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卢璐

最近这一年多，我终于发展出一个在吃喝玩乐刷视频之外，可以说得出口的新爱好了，那就是打网球。

上周巴黎低温降到零下六度，天上飘着雨夹雪，但我还是如约而至去打网球。虽然是室内的网球场，但就是一个巨大的棚子，把我和球友两个人冻得哆哆嗦嗦地直跳脚。

不过冬天打网球的好处是，只要一开始打，不用几分钟，整个人就热起来了，而且精神抖擞得很舒服。

我自己思量着，这应该就像是武侠小说里写着的，每次高人运转完大小周天之后，通体舒泰的感觉。

我不仅在数九寒冬里打，也在暑气熏蒸的夏天里打过。

去年有一次，气温三十几度，太阳照到皮肤上，就像是被皮鞭打了一样，火辣辣地疼。我说：“咱们去室内场地打吧，至少没那么晒”。

教练说：“这气温，去一个封闭的棚子里打球，你是想中暑叫救护车么？”我想了想也是，农民伯伯都用大棚种蔬菜，就是因为棚子里面要比外面热。

我说：“为啥不安个空调啊，改善一下打球的条件。”

我那个在Roland-Garros打过法网的教练转头，深深地看着我说：“Lulu，你要知道的是，网球的本质，是一项室外运动啊。”

“嗯”，我也没法再说下去了。可问题是，教练有经验，带着网球帽来的，而我们三个学员球友，擦一把汗，眼看着脸皮就黑一层，打完一小时，整个人水淋淋的，一讲话，就只剩下白色的牙齿。

生活在法国，我并不怕晒黑，但是暴晒之后，会如蘑菇一样冒出来的斑，才让中年女人噤若寒蝉的心悸。得到教训，我回家翻出来一个忘记哪个促销送的棒球帽子放进网球包里，随用随取，但冬寒夏暖，都不能成为阻止我去打网球的理由。

之前，我只是每周去上一个小时的网球课，后来每次上课之前，会先和球友约着打半小时，现在除了上课之外，我还会再找一天，再打一个小时。

我知道，对于有运动习惯的人来说，这频率不算什么，可对于每次运动之前，先要做半天心理建设的我来说，这已经是出其不意的频繁了，又上瘾又上头。

导致有次跟朋友吃饭，我眉飞色舞地跟人安利打网球，卢先生在一边突然来了一句：“还有一条好处啊！教练才二十出头，金发，还很有肌肉哦。”

我诧异地看着他：“What？我教练的年纪，跟我差不多啊，人家孩子都上小学了。”

卢先生也有点诧异，“有次等红灯，我们不是碰到吗？他撑死也不会有三十啊？”

我想了想，一下笑喷。是卢先生误会了，帅死人不偿命的那个，是原来子觅的网球教练，不是我的。

当初我报名打网球，就是为了鼓励卢子觅小朋友，给她说：“妈妈和你一起学，到时咱俩一起打。”

那个小男生，有一张希腊雕像的脸，金色的卷发，碧蓝的眼睛，身高至少182cm，体脂绝对不超过十，隔着Polo衫都能若隐若现地看到巧克力块。整个人明亮得像是阿波罗，走到哪里都是最亮眼的仔。

有次我和卢先生开着车等红灯，碰到了小教练，背着网球拍，骑着滑板车，也等在旁边。我隔着窗户跟他打了个招呼，车开了之后，卢先生问：“谁啊？”我说：“网球教练。”

那时，卢子觅已经不打网球了。对九岁的孩子来说，教练帅是个get不到的点，她一早就改攀岩了，因为她觉得更好玩儿。

所以当我说网球教练，卢先生就理所应当地认为，是我的教练了。

可算算，那都是去年的事儿，真的好久了。中年男人的自尊，也太憋屈了，寤寐思服，连崩溃都是无声无息地往肚子里头烂。

虽然我的教练不是金头发的阿波罗，但实事求是地说，作为十九世纪起源于法国贵族之间的网球，是一个很养眼的运动。俱乐部里很明显地能看到，长期打网球，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颜值都挺高，主要是身材好。

我并不喜欢那种举着哑铃，凹肌肉的健美身材，过于刻意了。我是学过画的人，我喜欢的是类似古希腊雕像的身材，看起来灵动敏捷，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譬如海神波塞冬。而网球的好处是，根本不用打到费德勒或者纳达尔的水平，就可以有同款的身材了，完美。

当然，现阶段的我，既不能提身材更不能提水平。我喜欢网球，也不是为了什么颜值，甚至也不太是为了增加运动量，而就单纯觉得好玩，真的就是很好玩。

接球的位置，拍子的角度，力度，动作的连贯性，以及这一拍挥过去，到什么位置，还有对手的弱点和习惯……这是一个动手动脑，而且要手眼心合一，默契到臻微入妙的过程，在一次一次的挥拍过程中，感受到自己的精进，相当的愉悦和受用。

要知道，我是一个既没有运动天赋，也没有运动习惯的人。我是70后，成长过程中，女孩子们心里想的都是要做大家闺秀，喜静不喜动，要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而那些会跑得头发纷纷乱，脸颊红扑扑的女孩子，则被叫做疯丫头，运动出色的同学，更有可能被笑话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虽然后来随着社会观点在转变，身体逐步退化，我已经感到了运动的重要性和迫切性，但身体是有记忆的，从没有做过运动的我，每次运动都是去受苦的，从来没有感到乐趣。

为了和自己斗争，逼着自己去运动，我曾经请过每小时800块的私教，充过几万块的卡，买过一堆lululemon，游泳衣，或者各种跑鞋，从减轻体重，增加运动量来说，都很有效果，但是坚持了一段时间的结果，都是不了了之。

当花钱的痛感低于运动的酸楚之后，钱也就没有啥制约性了，毕竟，没有人能永远跟自己过不去。

可在开始打网球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原来运动也可以好玩。既不产出也没收入，单纯就是好玩儿，打赢打输，悠然自得呵呵呵呵地傻乐，不为什么，整个人就很快乐。

这是一种被绝大多数深浸红尘的中年人，彻底抹去的惬意，孩子似的不问世事，晶莹剔透，单纯的快乐！

有天跟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朋友聊天，她说：“如果这一天，我没做什么自己认定的‘那些有正向意义的事儿’，我就会莫名其妙地觉得心里发紧，觉得虚度光阴，心里空落落的，很有负罪感。我们真的是被模式化了，即使现在没了生活的压力，已经忘记了生命的本意，只不过就是看看白云苍狗，渡过朝朝夕夕，这一生，怎样又不是过？”

是的，是的。

按照我现阶段水平，打一小时网球，一定没有跑一小时步有收获；一定没有写一小时文的收入好；一定没有做一小时家务那么有成效；也一定没有教一小时娃，更有意义，既不产出也没收入，单纯就是玩儿，却让我无比快乐。

46岁，我终于重新拾起我6岁的快乐，原来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时间，居然可以这样肆意地被“挥霍”。这快乐，真比挥霍金钱，纯度高得多。

最近有小道消息说，春天的时候，我们的教练可能去搞一阵子法网，如果成行，期间就会由金发阿波罗给我们代课，呵呵哈哈，笑出猪声啊！

人生有谁会拒绝快乐？

卢璐：有两个女儿的留法服装硕士、作家，行走在东西方文化差异裂痕中间的，优雅女性自媒体。新书《三十几 来得及》，《有实力才有底气》正在热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