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组绝句是杜甫于唐肃宗上元二年(761年)或宝应元年(762年)春在成都浣花溪畔所作。诗人因避战乱流寓成都,得友人相助,于浣花溪畔筑草堂暂居,生活稍显安定。虽仍有漂泊之忧,但春日江畔的生机触动了他对自然与生活的热爱,遂以“独步寻花”为主题,创作了七首绝句,以花为媒,抒发复杂心绪。
《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其三》
(唐)杜甫
其三
江深竹静两三家,
多事红花映白花。
报答春光知有处,
应须美酒送生涯。
本诗为组诗第三首,前四首多流露悲愁(如恼花、怕春),而此首则开始转向对春光的主动拥抱,至后三首又渐入赏花之乐,全组诗情感跌宕,形成由悲转喜的节奏。此诗承上启下,既延续前两首对春光的矛盾心理,又以“美酒送生涯”的豁达为后文作出铺垫。
首句“江深竹静两三家”,以“深”“静”二字勾勒出浣花溪畔的幽深静谧,江水蜿蜒流淌,竹林安然伫立,三两户人家点缀其间,构成一幅疏朗恬淡的画面,营造出一种远离尘嚣的氛围。“两三家”,点明此处人家稀少,更显环境的清幽。
对于“江深竹静”中的“深”字,可理解为江水的幽深,暗示着其流淌的久远和深沉,给人以深邃、神秘之感。“静”字则突出了竹林的安静,没有风的吹拂,没有外界的干扰,仿佛一切都沉浸在宁静之中。
此句暗含着诗人对草堂生活的满足感,呼应其诗句“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江村》)。
次句“多事红花映白花”,在这宁静的背景下,“多事”二字用得极为巧妙,本为反语,带有责备之意。此处诗人表面嗔怪红花与白花争艳喧闹,实则赞叹春光的繁盛与热烈。“红”“白”色彩鲜明,形成视觉冲击,以“映”字强化交相辉映的动态感。
前句之“静”状与本句之“闹”态形成对比,以环境的幽深反衬花事的喧腾,凸显春光不可遏制的生命力。“多事”将花拟人化,赋予其主动争春的性情,既幽默又饱含深情。明代王嗣奭评此句“化腐为新”,指出其突破常规的鲜活感。
前两首中“怕春”“恼花”的愁绪在此转化为对春光的复杂态度——既沉醉于绚烂,又因繁华易逝而生隐忧,为后面两句的抒情埋下伏笔。
尾两句“报答春光知有处,应须美酒送生涯”,春光被拟为有情的馈赠者,诗人以“报答”回应,体现对自然的珍视与感恩。此句暗含儒家“天人感应”思想,亦与陶渊明“欲辨已忘言”的物我相谐异曲同工。
此处,诗人化用《古诗十九首》“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的及时行乐之思,但他的“美酒”并非消极避世,而是以酒为媒,在困顿中寻找诗意栖居,具有“沉郁顿挫”的独特气质。
前两句写景,后两句抒情,由外物转向内心,“景中生情,情中含理”(《读杜心解》浦起龙)。诗人意识到春光易逝,唯有以美酒相伴,方能不负韶华,既是对前文“多事”春光的回应,亦是对人生苦短的超脱。
此时此刻的诗人虽然获得暂时安宁,可惜战乱未平、生计艰难的现实仍如阴云般笼罩着。他以“美酒”为象征,将个人悲欢融入自然节律,展现出“以乐景写哀,哀感倍增”的深婉,“于恼怕之外别有领略”(《杜臆》王嗣奭)。清代杨伦评说“寓悲慨于放达”,恰中肯綮。
诗人以“江畔独步”为线索,将个人命运与自然节候交织,看似写春景,实则写心境;表面是赏花饮酒及时行乐,内里则是对生命意义的叩问。正如叶嘉莹所言:“杜甫的诗,是血泪与春光共同浇灌出的花朵。” 在这组诗中,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位诗人的独步寻芳,更是一个时代的精神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