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轮车上的太阳老陈的三轮车总是停在菜市场东门，车斗里垫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他每天拉完最后一趟货，会蹲在马路牙子上吃午饭——两个馒头夹酱豆腐，塑料瓶里灌着公厕接的自来水。城管来撵人时，他笑呵呵地推车让路，车把上挂的收音机还在咿呀唱着《锁麟囊》。
他住在桥洞边的窝棚里，墙上糊满旧报纸。有回暴雨冲垮了棚顶，他蹲在漏雨的屋檐下啃烧饼，跟隔壁拾荒的老王说：“这雨下得好，省得洗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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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病历本当柴烧去年冬天咳得厉害，社区医院说是肺气肿。老陈把病历本卷起来当柴禾，灶火映得他满脸通红：“花那冤枉钱干啥，多拉几车货出出汗就好。”他照旧天不亮就出门，咳喘声混在发动机响里，像台老旧的拖拉机。
有次拉建材上坡，绳子突然崩断，货箱里的瓷砖哗啦啦碎了一地。老板揪着他衣领骂，他拍拍灰站起来：“碎得好，这花色本来就不吉利。”第二天照样来等活，车把上多了根捡的麻绳，系着个塑料葫芦当装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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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车斗里的槐花清明那天，货主给了袋冷掉的青团当运费。老陈掰了半个给总在巷口转悠的流浪狗，剩下的就着自来水吃完。车斗里不知何时落满槐花，他摘了朵别在收音机天线上：“这玩意比香水好闻。”
城管终于扣了他的三轮车，说要创建文明城市。老陈蹲在执法局门口啃烧饼，看街边的梧桐树抽新芽。保安赶他走，他指指树杈间的鸟窝：“我等着捡雏鸟掉下来的毛呢，做枕头能治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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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桥洞下的月亮窝棚拆迁那天，老陈的家当用两个化肥袋就装完了。他扛着铺盖卷往郊区走，路过垃圾站时捡了把破伞。当晚睡在废弃的公交站台，用伞柄支着塑料布挡风。
赶早市的菜贩子看他蜷在长椅上，扔给他两颗蔫白菜。他用砖头搭灶煮汤，哼着荒腔走板的《空城计》。晨雾散尽时，汤早凉了，他舔舔碗底说：“这汤鲜，省了盐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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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活着就是菩萨收废品的老张总劝他：“去敬老院混口饭吃吧。”老陈把空水瓶踩扁：“我还能动弹，跟老人抢饭吃要折寿。”他依旧每天蹲在路口等活，车把上的塑料葫芦换成野菊花。
昨天下暴雨，我看见他在桥底生火烤袜子。火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像尊褪了色的泥菩萨。他掰了半块烧饼给我：“尝尝，这面香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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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菜市场拆了，老陈的三轮车再没出现过。有人说看见他在郊区荒地开垦，种了一片向日葵。前天我去城隍庙烧香，在功德箱底下发现张字条，铅笔写的歪扭字迹：“菩萨您歇着，我替您活着。”
风一吹，香灰扑簌簌落在字条上，像极了老陈车斗里永远扫不净的灰。这人间太多人跪着求福报，却忘了站着喘气，本身就是最大的慈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