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父母家暴，被同学霸凌。
我一心求死的时候，周游像一束光一样照进了我黑暗的世界。
我以为我找到了我的盖世英雄。
某一天，却惊觉。
他不过是一个拿着一罐蜜糖的骗子罢了。
1
上午练习英语口语时，手机用来录音纠正，放在出租屋书房的桌子上，忘了关，忘了拿。
取回来才发现，不小心录下了我离开出租屋前那会儿的一些对话。
「看这小妮子的样子，现在可真是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
是一个女声。
那个时候，是我离开，周游妈妈过来的时候。
他妈妈对我还是不太接受，今天过来看他，我就回避了。
「妈，您怎么这么快？她才刚走。」
「演戏演上瘾了，怕被发现？放心吧，我是看着她出了小区门才上来的，看看你现在，跟你爸活脱脱一个样子。」
「妈，您先坐，我给您倒杯水。」
「别打岔，我可是观察了好几天了，看看那个小妮子满眼幸福的样子，你这演戏未免演得有些太认真了吧？」
「演了那么久的温柔君子，总不能一上大学就漏了馅，我要她心甘情愿地献身给我，这样才能让她陷得更深，到时候不仅她妈妈会痛，她也会痛苦万分。」
「你爸和那个女人真是让人恶心，我现在只想尽快看到那个女人知道自己女儿和她情人的儿子搞在一起时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妈，您放心。」
2
对话不过几分钟。
我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可是字串联在一起的意思我怎么都不明白？
宿舍门窗响动的声音，拉回了我的神智。
我看向了桌子上的小镜子。
镜子里的那张脸，苍白，僵硬。
可是，眼角眉梢依稀可以看得出明媚。
这张脸以前不这样的。
在还是孩童的年纪里，我也曾是个爸妈疼爱的小公主。
后来为什么变了呢？
那是初一时的一个寻常的周末，我在屋里写作业。
爸妈不知道为啥吵了起来，吵得很厉害。
我走出房门，和脸色涨红的爸爸对上了眼。
我清楚地记得爸爸第一巴掌落到我脸上的疼痛感，这是我爸第一次打我，他骂我小畜生。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打我，明明是他们吵架。
从这以后，爸妈总是吵架，家庭氛围越来越紧张，每次吵架过后爸爸就拿我出气。
一次又一次，我越来越麻木，麻木的同时内心竟还能感觉到重量。
这重量压得我喘不过来气。
于是在初三的暑假里，我选择了一个爸妈都不在的日子，踏入了离小区不远的一条河里。
周游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说实话，他的第一次出现我并不感激。
他在我即将被河水淹没的时候出现，把我拖到了岸上。
我对他疾言厉色，怪他多管闲事。
后来也没再多看他一眼，就离开了。
他的多管闲事打断了我，也让我丧失了再次寻死的勇气。
后面我和周游也有过交集，不过我们很少说话。
我们的关系出现缓和是在高一上学期的某一天。
我的成绩让我毫无意外的顺利升学到了高中重点班。
而周游是转学过来的，很巧，跟我同一个班。
3
高一的班级还未区分文理科，同样的也没有按照成绩好坏分班。
所以班级里有一些“坏学生”。
当我被堵入一条回家路上的小巷时。
我只是看着对面几个有些熟悉的男生的脸，满头雾水。
对面有一个男生从一开始还算平静，到后面变得愤怒异常。
从一开始言语还算客气，到后面脏话连篇。
周游是在男生骂我“臭婊子” 时出现的。
他看着挺瘦弱，没想到打架挺厉害。
后来，几个男生放下狠话后一瘸一拐地走了，留下了巷子里鼻青脸肿的周游和脸色平静的我。
安静了好一会儿。
他见我不说话，再开口时有些难以置信的意味：「你知道今天那几个男生为什么堵你吗？」
「因为我没有理他。」
周游眼里带了笑意：「因为他是校草，还是校霸，他追了你几个月了，你没发现吗？」
我摇了摇头。
「他一直给你献了几个月的殷勤，但是你一直对他爱搭不理的，现在他应该是失去了耐心，恼羞成怒了，你真的一点都没注意到？」
安静了半晌，我脸色平静，语带冷漠：「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他也停顿了一下，随后笑容坦荡：「因为你....长得漂亮，我一直关注着你呀。」
4
那天的对话稀松平常，但我竟然都清清楚楚的记着。
这个世界上除了逃脱不掉的疼痛，也有预想不到的温暖。
在那一刻，我尝到了周游递过来的蜜糖滋味。
蜜糖怎么可能不甜呢？
从那天以后，我们逐渐熟悉，然后我从沉默寡言、对周围漠不关心，到逐渐正常，逐渐开朗。
家庭的暴力在整个高中阶段并没有停止。
但是我整个人却变得越来越好了。
他在我一开始对他还是冷脸的阶段，总是温和耐心，不厌其烦地告诉我学校里发生的一些事。
他在上学放学的路上跟在我的身后，风雨无阻。
他为我牵线搭桥，让我认识新的朋友。
他给我推荐一些有趣的电影、书籍。
他带着我吃喝玩乐 ，也会和我一起努力学习。
后来，他看到了爸爸对我的殴打。
他揍了爸爸一拳，然后拉着我狂奔。
他为我买药，听我诉说苦痛。
他拉着我要去报警，气愤的样子，心疼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如珠似宝。
再后来，他的妈妈发现了他经常和我走在一起，以为我们早恋。
那天在学校门口。
我清晰地听到了他说：「妈，我们没有早恋，但我确实是喜欢她，我给您保证，我后面成绩一定会变好，您不能阻止我和她在一起。」
那个时候他妈妈还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比如小小年纪就会勾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女孩之类的话。
我也清晰地听到了他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他妈妈的话：「够了妈，您不能这么说她，是您的儿子天天跟在人家后面，您回家吧，我去上课了。」
5
再后来，他的成绩确实稳步上升。
高考刚过，他跟我表白了，
然后，我们恋爱了，到了同一个大学，算一算，快两年了。
在我面前的周游，总是温和的，有礼貌的。
不管是对着我还是对着别人。
记得高中后期逐渐开朗起来的我，那时候也会和班里的女同学一起讨论八卦。
女同学们口中，周游的形容词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
我深表赞同。
他带着满身柔光走向我，递给我一罐我从未尝过的蜜糖。
我尝过了，无与伦比的甜。
没有这罐糖，我怎么和明媚沾边呢？
可是手机里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是谁的？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You’re the only thing I wanna touch……」
我在铃声中回过神来。
是我给周游设置的专属铃声。
我抬头看了眼窗外，天竟然已经黑了。
铃声还在继续，我摸过手机接通放在耳边。
「快出来，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那家店的馄饨。」
我起身往窗台走了几步，宿舍门口灯光很亮，我们的宿舍就在一楼，离门口很近，所以门口的周游我能看得很清楚。
我侧了侧身子，找了个不会被外面发现的角度：「你妈妈呢？」
周游抬眼往我们的窗户看了一眼，脸上是我熟悉的笑容：「她说她有个朋友在市中心那边，她今晚去朋友家睡，你赶紧出来，我们回家，馄饨要凉了。」
他的语气很自然，也很熟悉，如以往一样温柔、温暖。
我停顿了一下，然后故意放低了声音：「我有个室友回来了，她发现她男朋友好像一直在骗她，她在被子里哭呢，我不太放心，今晚不回去了，你先回去吧。」
高低、快慢、轻重，甚至是停顿，都很自然且恰到好处。
看来，谎话确实蛮容易的。
6
我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门口的周游，亲眼看到他在 “她发现她男朋友好像一直在骗她”的停顿里笑容僵住，又在我继续的诉说里明显松了一口气。
周游走后我又在窗前站了许久。
最后是窗子缝隙里不断透进来的冷风惊醒了我。
脑袋里面很混乱。
我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出了门。
漫无目的地坐着公交车，看着窗外的霓虹灯发呆。
等我在司机师傅的喊声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到了终点站，A市市中心的步行街。
这么巧？
面前热闹的街景，打消了我想继续转公交车的念头。
走入人群，也许会温暖一点。
我随着人流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晃悠了很久。
后来觉得有些累，就坐在了路边的椅子上休息。
手里拿了一串糖葫芦。
我和周游上了大学之后，周末、节假日的时间一般都在兼职。
偶尔周游提前忙完了，会到我兼职的地方接我。
每次他来接我，都会给我带一串糖葫芦。
我分明记得每次他给我买的糖葫芦都很甜的。
可今天的糖葫芦怎么那么酸，甚至有些微微发苦。
我拿着糖葫芦又发起了呆，这次，是在脸上的疼痛中醒神的。
有的时候坏事是接二连三的，冥冥中自有天意，或者其中有我没发现的手在拨弄。
我的手下意识地捂住脸，仰起头看着面前的人。
眼前脸色通红、一身酒气的男人，是我许久未见的爸爸。
殴打与谩骂铺天盖地而来，周围没有人上前阻止。
我抱头蜷缩在地面上，从手臂的缝隙里认真地看了一圈周围的人。
都是很陌生的人。
除了那个眼神冷漠的男生有些熟悉。
我放下了抱头的手臂，仔细去辨认，原来是周游。
我看着他忽然满眼心疼，满脸痛恨地冲上来，仅仅用了几拳，便把我爸打倒在地。
这次，他的身影怎么那么模糊？
7
等我再次清醒，我躺在医院的床上。
周游趴在我的床边，握着我的手，呼吸平稳。
我静静地看了许久我们交握在一起的手。
终究是没忍住，泪水流了满脸。
周游睡眠一向很浅，我的吸气声惊醒了他。
他一看我满脸泪水，顿时满眼心疼地为我擦眼泪。
嘴里问我，哪里痛？
我看着他眼神里那看上去那么真切的在乎，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周游柔声细语，情深意切地安慰了许久。
后来哭累了，睡着了。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快到中午了。
护士给我拔针，安慰我没什么大事，吊的是葡萄糖。
说着又满脸羡慕地告诉我，我的男朋友去给我买我最喜欢喝的红枣小米粥了。
说是中午附近没有卖粥的地方，打车去了挺远的一个商场。
话音刚落，她口中的那个贴心的男朋友就急匆匆地进来了。
护士小姐姐满眼带着羡慕与笑意，冲我眨眨眼，离开了病房。
周游为我升起餐桌，然后坐到了我的病床旁。
他的额头上竟然起了薄薄的一层汗。
冬末的天空阴沉沉的，我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嗓音沙哑：「怎么出汗了？」
他拿过床头的热水，倒了一些在杯盖里，吹了吹，然后递给我：「刚才楼下电梯排队的人太多，我从楼梯上来的，你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你吃了吗？」
「时间还早，你先吃，饿坏了吧？医生说你最好先吃些好消化的，就给你买了红枣小米粥。」
我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对他露出有些虚弱的笑容：「嗯，很好吃。」
「那就好，你慢慢吃。学校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请假了，请了一天。」
「嗯。」
我低头开始吃了起来。。
不知道是长时间没吃东西的缘故，还是吊水的缘故，嘴里的滋味其实有些奇怪，一口下去，能尝到甜的味道，但很快就变了，变得有些腻，有些苦。
我一口接一口默不作声地吃着，眼角余光看到周游一直在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
在我快要吃完的时候，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心里一惊，手中的动作停住了，但是忍住了没有抬头。
空气中安静了好一会儿，周游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昨天你说要在宿舍住，我想着你没带洗漱用品，就回去给你拿了，我跟了你一路，你也没发现，其实昨晚你室友根本就没有回来吧？」
我松了口气，抬头冲着他有些艰难地提了提嘴角。
他看到我的样子，眼里又是心疼又是责怪：「先不说你不告诉我了，你去见他干嘛？再退一步讲，他打你不会躲吗？我就被挤散了一会儿，谁知道再看到你的时候，你躺在地上，你知道那一刻我的心里….」
8
他的心里那一刻在想什么我不清楚。
但是此刻他眼中是清清楚楚的心疼，眼底甚至泛起了微微的泪光。
眼前的模样和人群中带着冷漠眼神的模样实在相差太大。
我一把抱住了他，打断了他的诉说：「我知道。」
他似乎感受到了我有些激动的情绪，反过来抱紧了我：「你知道就好，以后再也不要单独去见他了，学校他进不去，我们住哪他也不知道，还有，有什么事情不要瞒着我。」
我趴在他的肩上，有些无力地闭了闭眼睛：「嗯。」
我真的以为我知道的。
我知道他真真切切地爱我。
他会记得我所有爱吃的东西，时不时换着花样买给我或者做给我吃。
他会在看出我心情低落的时候，想着法子哄我开心。
他会在我偶尔跳脱的时候，毫不费力地接住我的梗。
他会和我一起聊心事，和我一起分享快乐，分担痛苦。
他会在日常生活里无微不至地照顾我。
他会紧张我、心疼我。
他会鼓励我、支持我。
脑海中，桩桩件件，都是他爱我的证明。
那么真，那么多。
你要我怎么去相信，那些都是在演戏啊？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建立起来很难。
打破却很容易。
9
我回到学校上课之后，实在无法做到若无其事。
脑海中一直回荡着手机录音的那段对话。
还有那天晚上被打时，那个被称作“爸爸”的男人的谩骂。
我回想了一下记忆里那张一直冷漠的脸，
似乎是那个女人出轨了周游的爸爸？
可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呀？
我觉得，我需要搞清楚。
我想搞清楚，上天给我搭了梯子。
周游说了，他这些天有时间会去市中心陪他的妈妈。
我在他第一次说去市中心的时候，尾随了他。
这点他倒是没骗我，他妈妈确实是在市中心。
只是我没想到，我在市中心再次看到了我的爸爸，他竟然还没有走。
我尾随周游，仅仅是因为，我想亲眼看看，他和他妈妈相处时真实的样子。
在看到我的爸爸时，我改变了路线。
我跟着爸爸到了一家酒吧，在黑暗的角落里注意了他很久。
最后偷拍了一张他的照片之后离开了。
就像拿到隐秘安全的录音芯片一样容易，我的兼职环境，找一个“狗仔”帮忙也很容易。
我在周游的手机壳里贴上了录音芯片。
我让“狗仔”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我爸，找到了的话和他喝酒。
一切都很顺利。
几天以后，周游的妈妈从A市离开，而我的爸爸，也是同一时间离开的。
几天的时间里，我的安排无人知晓。
几天的时间里，我想要搞清楚的事情，拼凑得完完整整。
10
周游今天一整天的课。
而我没有。
删除了电脑里所有的记录，我在阳台的冷风里枯坐了大半天。
一开始是笑一会儿，哭一会儿。
后来累了，只剩下心脏一阵阵的抽疼。
再到后来，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我是在周游的惊呼里清醒一点的。
他摸着我的胳膊，我看到他脸上带了怒气，我听到他问我：「你在这里坐了多久？你是傻的吗？」
我可不就是傻的吗？
夜里，我没有多大意外的生病了。
有些严重，高烧。
「静静！你终于醒了，怎么样？还难受吗？」，是周游熟悉的声音。
我偏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脸色看着很苍白，嘴唇上起满了干皮。
我没出声，转过头又继续盯起了天花板。
周游在我病床旁边坐了下来。
细声细语，小心翼翼地问我：「还有没有哪里难受？」
我的脑海中蹦出了昨晚一些模糊的片段。
烦躁的情绪忽然冲破了顶，变成了厌恶，变成了恨。
11
我死死盯着天花板，想盯出个洞来。
我们从小接受教育，耳濡目染。
父母该是有为人父母的样子。
父爱当如山，母爱当无私。
可是没有人告诉我们，那只是这个社会制定的标准罢了。
纵然有人做得很好。
但有些人，甚至都没有成为父母的资格。
那个对于我来说有着“父亲”尊称的男人在我小学时酒后出轨了自己的同事，那个对于我来说有着“母亲”尊称的女人要离婚，那个男人非常爱那个女人，所以，不愿意。
在我升初中的时候，另外一个男人调任到了B市，和女人在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然后就搞在了一起。
这个男人就是周游的爸爸，风流倜傥，风流成性。
纸包不住火，这件事情先是被我的父亲知道了，他每次都会怒斥我的母亲。
然后这件事情也被周游的母亲知道了。
周游爸爸的脾性她一清二楚，一开始是看戏的态度，只当是又犯了一次浑，不曾想两三年过去了，竟然还在一起。
比起知晓完整的事情脉络，其实我更想知道的是和我有什么关系。
莫名其妙到让人想剖开这些人的脑袋，看看那些扭曲的逻辑背后，人性的恶到底有多大。
周游的母亲，在看到过了两三年她的丈夫竟然还和我的母亲在一起时，恨上了我的母亲，她认为我的母亲夺走了她的男人。
她想要报复。
让自己的儿子去接近这个女人的女儿。
勾引，玩弄，抛弃，然后让这个女人知道。
多么荒唐可笑？
我剖不开他们的脑袋，搞不清他们的逻辑。
我只知道，我无辜地承受了这一切。
做错事情的人才应该付出代价。
而那个递给我一罐蜜糖的男孩本身呢？
我想亲眼看看他的真面目。
插[静静吃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