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想象的国界:朝鲜与大清间,层出不穷的越界犯罪该如何解决?

燕飞说剧 2022-10-04 20:30:59

1872年的寒冬,天津海关迎来一位朝鲜客人。我们对他所知有限,只知道他携带了少许人参,向海关人员兜售。两周后又有二位朝鲜人金得清、朴文吾叩关,并带来十余斤的人参。这次海关人员没有轻忽。几经盘查,两人供称是随着朝鲜使节团的卢姓官员入京,身份正当,可以行文查询。海关眼看两位朝鲜人处之泰然,若无其事,反倒是海关自己慌张起来。

倘若金、朴二人的身份属实,就代表是外国使节,贸易享有特权,毋庸缴纳税金。谨慎的承办人员于是询问相关单位,确认往后是否接受朝鲜的“免税交易”。然而,这两位朝鲜人说的一副正气凛然,实际上却完全经不起考验。

在深入犯越人、犯越问题之前,我们须先厘清中国与朝鲜的国界是什么?尤其是否与今日对“国界”的认知相同?其次,这些被官府视为奸民、徘徊边境的人是谁?凝视着疆界,有助于描绘出朝鲜知识人理想的国界,并寻获更多犯越人的历史。

越境的"兄弟"

历史上的边境

每提及历史上的中国与朝鲜,“一衣带水、千载毗邻、兄弟之邦”等都是常见的形容词。前二者强调物理距离上的接近,后者则是心理、感情的趋同。然而“兄弟”这个模糊的词汇,无法清楚交代谁是兄、谁是弟。1627年,朝鲜迫于清军的进逼,主动求和,双方就曾约为兄弟,并重申:“各守封疆,不许计仇,永世相好”。值得注意的是,即便是兄弟之邦,仍旧必须严明疆界,分得清清楚楚。

清天聪三年,朝鲜仁祖在致送皇太极的信中指责道,金国百姓跨越国界采人参,期盼金国能够“申饬边臣,痛加诃禁”。这不是大金国独有的问题,天聪五年,皇太极同样指责朝鲜方面,必须严守封疆,百姓不得私自越界;并提醒道:“吾两家既当天盟誓,结为昆弟,若心口不一,甚非永固盟好之道也。”各种情况的越界,不断挑拨兄弟的感情。

有时两边的私下抱怨转为明白地谩骂与挑衅。皇太极直言:

“朝鲜边民私入我境,凡住歇、采参之处,明明见之。…今既云无,自此以后,发兵到彼处,若有入境采参之人,或杀或捉。”

表示朝鲜方面若继续撇清干系,大金军队将发兵朝鲜,或杀或抓沿路所见的采参人,气焰嚣张。

双方之所以如此在乎彼此犯越,一方面考量到人参是具备商业价值的货品,另一方面是,国界往往是藏匿可疑分子的好去处。1644 年之前,明、清交战不已,支持明朝的朝鲜就曾被清人发现他们协助华人入境。

问题是,清、朝两国交壤的领土长逾八百公里,总不可能处处设防。尽管清朝沿边设置栅栏,朝鲜使行团循着红线北上,势必经过一个栅门,此处即边境检查站。栅门宛若今时的海关,双方必须在此提交官方文书,证明身分。然而,朝鲜国界距离栅门其实有段不小的距离,朝鲜官员赵泰耉就曾说过,“彼我境以(鸭绿)江为限,而越边则皆是空地。”

朝鲜与清朝大抵以鸭绿江、图们江为界,过江后才是清朝构筑的栅栏。换句话说,鸭绿江与栅门之间,堪称是一片无人究责的灰色地带。即便是搜查严谨的栅门关口,只要翻越无人巡哨的边界,顿时形同虚设。清、朝的人民正是利用这条满布缝隙的边界,不断越界采参、移居,乃至犯罪。犯越问题反复在此上演,至今仍然困扰着两国的官员。

没有历史的奸民

国境是人为的产物,是政治力划出的实线。在此之前,所谓的越界、犯越是当地居民的日常,没有太多政治意涵。明弘治元年(1488),朝鲜官员崔溥(1454-1504)从济州岛返乡的途中意外遭遇风难,漂流至浙江台州沿海。他历经苦难,最终在明朝官方的护送下,搭乘着官船,一路北上,返抵家乡。

崔溥自然会经过中朝交界处,他的观察是“海州、辽东等处人,半是中国,半是我国,半是女真”,显见当地族群杂处的情况。赵泰耉也承认明代“天下一家,我国边民与华人,如隣邑之人。”可见明代的中朝关系,尚属平和,居民频繁来往,宛若邻居。

及至 1636 年,清军入侵朝鲜,强逼朝鲜国王投降,绝明朝贡,向大清称臣纳贡。1644 年,明朝灭亡后,清朝与朝鲜的关系更加密切,朝鲜自此开始时常怀有警惧之心,处处提防清朝。

与此同时,这块杂揉中国、朝鲜、女真的边境,不再是单纯的"邻邑",而是需要谨慎应对的他国。这个情况有点象是每天上下班习惯走的路被突然切断了,一切都得重新摸索,而因此发生的不便、困难与忧愁,远不是庙堂之上的官员,能切身感受到的。

屡见不鲜的犯越者该如何处理呢?

朝鲜官方明文规定,“犯越为首人,境上枭示”,也就是带头越境的人,必须在中朝边界公开处决。那怕是“被越境”的朝鲜官员,仍不免发配边疆。至于知情不报者,同样“参酌徒配”。 首倡者斩立决,从者及相关官员流刑,称得上是重罚。但就是这般“犯者几死”的刑度,仍无法恫吓边地居民越境。

那些在公文里被称为“奸民、边氓”的人生。这些犯越或许迫于无奈,或许出于贪婪,其实都称不上是什么大奸大恶,只因为被夹在两国之间的边界地带,就被管理单位目为屡劝不听的刁民,对他们的刑罚是人尽皆知的严峻。

理想的国界

既然边界问题这么多?何不定一明确疆界呢?

事实上,朝鲜与清朝曾经议定封疆,尽管这是一条不断变动、互有进退的国界。朝鲜大抵依仗鸭绿江、图们江为线;而夹在两河之间的“长白山”(又称白头山),朝鲜则认为以山为半,北为中国界,南为朝鲜界。

现在若问起韩国人“长白山是什么样的存在?”你或许会得到“长白山是圣山”的答案,但是这绝非什么千百年前就确定的历史事实。李花子的研究指出,朝鲜立国之初,长白山甚至不列名官方祭祀的山川。

例如《朝鲜王朝实录》明白地说“白头山,非本国境内”。

环山一带的领地,一开始也不属于朝鲜。至少在朝鲜世宗(1418-1450)期间,山南是野人女真的群居地。直到十六世纪中叶,朝鲜的地理书也承认,一出图们江就是野人地界。

直到1712年勘定国界,清朝双方才确立以长白山切半,南北对分的疆域。这次勘界,朝鲜获得山南的领土,这是一块从未设防,也没有充分人口的土地,堪称外交的胜利。然而,也有另一派朝鲜官员主张,国之北境应该追溯到高丽时期,当时曾立碑于先春岭,而这里距图们江有七百里之遥。换句话说,1712年的谈判结果,等同丧失七百里的应有领土,可说是“朝鲜失地”。

事实上,长白山以与“七百里失地”的归属,绝非朝鲜说了算。长白山同样是清朝的圣山,满洲人同样起于“白山黑水”之间,清朝皇帝相信爱新觉罗氏的祖先,出自长白山的仙女。清朝从1677年开始祭拜长白山,将这座界山纳入中国。至于那片长白山以北的数百里土地,自然属于清朝。

关于朝鲜与清朝的国界,历史学家累积的成果极为丰富。详细的程度以致能够将相关争议分门别类,乃至摊开古地图一一举例,这些都是接近历史事实的方法。

然而充斥于庙堂之上的言论、现身于公文案牍的宣言,述说的都是中、朝官方理想的国界,而不是依傍国界生活的日常范围。当然,每个政权都有理想的国界,彼此间的“冲突”与“互不兼容”完全可以理解。

理想国界不是单一的解释,而是在不同层次上各有面貌

召唤历史荣光,划定图们江以北七百里的说法,呈现的是民族理想的国界。坐落在长白山的分界线,则是大国与小国政治角力的国界。至于本文的几位主角——犯越人,满足他们所需的所见生存范围就是他们的理想国界。在他们身上,我们可以看到更多的是,为了活下去不得已而为之的勇气。

这些犯越人被清朝称为所谓“边地奸民”,认为“朝鲜人民不许出界采参、伐木”,朝鲜方面也严明封疆诫律,不许朝鲜边民频频犯越。而除了人民飢寒起盗心的原因之外,若要从另个角度来追究可能的原因,背后成因终究得怪在朝鲜官方头上。

朝鲜规定边地居民需缴纳人参,用以赠送日本的“礼参”。结果造成边民能逃则逃,而无处可逃者只能迫于无奈,越界犯罪。国家不改变供需关系,不检讨经济结构,则永远无法遏制“官方眼中”的犯罪。

乾隆十二年,宁古塔的清朝官员拿获两位朝鲜女性。根据口供,他们名叫沙吗尼、邵外彬。沙吗尼本是庆尚道的居民,自小父母双亡,为同乡人领养。她的丈夫长年在外经商,一日突然被金姓商人绑走,辗转贩卖给多人,曾经担任下人,甚至成为人家的妻子。邵外彬是汉城人,同样父母双亡,被拐骗为官奴,后又受骗转卖清人。追根究底,他们都是来自朝鲜经济结构的黑暗角落,那个生活条件不佳,缺乏照料的地方社会;不论是否出于自愿,他们都是走上歧途的“犯越人”。

结语

朝鲜王朝与大清帝国的“犯越问题”象是一颗洋葱,必须一层一层含着眼泪拨开,才能审视每一个依偎两国之间的故事。当我开始关注中朝边界的问题时,才意识到所谓的“奸民、边氓”都是官方用语,距离边地的实情何止千里。

在我看来如果有一天,在一个国家里,我们真的能跨越种族肤色和语言。生活在这样的国家里,想必没人愿意舍得离开它吧。

0 阅读: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