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死在了二十五岁生日的那天,灵魂却留在了人世间。
最爱的人和我杀我的仇人在一起了。
我冷冷地看着,却发现是自己错了。
1
天空是灰扑扑的,我却依旧觉得阳光刺眼。
魂魄从身体抽离瞬间,回到了我从前的家里。
从前的家里,如今住的只有我的姐姐和母亲。
我已经许久未回,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陈设。
原木色的餐桌上摆着一个蛋糕,外包装精致漂亮,我留意到桌角还留有一个卡片。
我这才想起,今日是我的生日。
我心中有了期待,蹑手蹑脚地飘了过去,凝眸看清了上面的字样。
「小玲,二十五岁生日快乐!永远做妈妈的小公主。」
我的身体几近透明,尴尬地后退几步,一时间有些畏手畏脚,就像活着在家的时候一样。
不过很快便肆无忌惮起来。
我已经死了,还这般顾忌些什么呢?
我看着母亲在厨房忙碌,看着我的姐姐云玲在镜子面前一遍遍地打扮着自己。
云玲本就貌美,身材更是前凸后翘,我低头看着自己,忍不住将其与自己比较。
输得一败涂地。
我与云玲是异卵同胞的姐妹,她遗传了母亲的好基因,肤白貌美,大眼睛高鼻梁,而我却与父亲长得像。
同是一个妈生的,偏偏她貌美如花,而我样貌普通到在人海中湮没。
不过很快,落寞的情绪一扫而光。
反正我已经死了,又何必在乎这些?
死后,我变成了一个冤魂,与渡我入黄泉的鬼差聊过天,枉死的人都会得到一次机会。
可以回到生活中,了却心病。
我闻言,忍不住地笑出泪来。
我终于得到了解脱还需要什么机会?
但是我依旧鬼使神差来到了这里,身上依旧是那件泛着灰调的白色连衣裙。
似乎身上还带了些血腥气,难闻得很。
我厌恶地撇了撇嘴,怎么人死了还有嗅觉呢?
我愣愣地看着裙摆,我请求鬼差给我换件衣服,但鬼差很忙,只是敷衍了几声就化作了一道烟,应是去寻下一个苦命人了吧。
无妨,我老老实实待着就是了。
2
母亲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起初是把我当成透明人,对我爱答不理。
我长大一点,母亲对我开始变得暴戾起来,我需要去做家务,甚至出去赚钱才能维持我们母女之间唯一的温柔。
而面对云玲,却把她养成了唯一的小公主。
明明同样是她的女儿,却要得到母亲截然不同的态度。
那时候的我手足无措,心中如同被塞进了一团五颜六色的毛线,乱糟糟的。
原来这样做,也不对。
我知道这一切的原因,那时起我便意识到自己是个极差的人。
已经过去了许久,我也不是好记性的人。
只是这两段话记得格外的清晰,最初的伤口便是那时留下的,我学会了讨好任何人。
我以为自己已经心如钢铁不可摧,此刻委屈却在一瞬间爆发,泣不成声。
只是无任何人在意。
「母亲,我来给你打下手。」
云玲嘴上说着,但并没动手的意思,母亲却没有看出分毫。
「不用了,待会儿客人就来了,你去客厅招呼客人。」
云玲更是笑嘻嘻地离开,母亲向来对她溺爱,云玲也恃宠而骄。
云玲走了几步,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担心地说道:「我前几天还给云崎打过电话,她没接,我有些担心她。」
母亲手上择菜的动作并没有停,漫不经心地说:「不用管她,她自己过得自在。」
水盆里的小油菜是翠白的梗,但浸在湿答答的盐水里,似乎蔫了许多。
我盯着水盆发呆,云崎最喜欢吃油菜,而我厌恶油菜的口感,但以前也没少吃。
「小崎万一是出了什么事,已经好久没有回过家了,今天也是她的生日,她……」
「不用管她,小玲要开开心心地过生日,不要想那些不重要的人。」
我忍不住望着自己几近透明的手,扯了扯嘴角,母亲看我的眼神向来都只有嫌弃。
云玲善于伪装,人前人后是两种模样。
就像小时候,云玲在母亲面前为她求情,但是换来的只有母亲更加恶劣地对待,她也总是在背后恶狠狠地对自己撒气。
「爸爸是你害死的,爸爸是为了救你!」
「云崎,你就是个扫把星,把爸爸给克死了。」
「云崎你怎么不去死啊?」
……
不知何时起,我总会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
那个极好极好的父亲,原来是因为自己死了?
那现在我也死了,是不是就能去找那个待自己极好极好的父亲。
想到这里,我死死地拽着白色破烂不堪的衣裙,眸子中闪着微弱的亮光。
3
长大一点,那日黑色的记忆如同流水般向我涌来。
父亲是个医生,却死在了救护车上。
父亲与我和云玲去爬山,云玲和我本拉着手,临近悬崖,云玲手上的力道陡然变大,我竟脚下一滑,朝那深不见底的崖底跌落下去。
云玲大声招呼着父亲,父亲循着哭声找到我时,我已是摇摇欲坠。
父亲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拉我,父亲手上颤抖,力气松了许多,两只手被求生的我误伤,挠出了血红的印子。
身体上强烈的坠落感,吓得年幼时的我嗷嗷乱叫,哭得惨烈。
父亲强忍着疼痛,用尽浑身力气,将我拉了上来。
还容不得我喘口气,父亲脚下一滑,他便从悬崖处重重地落了下去。
从那时起,我的噩梦就开始了。
警察来找我和云玲问话,我依旧记得云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说的话:「爸爸为了……救妹妹,才跌……跌下去了。」
搜救队找到时,父亲已经奄奄一息,母亲强装镇定,眼角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那日北风猎猎,似乎还下起了雨,我被淋得像一只落汤鸡。
父亲握着母亲的手,嘴中吐出不成句的话:「小崎没事吧,我……」
我在医护姐姐的怀里,发觉父亲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我。
我在北风的风口,冷得我直打颤,整个人木木的。
母亲倏地看向我,眼神中掺杂着复杂的情绪。
我吓了一跳。
再小的孩子也能分得清。
那是冷漠,是埋怨。
我想要道歉,嘴中却只能喏喏地吐出一个字来:「妈……」
母亲并未回应,也未再施舍给我任何一个眼神。
母亲在去救护车上的路上,红着眼,一脸认真地问我。
「你为什么不能听话一点?」
我心中一紧,却不敢反驳,云玲坐在母亲身边止不住地哭,却没有替我解释任何。
平日里温柔和善的母亲,脸上不知何时沾上了泥土,狼狈中带着陌生。
父亲还是死了,失血过多,我在父亲的葬礼上哭着道歉。
母亲面露狰狞,哭喊着质问我:「你为什么不去死?」
我怎么不去死?
在往后的近二十年里,这句话时时伴着我。
与此同时母亲对我的厌恶也并未少些,反而与日俱增。
希望父亲能回来陪着我,希望母亲能不要这么讨厌我。
我也试图解释。
在一个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的夜晚,那日母亲的心情不错,对我的脸色也好了不少。
我想和母亲好好谈谈。
「妈妈,那天是姐姐……父亲失足……」
我说起此事,身体更是止不住发抖,说出的话也是不成句。
我与母亲的关系就像是过独木桥,必须小心翼翼,否则稍有些不留意便会粉身碎骨。
原本挂着笑容的母亲,笑意在一瞬崩塌。
我似乎身处即将崩坍的洞穴,心脏也随之止不住地颤动。
「那日不是你要去爬山的?和你姐姐有什么关系?」
「你爸爸不是为了救你?」
「怎么有你这样的白眼狼,还敢提你爸爸?」
母亲的眼神冷的可怖,接连的质问,让我怕极了。
可是那天是我和云玲的生日,也是云玲提议爬山的,为什么全都成了我的责任?
我张着嘴,想要解释,却被云玲打断。
云玲揉着眼睛从房间里出来,声音软糯,带着不解,
「妈妈,怎么了?是不是妹妹又惹你生气了?」
「还是小玲懂事,云崎从来没有懂事过,喂不熟的白眼狼。」
不知何时起,母亲的责骂都毫无依据,母爱的天平没有理由地偏向了姐姐的那一边,不论是非。
母亲将云玲揽在怀里,回到房间,眼神再也没有在我的身上停留半刻。
云玲的眼神里满是挑衅,似乎在说:「你就是那个讨人厌的存在。」
我又急又恼,低头扯着自己的衣摆,一下接着一下,像极了小时候揪小狗的毛,拼尽全力哭喊着:「那日,明明是姐姐推了我!父亲为了救我才……去世的。」
我忍不住抽搐,母亲安抚般地握了握云玲的手,面无表情地走到我的面前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
这一巴掌似乎带着母亲一直以来的偏见与怨恨,我被猛地一巴掌打落在地。
我的小脸很快地红肿起来,刺痛很快地从脸上满布全身。
心更疼。
云玲躲在母亲的身后,用嘲讽的眼神看着我,像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在看一个满身狼藉的乞丐,不自量力。
也忍不住地一遍遍地怀疑自己。
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4
我在客厅看到了陌生的男人了,手中捧着一束白玫瑰。
那男人,长得眉骨高挺,十分俊朗。
这人是谁?
难不成是云玲的男朋友?
我已是许久未回过家,不认识倒是也不稀奇,我并不是多事的人,但也好奇什么人能入得了云玲眼。
一种神奇的力量,让我情不自禁地靠近那男人。
我稍一用力,整个人就浮了起来,我慢吞吞地飘到那男人的面前,仔细地端详。
男人眼眸清澈,却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顾棣,你终于来了。」
「生日快乐!」
云玲一脸娇羞地将男人递过的白玫瑰搂在怀里。
我看得太过认真,被云玲突然的喊声吓得有些气恼,撇了撇嘴,离那男人远了些。
顾棣?
算是寂静的空间里,我似乎听见了心脏一声又一声地剧烈跳动。
我的嘴中不自知地喃喃道:「六哥。」
我虎躯一震,终于缓过神来,他是顾棣?
我猛地转头,眼色沉沉地看向顾棣,他依旧有少年时的模样。
原来,是他,他回来了。
云玲熟练地挽上了顾棣的胳膊,眼中满是爱慕,看得出来云玲对顾棣十分满意。
其实我与顾棣算不得太清白。
顾棣是我小时候邻居家的大哥哥,他生得极好,十分招小女孩喜欢,我自然也是不例外。
顾棣的父亲与我父亲交好,顾棣的母亲多年患有心脏病,父亲也担任其主治医师。
我们两家的关系也是更为亲近。
我小时候话多,喜欢跟在顾棣的身后,像个跟屁虫。
我偶然听见顾棣的爸妈管顾棣叫小六。
我吓了一跳,难不成顾棣家里有六个孩子?
后来才知道,顾棣在大家族中排行第六。
我恶趣上头,便也学着大人的样子,跟在顾棣的身后没大没小地喊着:「小六。」
顾棣无奈,但是个温柔至极的人,便也由着我性子去了。
后来被父亲撞见,将我骂了一顿,我瘪着嘴妥协,嘴上却喊起了「六哥。」
我们的关系还算不错,云玲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在篮球场上见了顾棣一面,也被他惊艳。
从前,云玲从不屑于我到处玩闹,她只想做一个高高在上的小公主,看不上我和身边的人也是在情理之中。
云玲那日眼睛亮亮的,试图融入我们当中的小心思,我一眼便能看穿。
那时父亲还未去世,云玲待我的心思还不像如今这般深沉,我只当她是将顾棣当作玩伴。
自此之后,两人行就变成了三人行。
顾棣的偏爱众所周知,云玲明里暗里地警告过我,也向顾棣表明过心意。
只是都被顾棣搪塞过去,只是父亲死后,顾棣一家人也消失不见了。
从小区的八卦的婆婆那里听说,顾妈妈在手术台上出了意外,我担心顾棣,却也怎么都找不到他。
若是父亲去给顾妈妈做这手术,结果也许会截然相反。
那时的顾棣一定是躲了起来,在舔舐着伤口,等着伤口痊愈。
直到我死后,才知道当初的顾棣受了云玲的挑唆,只想远离我这个“杀人凶手”。
原来时间可以愈合伤口,但前提是伤口中没有沙砾。
5
顾棣走到沙发旁,后背笔直地坐了下来。
云玲紧靠着坐了下来,自然地挽起了顾棣的胳膊,撒娇似的晃了晃,顾棣也朝着云玲温柔地笑了笑。
两人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顾棣顺手拿起了果盘中摆放着的橘子,神色认真地剥着皮,动作仔细轻盈,像是在把玩着极为喜爱的宝物。
顾棣笑容在一瞬间顿住,愣愣地看向我的位置,眼神专注,我对上他黑漆漆的眸子,变得慌乱起来。
难不成顾棣看得见我?
我呼吸都停了,一动都不敢动。云玲收了手,目光依旧停在顾棣的身上,气若游丝的声音带上了迟疑。
「怎么了,六哥。」
听到云玲的这个称呼,我仰着头,似乎今日屋内的阳光太过刺眼,我一时间竟是有些发昏。
顾棣笑着摇了摇头,嗓音依旧带着磁性,更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温柔,将手中的橘子递到了云玲手中,随后指了指我身后的全家福。
「那张照片还是七八年前了吧?」
我这才发觉,顾棣是透过我的身体,去看那个全家福。
照片上的父亲,嘴角微扬,带着些十足亲和力。
那时父亲还没去世,我们一家人还算幸福。
云玲十分欣喜地接过顾棣手中的橘子,顺着顾棣的话又佯装失落。
「是啊,要不是云崎,父亲怎会去世啊……」
我像是坠入冰窖,四肢都是麻麻的。
我以为我已经是百毒不侵了,此刻想来,似乎现实比想象要残酷得多。
顾棣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一把搂过云玲,声音轻柔地安慰道:「没事,都过去了,小玲你有我呢?」
云玲害羞地点点头,满是小女人的娇羞。
我看着顾棣二人亲昵的互动,一时间觉得自己是那个最多余的人。
……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三人,不对,两人一魂在客厅里,还算和平共处。
两人腻腻歪歪地说着小情话,而我眼神空洞地到处飘来飘去。
成了鬼魂,我反而自在了不少。
我静静地注视着俩人,知道母亲从厨房里出来,一并端了几盘菜出来,卖相不错,我却闻不到什么味道。
母亲见到顾棣也是眼色一亮,十分热情熟稔地招呼道:「来来来,小棣尝尝阿姨的手艺。」
顾棣点了点头,「阿姨好,苏姨的手艺那还用说。」
「你看看,还是小棣会说话。」
母亲满意地对云玲使了个眼色,而后者则是一脸娇羞,仿佛顾棣和云玲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饭桌上云玲,故意挑起话题,那声音气若游丝。
「谢谢六哥陪我过生日,我今天很开心。」
母亲也露出促狭的笑脸,「小棣,今天可是小玲二十五岁的生日,你们俩的年纪也是老大不小了,感情上的事情可是要抓紧了,别让阿姨着急。」
顾棣神色不动,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看起来还是彬彬有礼的模样,「我知道的,阿姨。」
云玲一脸娇羞的模样,话题却扯到了我的身上,
「六哥你还记得我妹妹吗?今天也是她的生日,还想着叫她回家一起吃个饭,只是她没领情……」
「不记得了。」
顾棣的话仿佛是向平静的湖面丢了一颗石子,在寂静的饭局上激起了千层波浪。
云玲勾了勾唇角,似乎是很满意顾棣的回答。
而顾棣一脸平静地吃着面前的炒油菜,一片绿色却惹得我犯起了恶心,止不住地干呕。
饭桌另一旁的母亲听到我的名字直接就冷了脸,话里尽是数落。
「叫她做什么,谁也不想见到她,我怎么养了她这么一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我突然很难受,胸口像是被人重重地捶了一拳,又麻又疼。
「妈,小崎只是工作忙,没时间陪你。」
母亲将手中的筷子重重地放下,咬紧了后槽牙,像是在说一个大逆不道的败家子。
「也不知道她每天在忙些什么,连她妈病了也不知道来瞧瞧,就知道给我那些臭钱!小玲你就别替她说话了。」
我心中了然,知道这是云玲搞的鬼。
我勾了勾嘴角,嘲笑母亲的无知。
母亲病了,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
云玲不耐烦的语气顺着电流的声音统统充斥着我的耳朵,「妈,生病了,你赶紧赶过来,我忙得很。」
我在因为工作原因被调到了隔壁省,为了双倍的工资,也为了远离云玲。
我当时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卑微,无论是对云玲,还是对我的母亲。
「我过不去,替我跟妈道歉,我……」
我口中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电话“嘟嘟”的声音强制停止。
我看着银行卡上还算宽裕的余额,狠了狠心把两个月的工资转到了母亲的卡上。
心中还是担心母亲的身体,忙完了手上的工作就连夜赶了火车来,母亲却是闭门不见。我找不到地方去,在医院的大厅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回了工作岗位。
我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母亲口中的“喂不熟的白眼狼”。
家里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母亲闻声就站了起来,「小玲你陪着小棣,我去接个电话。」
云玲点了点头。
母亲嘴中还在不满地抱怨着:「谁在饭点打人家电话……真没素质……」
「喂?你谁啊?」
6
母亲来到饭桌上,面色寂静沉默,毫无波澜,大口大口地吃着碗中的白米饭。
云玲本与顾棣谈笑着,见母亲的表现不同寻常,于是问道:「妈,怎么了?」
「警方说有个案子需要我协助调查。」
我这时已经猜到了十有八九,我的尸体被发现了。
「什么案子?」云玲问道。
母亲摆了摆手,接着扒着饭,「没说,让我明天去趟警局。」
云玲显得有些局促,吃了蛋糕,三人潦草散场。
……
停尸间的床是泛着灰调的白色,看起来带了些死亡的绝望,我抱着腿坐在角落,他们该来了。
我有些昏昏欲睡,我已经试过无数次掀开捂在我脸上的白布,只是透明的手瞬间穿过白布,有种无力感。
我终于放弃,等着来人替我掀开那白布,我想看看自己留在这世界的样子。
鬼魂怎么会困呢?
我嘴上喃喃自语,眼神却是直愣愣的执拗,抽了抽鼻子,嗅到了难闻的血腥味儿。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昏迷之前嗅到了某种化学物质,再次清醒就已经脱离在肉身之外了。
她们来了,云玲依旧画着张扬的玉女妆,踩着高跟鞋,依旧是美艳绝伦。
领头的女警察一脸哀伤,语气里甚至带了些哭腔,用尽量能让人接受的语气说出来。
「在隔壁省市北的公园里发现了云崎的尸体,发现时脸已经被划烂,生前遭遇侵犯,胳膊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是旧伤,凶手我们一定会捉拿归案,我们会还死者一个公道。」
我听到这些,不知何时起我的心早已经麻木,只是眼周湿答答的。
原来是那个司机。
昨日的事情似乎已经被我尘封起来,女警官的话终于让我的记忆清晰了许多。
凌晨三点,我终于下了夜班,匆匆忙忙地在昏黄的路灯下随便打了辆出租车,想回家好好地大睡一觉。
想起来那个男司机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左右的年纪,容貌普通,我并没太注意。
没想到是羊入虎口。
「这是云崎?」
母亲的依旧冷漠,嘴中吐出的字不带任何的感情,伸出手指点着不远处床上我的尸体。
云玲则是摆了摆手,甚至碰了碰鼻子,满脸嫌弃,但眼上却噬了泪,「怎么会这么样?」
女警官点点头,「你们要不要见死者……云崎最后一面?」
母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带任何的悲伤,「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我明明不在意了,但听到母亲这样说,便能体会到锥心入骨的痛。
云玲的表情别扭,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我颤抖着合上了眼。
女警官上前拦下二人,对两人的态度有些狐疑,「你们稍等一下,死者还有些遗物,请你们去物证室拿一下。」
「好。」
母亲似乎想了很久,才缓缓吐出了一个字。
三人先后走了出去,我直直地站在停尸间的角落,脑中有个呼之欲出的想法,我却怎么也抓不住。
我跟在医护人员的身后,下了电梯,出了医院,被呼啸而过的汽车撞了个满怀,仍然毫发无伤之后,我才意识自己现在只是个鬼魂。
叹了口气,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嘭。
嘭。
嘭。
可我已经没了生命。
7
「六哥,云崎死了,我很伤心。」
「哦,怎么死的?」
我听见电话另一旁冰冷的男声通过窸窸窣窣的电流声传过来,似乎是在说一个平常琐事。
我与顾棣原来是十分亲近熟悉的人,如今却像是隔了条无法迈过去的鸿沟。
我成了顾棣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听说……是被人杀的,特别惨……我很害怕。」
云玲声音中带着悲伤,似乎她确实为了我的死黯然神伤。
「你别想太多,我晚一点去陪你。」
云玲欣喜地应了下来:「好,六哥。」
云玲抱着平板,去床上嗑着瓜子,追起了热播剧。
我心情郁闷,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逛着。
果真见云玲狐疑地对着窗户不满地抱怨道:「七八月的天气怎么阴森森的,冷死我了。」
她说着拢了拢衣服,关上了空调,心情郁闷地叫着:「妈!」
云玲见无人回答,又高声喊了一遍:「妈!」
仍是没有人回答。
云玲嘟嘟囔囔地下了床,发觉母亲真的不在家后,又从客厅拿了条空调毯回了房间。
坐在空调上的我,晃悠着洁白的小腿,目视着这一切。
……
顾棣的公寓果真是分尘不染,每一个靠枕维持着统一的角度,看起来呆板无趣。
顾棣眼神迷离地坐在吧台前,窗外的世界头落下数不清的灯光,他仿佛就像是一层薄薄的影子。
我轻盈地到处飘荡,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待着。
我斜眼顾棣的身上上下审视,目光却停在了他垂下的手上,是一个灰沉沉的兔子玩偶,看起来尽是时间的痕迹。
我心中一顿,脑中“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是我很多年送给他的玩偶。
客厅的玻璃柜中摆满了顾棣的奖杯,我数了数,大体二三十个,顾棣如今成了小有名气的律政先锋。
我斜眼看见顾棣从吧台走向了客厅,屋内灯光是冷白的,男人扯了扯领带,整个人陷进了沙发里,像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大狗。
窗外黑压压的,有几朵潦草卷云,看起来令人困倦十分。
我打着哈欠飘来飘去,窗帘似乎感觉到我的存在,有一搭没一搭飘着。
我想出去转转,却又飘回了家。
8
我回到了家。听见我的房间传来声音。
我飘了过去上前查看。
是母亲,她正在整理我的遗物,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如机器一般将我的物品向外面扔去。
打折买的床单被子,廉价的衣物都堆积在一起。
下面还压着一只小熊,那是六哥送我的。
11岁那年,我因为不小心摔碎了一个碗被母亲罚站。
我在门外墙角捏紧了拳头。
屋内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摔碗的声音,我抬头去看。
是云玲打碎了一只碗。
我以为母亲会让她跟我一起罚站。
可是我错了。
母亲飞奔到云玲的身边,半蹲下,托起云玲的手,满脸温柔:“没事吧。”
云玲没有受到惩罚,却哭了起来:“对不起,妈妈。”
“一个碗而已,我家玲儿没有受伤就好。”母亲背对着我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地揉她的头发。
而云玲盯着我,得意地笑了起来。
那一日是我第一次清晰感觉到母亲的偏爱。
云玲是她的女儿,我又何尝不是?
为何偏偏区别对待我呢?
我不理解。
阳光烈日下,我嚎啕大哭起来。
一只修长的手伸到我面前,还有一张纸。
来人蹲在我面前,将我的眼泪擦掉,“别哭了,六哥在呢。”
我盯着六哥,他半蹲在地上,模样温柔极了。
六哥很棒,考试永远第一,校运会的时候也总是跑第一。
听别的男生说,六哥连游戏都打得好。
他是天上的明月,他照到你的同时也会照到别的人。
其中也包括云玲。
想到这里,我就哭得更伤心了。
云玲不光有母亲的爱,就连过年拜年的时候,亲戚也会躲着我给她塞红包。
他们夸她变得更好看,成绩好,对我永远只有一句,内向挺好的。
云玲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没有。
“小琦不哭了,我把小熊给你。”六哥突然掏出一只小熊。
我伸了伸手,又缩了回来,害怕我的手弄脏了六哥的小熊。
我从来没有收到过礼物,我的生日也只是云玲的附属罢了。
母亲说,蛋糕就相当于礼物,可是那个蛋糕,是云玲吹蜡烛许的愿望。
她挑走喜欢的水果去拆母亲精心的礼物,而我只能在一旁吃廉价的奶油。
六哥拉住我的手,将小熊塞进我的手里。
小熊有些发旧,也许六哥早就不想要了。
但那也是我人生中得到的第一件礼物。
只属于我的礼物。
后来我攒了许久的钱,给六哥生日那天送了一只廉价的玩具兔子。
9
清脆的敲击声传来,是在我的房间里面。
我的视线从小熊挪开。
是母亲不小心将我藏在衣柜上面的铁盒撞了下来。
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都是一些零散的东西。
母亲捡起一本笔记,那是我年少时的日记。
母亲打开日记,边看边冷笑,最后狠狠地将日记扔在了一边。
“连自己都骗。”母亲冷哼了一笑。
早料到会这样,我生前当面说的话,她都不信,何况日记里面的呢?
我想捡起日记,却只触摸到空气。
母亲开始收拾起地上散落的物件,她拿起一张纸突然顿了一下。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是医院的账单。
当年母亲生病,我在外地工作,匆忙赶到医院的时候。
医生拦住我,让我缴费,当时很着急,便直接缴了费。
十万多,几乎是我在外多年工作的全部积蓄了。
母亲看着医药账单,愣了许久,“小玲不是说时她付的钱嘛?”
我心中冷笑,你的宝贝女儿还欠着我的钱呢,哪来的钱给你治病。
母亲急忙拿起刚刚随手丢掉的日记本。
她又开始读了起来。
这一次忙了很多。
她开始相信日记上面所写的东西了。
渐渐地,母亲泪流满面。
我站在一边,既不心疼也不觉得开心。
我已经麻木了。
我不知道她是为我多年的委屈哭泣,还是因为云玲这个宝贝女儿其实没有那么好而哭泣。
10
夜晚,云玲回到了家。
白天的时候,她和顾棣约会了。
现在看起来很开心。
“妈。饭还没有好嘛?”云玲的声音带着撒娇。
平时母亲最吃这一套。
可是现在母亲坐在沙发上,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锅里面有馒头,你热一下。”
云玲上前抱住母亲的手臂,“妈,人家不想吃馒头嘛。”
母亲甩开云玲的手。
“要吃自己弄,小琦这么多年在外面这么多年,都是自己做饭,你也该学一下的。”
云玲神色晦暗,但仅仅只是一瞬,随后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
“唉,妈,别太伤心了。”
随后又拉起母亲的手,“妈,我今天看上了一个包,七千多。”
“你喜欢你就买呗,我又没有钱。”母亲神色冷淡。
以往云玲想买的东西,母亲都会想办法给她买的。
云玲笑了一下:“不用你出钱,云绮肯定还存有一些钱,现在人死了,还有买的保险。”
她话还没有说完,母亲猛地起身,将茶几上面的遥控器摔了出去。
“小琦已经不在了,你只惦记她的钱,你有良心没?”
连见惯了母亲生气的我,也被吓了一跳。
更习惯一向被宠爱的云玲呢?
她呆呆坐在沙发上,神色木讷,“为了她,至于吗?”
果然,我在她心中,在路边的流浪狗都不如。
母亲狠狠的一巴掌扇在云玲的脸上。
云玲捂着脸,“妈,就为了她?她害死我爸,你生病了,她也不来看,医药费也是我掏的。”
母亲深吸一口气,手有些抖,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一巴掌,还是生气。
她从口袋里面掏出医疗账单,拍在茶几上面。
面对铁证,云玲无话可说。
母亲又继续说道:“你以前干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云玲还想辩解着什么。
母亲伸手一指,“滚!”
云玲捂着脸,哭泣着离开。
二十几年来,这是母亲第一次打了云玲。
我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宣泄着这些年的委屈。
11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
门被敲响,是云玲回来了。
母亲开的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倒是云玲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好像已经忘记了昨天的事情了。
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昨天脸上挨了那么重的一巴掌。
现在什么痕迹都没有。
云玲猛地抱住母亲,“妈,我错了,是我以前对妹妹不好,你原谅我好不好。”
母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云玲揽入怀中。
我心中冷笑一声,到底还是最爱的宝贝女儿。
想来昨晚的一巴掌,母亲也早已后悔了吧。
“妈,你陪我去逛街吧。”云玲笑着说。
母亲没有拒绝。
我跟在她们后面,在外面的商场逛街。
这还是我第一次跟母亲一起逛街。
两个人大包小包地拎着,都是云玲喜欢的。
想来我喜欢的东西母亲也不知道吧。
母亲突然停在一个橱窗前,久久凝视。
云玲察觉到母亲的目光,顺着看去,是一个布娃娃。
“妈,我现在长大了,已经不喜欢娃娃了。”云玲笑得很开心。
显然她很享受母亲带来的宠爱。
其实,喜欢布娃娃的一直是我,云玲并不喜欢。
年幼时,当我小心翼翼从母亲要布娃娃的时候。
母亲就以乱花钱为由拒绝了。
而姐姐想要的时候,母亲却毫不犹豫地买下。
可姐姐已经有很多的了。
原来不是我乱花钱,只是给我花的钱,才是乱花。
“小时候云绮就想要一个娃娃。”母亲突然说道。
我惊讶她居然还能记得。
母亲买下了娃娃。
可是已经晚了,我再也抱不住娃娃了。
夜晚的饭是在家里面吃的。
母亲煮了一大桌子的饭菜。
还有一道油焖大虾。
我很喜欢吃。
以前母亲在高考那年经常做,
而我每次只能吃姐姐剩下的。
母亲说,那是姐姐要高考,给姐姐补充营养的。
可是那一年我也高考。
她只记得姐姐,却不记得我。
桌子上摆着三个碗。
云玲问道:“妈,待会还有人吗?”
“没有,这是你妹妹的位置。”母亲说着夹起一只虾。
云玲抬起碗去接。
母亲却将虾放在那个空碗中。
随后自顾自地吃起了饭。
云玲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阴郁,却又很快的隐藏了下去。
“妈,我知道我错了,是我对不起妹妹。”云玲表现得很诚恳。
母亲冰封似的脸终于流露出一丝表情。
像是悔恨,又像是如释重负。
她夹起大虾放进了云玲的碗里面,“知错就好,以前的事就当是我们对不起云绮了。”
这顿饭吃得很快,云玲20多年来第一次主动洗碗。
母亲吃下药之后便早早地睡去了。
我站在母亲的身旁。
心如死灰。
她不只轻易地原谅了自己的宝贝女儿,更是原谅了自己。
轻易地原谅了自己对我的所作所为。
是呀,他们两个才是最亲的母女俩。
而我,只是说到底只是最不受母亲待见的一个外人而已。
她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寻求自身的心理安慰罢了。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
她原谅了云玲,而云玲并没有原谅她。
12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又怎么会亲自洗碗呢?
果不其然,云玲做有小动作。
她戴着橡胶手套,将天然气的开关拧开。
如果是我活着的时候,任我再恨母亲,也不会任由云玲。
但是现在我只是个灵魂,我什么都干不了。
云玲收拾完便离开了,而母亲还躺在床上。
应该是今天逛街了一天,很快便睡着了。
我站在她床前,静静地看着她。
很快她便会因为天然气中毒而死亡。
而我也无能为力。
空气中弥漫着天然气的味道。
母亲开始咳嗽起来。
整个人都开始抽搐起来,她想要起身,却摔倒在地。
嘴中呢喃着什么,我不由得凑近去听。
我不由得冷笑起来,原来她死前还念着她的宝贝女儿,云玲的名字。
我看着她痛苦挣扎无动于衷。
隐隐中还有一些期待,期待母亲和我一样变成鬼魂。
然后让她看清她宝贝女儿的真面目。
13
我并没有等到母亲几近透明,变成与我一般的鬼魂。
等到的只有第二天到来的警察,还有姗姗来迟的云玲。
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看得警察都不由的心软。
我在心中冷哼一声,这演技不去当演员可惜了。
母亲的案件处理得比我的快多了。
天然气的泄漏的意外事件。
谁都认为云玲跟母亲的关系好,但谁也想不到云玲是凶手。
世界上唯一知道云玲是凶手的人只有我。
或许还有一个人,便是鬼差。
鬼差站在我身边,声音愉悦。
「你还有牵挂的人。」
什么人?
我刚想问鬼差,鬼差便消失了。
这个时候,门开了,带着一阵风。
我扭头看去。
是顾棣。
我的心一颤。
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是我牵挂的。
那也只能是顾棣了。
顾棣走进来之后并没有说话。
径直走到了云玲的身边。
脱下外套披在云玲的身上,“没事的,我会陪着你的。”
云玲依然哭泣着,握住顾棣的手表示回应。
心底抽搐了一下,随后裂开。
我最爱的人和我最恨的人在一起了。
14
母亲的葬礼结束之后,我便始终待在家里面。
我是个鬼魂,不需要吃也不需要喝。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鬼差终于找到了我。
他说我今天便可以离开了,我的心脏是抽搐般的疼痛,整个人浑身发冷。
我不想走。
我按捺住心中的不适。
只要能离开人世,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跟着鬼差来到一个酒店。
我盯着上面的横幅,模糊中看见两个名字。
顾棣和云玲。
原来今天是两人大喜的日子。
我冰冷的心脏似乎更加痛了。
我眼神黯淡了下去,直直地看向一旁的鬼差,眼神中尽是责怪。
鬼差摆摆手,笑了笑说,
「你待会儿就知道。」
我跟着鬼差进到了酒店里面。
我们俩是飘着的,也不需要请柬。
婚礼正在进行。
台上正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顾棣和云玲。
身后的大屏幕正在老套地播放百年好合之类的老套字样。
突然,大屏幕上跳出了一个视频。
是云玲和一个男人。
手掌攥紧,这个男人化成灰我都认识。
那天夜晚的禽兽就是他。
云玲怎么会认识他呢?
屏幕上云玲将身后的背包给他,
男人收下,说:「我给你杀人,你自然是不能亏待我。」
我脑中那个可怕的念头终于又浮现了出来。
是云玲害死了我,是她找的人。
我握紧了拳头,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显得格外突兀。
我说不出自己如今是怎样的心情,我冷笑一声。
气急反笑。
我冷冷地看着屏幕,云玲精致的妆容,面色跋扈,死死地拽住男人的胳膊。
一字一句地警告道。
「我没让你杀人,我只是让你收拾她,是你鬼迷心窍!你要的二十万现金都在包里,你现在就给我滚!」
男人反而更加靠近云玲,粗糙的大手在云玲的腰上游走,一脸享受。
云玲怒目而视,挣扎着想要挣脱,却被男人警告道。
「你最好老实点。」
云玲的动作一顿,像是妥协。
我的胃中翻涌,止不住地干呕。
台下的宾客一时间嘈杂起来,各种各样难听的话刺得我耳朵发酸,像是在看笑话,而我的眼神都粘在了顾棣的身上。
顾棣嘴角上带着似有若无的微笑,眼神却是要冷得滴出水来。
我此刻却觉得顾棣心情似乎不错。
一行警察也出现在了屏幕上,为首的那人却是个熟人,那个女警官。
云玲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警官铐上了手铐。
美目中是惊恐。
我却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痛快淋漓。
15
我没有再见云玲的最后一面,我直直地站在自己的墓碑前,看着无声哭泣的顾棣。
心中止不住地发酸,有种物是人非的惆怅。
那日,我听顾棣坐在我的墓碑前,说了好多的话。
整个心像是被泡在水里,又胀又涩。
他原来搬走之后,每一年都会给我写一封很长很长的手写信,每一次都在等我的回应。
只是这些信都被云玲一把火都烧了,
我那天从阳光底下站了很久,灵魂快要散尽的时候,我用尽最后的意识做了决定。
我想留下来,我想陪着顾棣。
鬼差喋喋不休,却也是随了我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