杀王胤昌，被他的亲兵挡了一下，砍成重伤。那个亲兵随即被变兵杀死，而王胤昌却在混乱中被左右救护，逃下城去。
（75）这时城内传出了二更锣声。只见几个骑马的变兵从西城向南城奔驰，同时大呼：“闯王进城了，闯王进城了！”城头上守军顿时四散乱跑。有人逃命，有人争着抢先下城，奔往福王宫，去抢劫财宝。
（76）城上变兵鼓噪时，城外义军即作好进城准备。听到城头杀人和二更锣声后，袁宗第和李过即下令将士们登城。从西城到北城，有三十多个云梯，转瞬间抬过干涸的城壕，将士们矫捷地鱼贯登城。
（77）这时北门起火，一群变兵放下吊桥，张鼐正待领骑兵冲进城去，忽见闯王派亲兵飞马传下口谕：破城后，对所有现任官员，除非继续率众顽抗，一概不加杀害，也不拘捕，只不许随便出城，并要在满城晓谕周知。
（78）张鼐马上将闯王口谕传达全营，接着带头冲进城去。他带领大队骑兵到了十字街口，将剑一挥，大声说：“分开！”于是骑兵分开，各队由头目率领，执行指定的任务。
（79）张鼐直奔福王宫的午门。东华门西华门也各有一百名骑兵奔去。李弥昌则率一百名骑兵来夺后宫门。没想到后宫门东西两边的街上，都有栅栏门挡住了去路。李弥昌等砸开了栅栏门，费了不少时间。
（80）等到李弥昌从后宫门入宫，和张鼐从午门进宫的队伍会合后，却找不到福王父子和老少王妃。张鼐便审问太监，才知道福王父子和老少王妃都换了衣服，从后宫门分三批逃走了。
（81）张鼐知道：逃走了福王父子，干系重大。立即派了十起将士，趁着月光在城上城下搜索，又派了一队骑兵去孟津截断过黄河的道路。然后他自己押着几个太监引路，也出城搜查去了。
（82）当西门守军四散奔逃的时候，鱼贯登城的义军，砸开了城门。张鼐留在西关的一部分骑兵，首先进城，布满了街巷要道。刘宗敏和袁宗第，带着大群亲兵，随后也进了城。
（83）至十字街口遇着双喜，他向宗敏报告：南门是城中的饥民打开的，他们还驱散官兵、衙役，绑了洛阳知县。东门是潼关来的变兵打开的，知府也被他们抓到了。宗敏连说：“好！好！”
（84）刘宗敏与袁宗第来到福王宫，见李过从里面出来，得知福王父子已逃走。三人略作商量，李过即出北门去部署搜索，袁宗第也上马奔出西门。刘宗敏一脸怒气，由一小校领进宫中，想找张鼐。
（85）负责把守后宫门的李俊忙迎上来。宗敏把眼一瞪：“子杰，逃走了福王，你们如何向闯王交账？叫别人守门，你立刻帮同张鼐寻找。并传话给他，若逃走了福王，非砍你们的头不可！”
（86）李俊感到事情确实严重，高声回答：“请总哨放心！不管他福王上天入地，我们一定将他捉拿归案。闯王军令森严，赏罚无私，总哨执法如山，末将等不敢忘记！”说毕，转身走出后宫门，带了四、五百人飞马而去。
（87）话说福王父子和老少王妃，都在混乱中缒城逃出。世子朱由崧，抢了百姓马匹，骑上逃走了。义军弟兄因不知是他，所以没认真追。福王出城后，和两个心腹太监往迎恩寺方向逃去。
（88）黎明时，福王好不容易在两个太监的搀扶下十分狼狈地到了东郊迎恩寺，由主持方丈迎进禅堂。附近百姓见是作恶多端的福王，便赶快去向义军报信。
（89）张鼐闻讯，飞马赶到。亲兵们将福王从神龛后面拖出，押至张鼐跟前。福王早已吓得面色如土，浑身战栗，跪在地上，连呼：“饶命！”
（90）张鼐将福王押着回城。刚进北门，见李俊正押着吕维祺往回走。原来他也想乘乱缒城逃走，刚下北城根就被义军截住。张鼐和李俊相视一笑，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91）破洛阳那天上午，闯王穿一身青布箭衣，戴一顶半旧毡帽，带着牛、宋、李岩入城。在初春的阳光下，“闯”字大旗特别耀眼。百姓扶老携幼，到七里河迎接。
（92）双喜和张鼐飞马到南关外三里处迎接，而宗敏、宗第、李过等大群将领都在南关立马恭候。经过多年的奋战，今日胜利地进入曾经是九朝建都的洛阳，闯王心中十分激动。
（93）他看到百姓的帽子上，大部分贴着“顺”字，商店门头上也贴着“顺”字。刹那间，得到了启示。最近，他曾想如将来夺得江山，建立新朝时采用什么国号？这时他从“应天顺人”的成语联想到“大顺朝”。
（94）刘宗敏等将闯王接进道台衙门。这是宗敏暂驻的地方，在这里主持全城的军事、政治。闯王进城前，已知福王和吕维祺都已被抓到，只是福王世子和老少王妃不知下落，便叫来张鼐询问。
（95）张鼐有点害怕。闯王沉默一阵，说：“只要捉到福王这个主犯，也就算了。现在城中秩序如常，你可把骑兵交一部分给李公子，他明天主持赈济饥民。”转过头来，闯王问宗敏：“百姓对捉吕维祺有何话说？”
（96）宗敏说：由于平时他纵容悍奴恶仆欺压百姓，洛阳人敢怒不敢言，所以这次捉了他，百姓称快。闯王转问牛金星：“你看，吕维祺肯投降么？”牛金星忙说：“既是小民恨之入骨，杀了算啦！”
（97）刘宗敏、袁宗第、李过同时绽开笑颜，都表示：“牛先生说的是，杀了算啦。”宋献策和李岩也一齐点头。自成见文武意见一致，心中高兴，便向福王宫走去。
（98）百姓们正在看宫墙上的《九问九劝》。有的小声说：“好！好！说得痛快！”见闯王等走来，都转身肃立相迎，目送着他们过去。有个老头叹息道：“我活了七十多岁，头一次看见这样衣饰俭朴、随便步行的平民王！”
（99）自成走进王宫，见到处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不由得叹口气：“你们看，建成这福王府，该花去多少银钱？该浪费多少民力？朱家在全国有几十处王府，难怪民怨沸腾！”
（100）自成等乘马来到周公庙，和众文武商议处置福王和吕维祺的事。金星又动了救吕的念头。但闯王说：“吕维祺非杀不可。我是问何时处决。”宗敏主张今日杀吕维祺，明日杀福王！
（101）闯王想叫牛金星主审吕维祺。金星赶快说：“吕维祺是卸任的兵部尚书，又是河洛人望，自然以闯王亲自坐堂审问为宜。”宗敏说：“今日闯王声威与往日不同，用不着亲自审问，这件小事交我办吧！”
（102）过了一会，武士把吕维祺押进周公庙的二门。他一眼看见大殿前坐着一个杀气腾腾的人，怒目望他。两行武士，手执大刀，不禁脊背发凉，心中叹息说：“完了！”但他没忘“杀身成仁”，竭力保持镇定。
（103）刘宗敏厉声喝问：“你知道你的罪恶滔天么？”吕维祺壮着胆子答：“我是朝廷大臣，也是圣人门徒，平生著书讲学，宣扬仁义，教导忠孝，无愧于心。今日不幸落入你们手中，要杀就杀··”
（104）宗敏大怒：“老狗！你吕家几代，祸害地方，霸占民田，逼死人命。弄得佃户出的牛马力，吃的猪狗食，卖儿卖女，妻离子散，这算什么仁义道德？实在是饿老虎口念‘阿弥陀’。”
（105）“去年春天，你家修盖楼房，用了上万个工，全靠佃户白干，这难道也是仁义道德吗？”吕维祺急忙分辩：“圣人云‘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况且··”刘宗敏截住他：“佃户们是野人吗？放你妈的狗屁！”
（106）“佃户做活不付工钱，自古如此，岂是老夫例外？倒是老夫出私粮赈济饥民，将军可曾闻乎？”宗敏冷笑一声：“哼！你怕义军攻城时饥民内应，拿出点发霉的陈粮，当作买命钱，骗住饥民，保住洛阳，你真会打算！”
（107）刘宗敏正待宣判，忽听二门外传进来一句撕裂人心的喊冤声：“将军爷呀···小民冤枉！”宗敏便说：“带喊冤人！”转眼之间，就有一个衣服破烂、面有饥色、鬓发灰白的老妇被带了进来。
（108）老婆子颤声哭诉：“我家住黄河边，种的吕家田。两年前吕尚书派人来说，他家太夫人想吃黄河的新鲜鲤鱼，要我儿子去敲冰捉鱼。结果他陷入冰中淹死了···”宗敏一听，咬牙切齿地问：“老贼！你说有无此事？”
（109）吕维祺哆嗦着答道：“此事原是老夫一片孝心，没想到有人会失足落水！”宗敏将桌子猛一拍：“狗屁！你想行孝，为何不亲自去黄河卧冰？”这时，二门口又有几个人接连喊冤，声声刺人心肺。
（110）刘宗敏传令，将喊冤人全放进来。霎时间丹墀上跪了一片，一个接一个控诉吕府罪恶。没等诉完，宗敏即说：“我也是受苦出身的人，你们的苦我都明白，我奉闯王之命，将吕维祺判处死刑，替你们伸冤！”
（111）他大声喝令：“刀斧手，快将老狗推出斩首！”吕维祺立刻被刀斧手拖起，剥去外衣，五花大绑，插上亡命旗。
（112）吕维祺被处决，大快民心。百姓们知道今天又要审问福王，法堂设在宫中迎恩殿，便都涌上大街，等着看热闹。一会儿福王被押来，百姓恨恨地痛骂：“你妈的作威作福，竟然也有今天！”
（113）开审时福王被架上丹墀。闯王厉声问：“朱常洵，你犯下弥天大罪，民怨沸腾，今日有何话说。”福王不住叩头，声音哆嗦着说：“小王有罪，哀恳大王饶，饶命！”闯王又厉声问：“狗王，你‘福’从何来？”
（114）福王叩头出血，答非所问。闯王将警堂木一拍：“混蛋！你的福就是从害民而来。你的每一件珠宝，每一两银子，每一颗粮食，都浸透了百姓的汗水、眼泪、鲜血。你该不该死？”
（115）福王失魂落魄，再三哀求饶命。闯王喝令先打他四十大板再问。这时迎恩门外万头攒动，一片拥挤。福王那娇嫩虚损的身子，哪里经得起打？起初还拼命哀呼，等打到二十下已声音渐弱，打到三十下就没有声音了。
（116）一名小校取来半碗冷水，把他喷醒。福王被重新架上来。闯王大声说：“朱常洵！按你罪恶如山，本当千刀万剐，以泄民愤。本帅姑且从宽，判为斩首，立即处决。”
（117）百姓拍手称快，许多人听说刑场就是西关外的旧刑场。争着向那里涌去。这时门外不远的大街上，正在将王府的地亩账册，霸买田契，奴仆卖身文约等等，烧成一堆大火。
（118）刑场周围，群情振奋，感慨万端。有个中年农民说：“啥龙子龙孙？犯到闯王手里，同样血溅黄沙！”另一个中年人愤愤地说：“自古是富了王侯，苦了百姓，只有闯王才能替穷人报仇！这才叫替天行道！”
(119)突然,从城内传来一阵锣鼓声,监斩官李过带领五 十名骑兵疾驰而来，到监斩台前下马，登上台去。随后，刀斧手将福王押来。
（120）午时一到，三声炮响，刀斧手将福王的亡命旗拔掉。阳光下一道白光一闪，福王的头飞落地上。看斩的百姓们，迸发出震天的喝采声“好！！！”
（121）刀斧手提起福王的头走向监斩台，李过命令将它挂在宫门前华表上，这就是古人说的“枭首示众”。
（122）城外杀福王，城内放赈粮。李岩把饥民组织起来，挨次序发放救济粮，也发一些银钱、衣物。饥民们领得粮食、钱物后感恩不尽，到处传颂义军好处。把李岩当成救命恩人，有的把他当成李闯王。
（123）破洛阳转眼已经六天了。二十七日下午，高夫人、高一功、田见秀、红娘子、牛、宋等人的夫人，率领着几百亲兵来到洛阳。高一功和田见秀向闯王禀报了老营的重要事情，也问了些洛阳的情况。
（124）高夫人问闯王："李公子和红娘子的喜事是否已准备好了？”闯王笑道：“都准备好啦。军师择定明天是大好吉日，咱们全军祝捷，洛阳百姓也要唱戏，热闹一天。林泉们的喜事也在明天办，不另择日子了。”
（125）高一功说：“咱们破了洛阳，杀了福王，威震中原。杨嗣昌势必舍掉敬轩，来跟咱们全力周旋，须早定下步棋子。”闯王点点头：“启东和献策都主张采纳林泉建议，据河洛为根本，争夺中原。饥民和将士也盼我称王。”
（126）一功问：“你要在洛阳建都称王的事，外面传得很盛。
启东们有何主张?”闯王说: “献策和林泉都不多谈。启东常
替我接见求我在洛阳建都称王的父老，他倒是较为热心。”
（127）这时双喜来了，先见过高夫人、高一功和田见秀，然后向闯王禀报关于查抄乡宦和军粮开支的情况。高一功笑着说：“你做得不错！你从哪里弄到许多替你抄写、记账的人?”
（128）双喜笑笑：“我一进城就找到了邵时信，就是到得胜寨控告福王的那个后生。通过他找到他的叔伯哥哥邵时昌，在衙门里当书办。又通过邵时昌找来一些能写会算的人。”高夫人问：“你看我们在洛阳得的钱粮，能养多少兵？”
（129）双喜低头一想：“昨天我把粮食合计了一下，大约够二十万人一年的消耗。金银财物没算在内。”大家听了都很高兴。一功、见秀都急于进城看看，便叫双喜陪他们上马。
（130）第二天，大街小巷到处燃放鞭炮，庆祝胜利。城中除有三台大戏外，还有许多杂耍。
（131）中午时，红娘子已是新娘打扮：凤冠霞帔，百褶大红罗裙，头蒙红绫帕，环佩丁冬。她由戎装打扮的慧英和慧梅左右搀扶着上了花轿。前有骑兵和鼓乐队，后面是亲兵和健妇。
（132）本来李岩想把喜事办得越简单越好，闯王不同意。但红娘子却把出嫁看成终身大事，希望郑重其事；高夫人也主张不可马虎。所以昨晚决定，花轿从周公庙出来后兜个大圈子，从洛阳南门进城，穿过中心大街去李岩公馆。
（133）李岩的临时公馆是一座大户的住宅，今天大门外非常热闹。大批义军将领前来贺喜，从二门到正厅，路中间铺着红毡，花轿一到，鼓乐大作，李岩戎装齐整地出迎。
（134）红娘子被搀到天地桌前，她遵循着赞礼的指示，与李岩一齐拜天拜地，对面交拜，然后向洞房走去。突然，一阵什么东西扑面向她撒来，她心中一怔，随即明白这是麸子和红枣，幸福的情绪充满了心头。
（135）接着是酒宴。因为在军中，加上高夫人关照，红娘子连日鞍马辛劳，所以起席后不久大家便走了。红娘子正思忖着要到高夫人那儿住几天，权当回门。忽然红霞来报，说前院众将爷宴罢，都到周公庙议事去了。
（136）红娘子听说是商议闯王建都称王的事，激动地说：“这是件大大喜事，为什么不传知我去？”正说着，双喜来了，说奉父帅之命问红姐是否去行辕参加重要会议？红娘子表示立刻就去！
（137）在行辕的议事厅上，自成先扼要地说了说破洛阳后的情况。特别说明：赈济饥民方面的事，全由李公子主持，目前已赈济了二、三十万人；百姓前来投军的很多，眼下已招收了八九万，估计可招到二十万人。
（138）然后他请大家议论建都称王的事。牛金星先引古论今，从据宛、洛以收中原，据中原以争天下的道理谈起，接着谈目前建都称王时机成熟，不可错过···。众将有赞成即时称王的，有主张打到西安再说的。
（139）自成默不作声，倾听着大家热烈争论。只有李岩和高一功不表示意见，看其神气分明另有看法。宗敏和见秀也无定见。
（140）闯王很想听听红娘子的意见，便以目示意。红娘子原也希望闯王赶快称王。但听了大家的争论，有些改变，说：“象这样的大事，我不敢多有主张。我想闯王救民水火，理应称王，但眼下太匆忙了。”
（141）她认为是否待再打几个大胜仗后称王更好？一番话说得非常扼要得体，闯王频频点头。李岩也暗自敬佩。闯王叫大家吃过晚宴再议。晚宴仍分行辕、李公馆两处，所以李岩须回去招待客人。
（142）临走时，闯王拉他到院中一清静处，小声问他有何看法？李岩答道：“今日意见虽多，都是出于对闯王的一片忠心。我在会上不多说，是因为想起了当年朱升对朱洪武说的九个字。”
（143） “朱升是什么人？”"他是徽州一儒生，很有学问。朱洪武打下徽州，把他请来，垂询大计。他回答了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九个字。朱洪武按照去做，成了大业。”自成微笑说：“你的意思我明白啦！”
（144）闯王来到高夫人房中，问一功对建都称王，有何主见？高夫人说：“他说他跟补之都认为早了点。”自成很重视这“早了点”三个字，又问：“你的看法呢？”高夫人淡然一笑：“内外都不好办呐！”
（145）“为什么？”“你过早建国称王，敬轩、曹操等能服气吗？一称王就四面树敌，加上明朝全力对付咱们，这就是外边不好办。咱们内边，你不称王，大家在你面前无话不谈；你一称王，他们就得口称陛下，跪地说话，这是内边不好办！”
（146）晚宴后，牛金星继续鼓吹立即称王。李岩则提醒闯王火速攻占南阳、邓州，使宛洛连成一片；同时另派劲旅攻占汝州与叶县，以确保宛洛通道。
（147）大家急等闯王定夺。闯王轻咳一声说：“目前我的德威不足以服人，称王太早有害无益。况宛洛各州县残破，灾民遍地，更不宜马上建都称王。所以这建都称王的事，我决不同意，请大家暂莫议论！”
（148）牛金星便又建议：虽暂缓称王，但可先称“奉天倡义神圣文武大元帅”。众将赞成这个称号。自成不好完全辜负大家的诚意，便从金星手中要过笺纸，在他写的褒美辞上勾去“神圣”二字。
（149）闯王因不打算据宛洛以控中原，所以破洛阳后，对周围军事要地均未派兵占领。百姓们看到，大队新兵开往伏牛山，大量粮食运往得胜寨，猜想义军将要撤离洛阳了，感到迷惑不解。
（150）二月五日午后，张鼐遵照闯王指示，传谕洛阳穷苦百姓，可以随便到福王宫和各处王店中拿取东西。
（151）第二天下午，张鼐便下令放火烧了福王宫，霎时浓烟冲天。李自成、牛金星和宋献策在周公庙院中看到王宫起火，点头笑说：“好！好！”然后他们出了庙门，一边谈话，一边往李岩公馆走去。
（152）李侔昨天才赶到，今天来看兄长。开始，他兄弟谈论闯王不愿据宛洛以控中原是否失策，后渐觉也许闯王自有道理。目前宛洛农村，人烟稀少，十室九空，也似不宜据守。
（153）李岩心思沉重地说：“今后，我们必须处处小心谨慎，万不可因为闯王十分礼遇，便忘乎所以！”李侔对哥哥说话时的严重表情，很为诧异，忙问出了什么事？
（154）李岩告诉他：“闯王信任我，把赈济饥民的事交给我管。我本应小心地把事办好，使河洛百姓更加歌颂闯王的恩德。可是我偏偏疏忽大意，致使有人竟说李公子即是李闯王。自古为人臣者倘不善于自处，断无好下场！”
（155）李侔又问这事闯王可知？李岩道：“听献策说，有人告诉闯王，闯王大笑，毫无愠色。但是·”李侔截着说：“尽管闯王豁达大度，不加计较，可别人也许会…………”忽然一亲兵禀报：闯王驾到！二人赶快出迎。
（156）闯王和牛、宋到上房坐定，谈起下一步作战方案说：“听说李仙风已离开封西来。我们就在八、九日奇袭开封，倘若成功，就会打得崇祯两眼发黑。”谈毕，大家上马，往白马寺去看准备奇袭开封的义军。
（157）闯王原想把洛阳完全放弃，因饥民和为义军做事人的恳求，加之部分将士也不赞成平白无故地放弃洛阳，前几天，便派邵时昌为总理洛阳留守事务官。留给他五百新兵，一些粮饷，允许他自己招兵守城，委任文武官员。
（158）闯王决定红娘子跟高夫人一起回得胜寨，帮助训练新兵。八日早饭后，她回到住处，问李岩道：“为何洛阳不留精兵、战将，一旦官军到来，邵时昌如何守得住？如此失策，你为何不敢向闯王一言相谏？”
（159）李岩苦笑一下，悄声道：“关于洛阳的事，闯王自有主张，我不好多说话。今天在白马寺向启东问了一句，他说李仙风已到孟县，洛阳不留兵将防守，正可引诱他们前来洛阳，误他们回救开封。”
（160）“唉！要是叫我守洛阳，只要豫东带来的三千人，准可万无一失。以三千义军吸引住三四万官军不能往别处使用，岂不是十分合算？为什么不经血战，不见敌兵影子，平白地放弃洛阳？我实在不懂！··”
（161）李岩听见脚步声，使眼色叫红娘子别再说下去。随即一个亲兵来禀报：高夫人已经出来了。李岩便起身先往周公庙去。红娘子也随后上马赶往高夫人处，想趁动身前同夫人说一说，也许还能挽回。
（162）晚饭后，闯王和牛、宋、李岩等再次密议奇袭开封的事。因无内线，又无饥民内应，只能用军事奇袭。献策认为西门没有月城，比其他各门易攻，主张直趋西门。
（163）闯王问李岩看法。他说：“开封五门，四门都有月城，有门三重或四重，曲折旋绕，怕的是走泄旺气。唯独西门没有月城，只一道直门，军师选定西门，比较妥当。”闯王说：“那就决定从西门奇袭入城！”
（164）洛阳，依然城墙高厚，箭楼巍峨，但今夜就要被闯王放弃了。把守四门的士兵，换成了留给邵时昌的新兵。街上新兵巡逻，秩序如常。
（165）三更之后，行辕中和城内都吹响了喇叭，人声嘈杂，马蹄声疾。闯王同宋献策、牛金星、李岩等吃过饭，正要动身，邵时昌和几个留守的执事官前来送行，闯王勉励了他们几句，就上马出发。
（166）等到三万大军完全离开洛阳，在通往开封的大道上，浩浩荡荡前进时，天才大亮。这时万道鲜艳的彩霞，从东方喷薄而出，照红了半个天空。马鞍和辔头上的铜饰，闪耀着跳动的金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