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看见别人剩余的寿命。
清晨，爸爸对违反家规的妈妈，家法伺候。
我被吵醒后，看见妈妈头上的数字变成了负数。
我爸还在疾言厉色的训斥。
「家规上写得清清楚楚，十二点还不开饭，你是不是又想挨打了！」
而我紧张又害怕的盯着妈妈。
只因她的后脑勺血肉模糊，鲜血已经流满了整个后背。
不一会儿，她将一道道色泽鲜艳的硬菜，摆上了饭桌。
鲜血淋漓的猪大肠。
死不瞑目的牛眼睛。
好似还在跳动的羊心。
还有一把带着血的菜刀。
1
一觉睡到中午。
我走到厕所，洗了把冷水脸，强迫自己清醒。
一抬头正好看见镜子里，自己头上的数字——71/5/18。
我从小就能看见别人剩余的寿命。
就像是我自己，还能活71年5个月零18天。
但是昨天还是71/5/28，71年5个月零28天。
今天再看就又少了十天。
妈妈每天半夜去早餐店帮爸爸揉面，晚上向来只有我跟弟弟在家。
弟弟总是半夜要我陪他玩卡牌，每每折腾到早上六七点才肯睡觉。
我回头看着累极，趴在沙发上睡着的弟弟。
如今他倒睡得香甜，我又折寿十天。
听见开门声，我急忙跑出去，想跟妈妈告状。
妈妈充耳不闻，拎着几个黑色塑料袋，一头扎进了厨房。
我不满的跟了过去，视线无意从妈妈头上扫过，赫然看见妈妈头上非同寻常的数字。
0/0/-1
本有些犯困的我，瞬间精神抖擞，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我只会在死人头上看见这个数字。
我曾经在外婆火化前看过她一眼。
当时外婆头上的数字是0/0/-7。
那是我唯一一次，在别人头上看见负数。
而如今它出现在妈妈头上，岂不是意味着。
妈妈已经死了！
2
菜刀有节奏的切在案板上的声音，拉回了我的理智。
妈妈已经背过身去，开始对着灶台忙碌。
我这才看见她血肉模糊的后脑勺，鲜血已经流满了妈妈后背。
我死命捂住嘴巴，怕自己惊叫出声。
菜刀每落在菜板上一次，我的心就跟着加快一分。
好似那菜刀，转眼就会落到我的身上。
我双腿战栗着，竟挪不开脚步。
幸而开门声再次响起，爸爸回来了。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向爸爸求助。
爸爸却先我一步，打断我的话：「又在家给我偷懒？」
「我早上八点发布的新家规，你为什么现在还没回复收到。」
「又想挨打了是不是？」
3
自从网上的林家家规爆火后，爸爸也为我们家量身定制了一份。
为了保证家规的每一条都对他有利，这已经是他修订的第五版了。
我都快急哭了，爸爸却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他将家规点开，强硬的递到我面前：「读，不读完不准吃饭。」
我粗略扫了一眼，被迫快速朗读——【《徐家家规2024修订版》，合计21页。
【家规核心：君子远庖厨，女子尽家事。（此条家规需牢记。）】
……
【第五条：君子不进厨房，恐惹小鬼。】
【第六条：女子不上餐桌，以防影响家族气运】
……
【第十条：每餐餐标10-15元，且猪、羊、牛、鸡都要有，以便保持营养均衡，以佑总口味为主。】
……
【第一百五十八条：不得对佑总直呼其名。】
【注：违背任意一条家规，都需承受不低于三十皮鞭的家法。】
我一个劲的点头表示自己看完了，爸爸这才收回手机。
我怕爸爸不了解妈妈的现状，就他那暴脾气，指不定捅出什么大篓子。
我想开口提醒，爸爸却已经上了饭桌，翘着二郎腿，先我一步开了口。
「饿死了，十二点零一还不开饭，你又想挨打了是吧？」
同一时间，被吵醒的弟弟一脚踹在我的腿弯，又急又狠：「吵死了，臭婆娘。」
爸爸笑眯眯的将弟弟抱在怀里，一个劲的夸奖他：「你二姐就是个只会读死书的蠢货，哪儿像我们佑总这么有男子气概。」
俩人说完就开始捧腹大笑。
我站在原地失了一切动作。
爸爸将年仅五岁的弟弟称作佑总，又自称佑爸。
却将我跟姐姐称作二姐，大姐。
我摸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腿弯，听着他们欠揍的笑声，突然就不想多嘴了。
我在这个家连名字都不配拥有，有什么资格提醒他们。
他们活该被妈妈乱刀砍死才好。
与此同时，妈妈端着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随着空气中弥漫开的腥味。
一道道色泽鲜艳的硬菜，摆上了饭桌。
鲜血淋漓的猪大肠。
半生不熟的鸡屁股。
死不瞑目的牛眼睛。
还有好似还在跳动的羊心。
4
在巨大的视觉冲击力下，爸爸吓得起身猛然后退几步，佑总则吓得哇哇大哭。
「什么玩意，快拿走拿走。」
妈妈有些生硬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
「猪、鸡、羊、牛都有。」
「除了猪大肠，都是捡的菜市场别人不要的东西，绝对没有超过15块钱。」
「完全符合家规，为什么要拿走。」
听见妈妈的话，爸爸的怒气瞬间直冲天灵盖：「你这叫菜吗，你这……」
爸爸接下来的话，却如数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他看见了，背过身去的妈妈，后脑勺那恐怖狰狞的疤痕。
爸爸腿一软，吓得跌坐在地，佑总也被惊得止住了哭声。
妈妈端着冷饭，再次走到饭桌前。
她双眼空洞的看着爸爸，语调却更加尖锐：「这难道不叫菜吗？」
妈妈俯身靠近爸爸，高高举起右手，手上还紧紧握着那把带血的菜刀：「你吃还是不吃？」
我看见爸爸头上的数字急速减少——0/0/1。
这代表妈妈动了杀心。
我竟暗自期待，爸爸能有骨气一回儿，可千万别吃。
可爸爸却一骨碌爬起身，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吃，我吃。」
妈妈高高举起的刀，并没有放下的意思。
直到爸爸手抖着夹起一块血淋淋的的猪大肠往自己嘴里放，含糊不清的道：「好吃，好吃。」
妈妈才挺直了腰杆，放下手中的菜刀，浑身的戾气一点点散去。
见状，爸爸又朝自己嘴里猛送了几口。
腥味太重，吃得爸爸眉头紧皱，还忍不住干呕。
妈妈一个眼神下去，爸爸连呕吐物都重新吞了回去。
妈妈满意的走开后，爸爸连忙转头哆哆嗦嗦的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我见妈妈没有伤害我的意思，心情已经逐渐平复。
比起逃跑，我更想弄清妈妈死去的真相。
从记事起，只要我惹爸爸不开心了，他就会体罚我。
随着年龄的增长，从打打手心到直接解开皮带不分轻重的抽打全身，都是常有的事。
他对妈妈跟姐姐，亦是如此。
所以我的直觉告诉我，妈妈的死多半跟爸爸脱不了干系。
我问爸爸：「妈妈回来就变成这样了，所以在早餐店发生了什么？」
5
在我的提点下，爸爸略微思索片刻后，气得猛拍大腿。
「我就说她那时候怎么躺那么久都不动弹。」
「我还骂她偷懒不干活来着。」
「原来……原来她死了！」
在爸爸的回忆下，我简单理理清了事情的起末。
一位姐姐到我家的包子铺买早餐，手滑摔碎了手机。
那位姐姐让我妈等等，等她老公来付钱。
妈妈却害怕他老公知道她手机摔碎了，会打她，连钱都不收了，让那位姐姐赶紧走。
她会不会挨打我不知道，倒是妈妈狠狠的挨了一顿打。
妈妈每天只睡三个小时，就要起床帮爸爸揉面，哪里禁得起爸爸这一顿打。
她挨了几巴掌，就体力不支晕倒了过去。
想必妈妈是晕倒时磕到了头，在那个时候就死了。
至于妈妈又是如何变成如今这幅行尸走肉的模样，便不得而知了。
我暗自还原着事情的真相，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让我如坠冰窖。
我对爸爸的怨气慢慢幻化成浓烈的恨意，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他从前对姐姐那样心狠，如今对妈妈也是这般无情。
他不是我爸爸。
他就是个人渣，彻头彻尾的人渣。
爸爸一边往嘴里塞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一边急切的问我，他该怎么办。
我看着死了还在做家务的妈妈，脸色一沉：「你该怎么办？你就该死！」
6
爸爸不仅脾气暴躁，在我上高中后，还染上了赌。
为此他欠了一屁股债，最后不惜拿姐姐去还债。
那是高三上学期的一个下午。
爸爸喝得醉醺醺的，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回家。
恰好我寒假放假在家。
爸爸一把将我拽到那些生人面前。
「亮哥，你看这个怎么样，多养养，长开了就漂亮了。」
明白他意图的我，拼命挣扎。
可惜不过是螳螂挡车，一切都是徒劳。
眼看着我即将被送人。
最终是初中毕业就被爸爸送去工厂的姐姐救了我。
她说：「带我走吧，我年龄大，嫁进你们家就能生养。」
「你把我妹带回去，还要养几年，多吃亏。」
那时候姐姐已经能为家里赚钱了，而我还是个费钱的。
爸爸很是不乐意。
直到姐姐在还清赌债的基础上，又额外争取到两万彩礼，爸爸才勉强答应。
爸爸忙不迭的将姐姐送走，生怕那些人后悔。
姐姐临走前回头，冷冷的看着爸爸道：「我们就此断绝关系吧，你全当没有我这个女儿。」
从前，爸爸一没钱了就去姐姐工厂里闹。
我记得，姐姐很爱的初恋男友便是被爸爸吓跑的。
那之后的姐姐整个人都笼罩着一股衰气。
而当时爸爸只顾着低头数钱，头也不抬的朝姐姐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不愿被送走，更不愿姐姐替我受罪。
我拼命拉住姐姐，不让她走。
爸爸却将我扛起就关到了卧室，训斥我不懂事，命令我安静。
透过即将关上的门缝，我深深的看了爸爸一眼。
爸爸在我眼中变得陌生至极。
他竟然将自己的至亲血肉，用作换钱的资本。
我说不出什么滋味，心底写满了失望与哀伤。
如今爸爸被我一噎，抬手就想打我。
他转念一想，又放下手，想来攀扯我。
「美夭也还没吃饭，快过来跟爸爸一起吃。」
我妈一拖把直接横亘在爸爸面前，将我隔绝开:「规矩不能乱，你说的！」
爸爸头上的数字从1闪烁到了0，很快又变了回去。
爸爸默默收回手，一句话也不敢说了，拼命的往嘴里塞那些生食。
片刻后，妈妈将一碗就着咸菜的白米饭递到了我手中。
「女子不得上餐桌，会影响家人气运。」
「徐家家规，需牢记。」
妈妈木讷的背着家规，而我低头大口大口的刨饭。
我第一次发现，家规竟如此可爱。
我悄悄挪动步伐，看着镜子里自己头顶的数字——74/5/18
嗯……连寿命都多了三年。
7
吃完那顿饭后，妈妈又开始洗碗、收拾房间、洗衣服。
而爸爸在吐了小半个小时后，准备逃跑。
可那门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了。
爸爸想报警，又发现手机没有信号。
就算我爸鼓足勇气，不要命的从三楼跳下去。
下一秒他又回到了屋子里，甚至站在妈妈跟前。
看着妈妈已经出现尸斑的脸，爸爸吓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见爸爸不断吃瘪我心中说不出的痛快，没想到有一天还能看见妈妈反抗。
从前我劝过妈妈太多次，我劝她离开爸爸。
可她最后都选择了忍气吞声。
妈妈这辈子没读过书，她看什么都格外简单，单纯。
而且妈妈身上总有股使不完的牛劲。
她认为自己肯吃苦，肯努力，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所以妈妈每天两点半起床帮爸爸揉面蒸包子，四点半回家准备早饭、收拾房间、清洗衣物，弄完后还要帮忙看店。
明明一切都是妈妈的功劳。
爸爸却觉得自己是我们的救世主，每个人都欠他似的。
妈妈在爸爸长久的pua下，也固执的认为，自己离开了爸爸会活不下去。
我跟妈妈说，她哪怕出去端盘子，再不济两三千是能赚的。
无论如何都比每天累死累活，只睡三个小时，就从爸爸那儿拿五十块钱，还要全部补贴家用的强。
妈妈却说我读书把脑子读傻了。
「女人离了婚是要被人笑话的。」
「二婚女人就是瑕疵品，是掉价的，你不懂。」
「放心吧，在你爸爸这套家规下，你弟弟以后肯定大有出息。」
「我们好日子还在后头啦。」
「我没读过书都懂，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看来你学习还不够努力啊。」
我妈拿着爸爸PUA她的话来反驳我，我竟无言以对。
妈妈简直将爸爸看做偶像，其实爸爸就读了个初中，连君子远庖厨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甚至当初爸爸烂赌，妈妈也全力支持。
「你爸爸就是投资失败了，投资都是有风险的。」
「我们是你爸爸的家人，我们就该在背后默默支持他，哪儿有你这样落井下石的。」
无论我如何解释赌博不是投资，我妈都充耳不闻。
后来发生了姐姐的事后，我哭着将一切告诉妈妈，想寻求帮助。
妈妈却又听信了爸爸说的奶奶想姐姐了，让她回去陪她的鬼话。。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胡话，爸爸怎么可能害你们？」
「你姐刚跟我打电话了，她说在乡下空气好，人都开心不少嘞。」
「而且你爸跟我说，他小赢了一场，把欠款还了还剩两万啦。」
「以后爸爸不搞这种投资了，你放心吧。」
每次听见妈妈维护爸爸那骄傲的语气，我都心头一紧。
但想着妈妈一直以来，都尽着最大可能保护我跟姐姐。
也是在妈妈的保护下，我才能磕磕碰碰读到高中毕业。
所以我总想带着妈妈一起脱离苦海。
直到经过姐姐的事后，我才被迫选择尊重妈妈的命运。
而如今，我决定要帮妈妈，彻底铲除爸爸。
因为比鬼更可怕的——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