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一场落雨天里嫁过去的。那天的雨不像春天的细密,也不像夏天的暴烈,而是夹着点寒意的秋雨,滴滴答答地敲着村口的铁皮屋顶。新郎家门口挂着红布,红得像煎过头的溏心蛋,湿漉漉地垂下来。她穿着一件借来的婚纱,内衬已经磨破,脚上的白皮鞋有些紧,走路时脚后跟隐隐作痛。村里人站在巷子口看着她,议论声像雨水一样滴进她的耳朵:“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她低头看了一眼牵着的女儿,小小的手攥着她的裙摆,眼睛里满是陌生和警惕。她知道,这场婚姻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一个家。她的前夫在2008年离婚时,留下了一份泛黄的协议书,上面还有咖啡渍的痕迹。那年,她刚满30岁,带着五岁的女儿回到了娘家。娘家院子里的茉莉花已经枯了,阳台上堆着一袋没用完的生姜。她的母亲叹着气说:“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以后怎么过?”
嫁给他,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他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人,虽然家里穷,但对她和女儿还算体贴。婚后,她很快怀上了第一个儿子。怀孕的时候,她总能闻到厨房里土灶烧柴的味道,那种混着烟灰和湿木头的气息,让她想起小时候在灶台边偷吃红薯的日子。她以为,生了儿子,婆婆会对她好一些,但婆婆却总是挑剔她做饭的手艺,说她煮的米饭太硬,像没熟透的糯米糕。
第二个儿子出生时,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那天是周三……不,应该是周四,村里的老式挂钟刚好敲了三下。她躺在床上,听着外面鸡鸣狗吠,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落。她想起了前夫,想起了离婚那天他穿着的那件灰色毛衣,毛衣起球的地方摸起来粗糙得像砂纸。她恨他,也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总是妥协,为什么总是活得像一根被风吹来吹去的稻草。
第三个儿子出生时,她已经40岁了。村里人看她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有人说她命苦,有人说她傻,还有人说她是为了三个儿子才咬牙坚持。她听着这些话,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但她从不反驳。她知道,日子是自己的,别人怎么说都无所谓。她每天早上五点起床,煮粥、喂鸡、洗衣服,忙得像一个陀螺。她的手因为长期洗衣服,变得粗糙干裂,摸起来像树皮一样。
她的三个儿子渐渐长大了。大儿子喜欢画画,总是用铅笔在墙上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二儿子调皮,喜欢爬树,每次都弄得满身泥;小儿子最乖,总是跟在她身后,像一只小尾巴。她看着他们,心里有一种复杂的满足感。她知道,虽然日子苦,但至少还有希望。
转折点发生在她50岁那年。那年,大儿子考上了大学,二儿子也开始在镇上的工厂打工,小儿子还在读书,但已经懂得帮她分担家务。她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轻松,像是压在肩上的石头终于被搬走了一块。村里人开始用另一种眼光看她,有人羡慕她,有人嫉妒她,还有人开始对她客气起来。她的婆婆也变得和善了些,偶尔还会帮她带带小儿子。
她60岁不到的时候,三个儿子已经各自成家。大儿子在城里买了房,二儿子开了一家小店,小儿子也在镇上找了份稳定的工作。她终于可以躺平了。她每天早上起来,泡一杯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院子里的桂花树开得正旺,香气扑鼻,让她想起了初恋时的那个秋天。她的初恋是个瘦瘦的男孩,总是穿着一件白衬衫,衬衫的袖口已经磨得发黄。他送过她一支桂花香水,但她从来没舍得用。
她的人生像一条河流,有过急流,也有过平静。她回头看时,发现自己并不后悔。虽然二婚的日子不算好过,但至少她有了三个儿子,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她知道,人生没有完美,只有尽力而为。她坐在院子里,看着桂花树下的影子,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平静的幸福。她想,这样的日子,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