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打个巴掌还给揉一揉。
爹爹和继母嫌我丢人,一连几日没有来看过我。
嬷嬷怕我在家憋出病来,让我出门赏赏春。
我不愿嬷嬷担心,强撑着带丫鬟坐车出了门。
我来到平日常来的煮雪诗社。这是一个专门的女子诗社,在京师里很受贵女们欢迎,我们几个谈得来的小姐妹,经常在这里聚会、酬唱。今日来和她们诉一诉心中忧愁,纾解一下也好。
诗社春意正好,桃花灼灼正盛。
我提着裙子上台阶,恰逢京内几名贵女结伴过来赏花。都是平日里熟悉的,我微施一礼,点头致意。那几名贵女却一改往日的礼数,一脸轻蔑的冷笑,看也不看我一眼,冷笑着议论道:“要是我被人家退婚,早就没脸见人了,还有心情出来闲逛。”
“王家那可是出了名的礼数大家,被王家退了婚,指不定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京城第一才女,呵,谁知道这牛吹的有多大。”
“沽名钓誉。”
她们从我面前走过,旁若无人,带过一阵凉风。
我站在原地,才感受到原来外界的恶意有这么大,即便我什么都没做,仅仅只是不得王家嫡子的欢喜而已。
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诗社女管事走出来,见我还愣着:“姑娘还请回吧。”
我摇摇头往里走:“我进去坐会儿。”
管事再拦住我:“姑娘,被退婚的女子,不可再进这女子诗社。”
我苍白着脸,看着管事还回来的我的纸墨笔砚,大声问:“我没做错过什么,为何要遭受如此对待?”
管家叹一声:“不仅如此,京师的诗社、棋社、琴社,都是这规矩。世间女子向来不易,愿姑娘早日心开意解。”
我和王卓群,是自幼定下的亲事。
人人说太傅王昌为人严谨,家教甚严,当时母亲已经病入膏肓,挣扎筹谋着这一场亲事,觉得将我嫁过去,至少不会遇到那些勾心斗角的家务事。
定亲后,母亲再无牵挂,撒手而去。
但要做王家少奶奶,德言容功,须样样拿得出手。
我从小入女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执掌家务,无一不精。
只为入了王家,不丢父亲的脸,圆了母亲的梦,撑得起王家的后院。
千算万算,没想到王卓群人如其名,是个与众不同的。
虽然他才情出众,文韬武略,却不愿意沿着家里的路子走向仕途。他自由随性,最烦一板一眼做事。
平素不怎么在家,而是出游名山大川,拥清风明月入怀,他说他要一个懂他的姑娘,和他对酒当歌,湖心赏雪,不要一个和他娘一样的大户夫人,整日囿于门户,失去自我,奔走于人情、治家之间。
众人至今还在讨论家教森严的王家怎么就出了个他这样的嫡长子。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我一直觉得王卓群随着成熟终有一天会回头,却没想到,没有等到这一天。
王卓群甚至根本没有见过我,执意退婚。
我这些年的思恋,统统落了空。
我发了一场急病。
爹和继母都在气头上,也不忙着找大夫,我昏昏沉沉几日,不知春秋。
一日我感觉略微清醒,闷在屋里难受,看外面春雨淅沥,想撑着出去走走。
我带着贴身丫鬟玉竹,拿了油纸伞从后门出去。
下着雨,街上行人寥落,已是春深,柳条儿绿的发亮。
马蹄疾驰声音,我回头看,是谁在京师之内还如此大胆,却见一人着劲装,风尘仆仆蒙着脸骑马狂奔而来。那马原应全身乌黑油亮,许是赶了远路,沾了许多灰尘。马背上束着另一人。
这时隔壁小狗大黄受了惊吓,狂奔至街心,来人马踏飞燕的速度顷刻间就可能将大黄踩的肠破肚流。
大黄是从小就和玩,我怎能眼睁睁看它死在我面前。我情急之下收起伞,向前跑几步,用微弯的伞柄勾住大黄的小腹往回一收。
雨天路滑,我勾的急,伞往回收的时候一个没站稳就要滑倒。
那人速度虽然很快,也预判了前路。他一扯缰绳,那马颇有灵性,直接从我和大黄身边轻轻跃过后停下。那人弯腰一把捞起我,使我不至狼狈摔入水中。
“一只小狗,也值得你费这么大气力去救。”那人看了我一眼,声音清冷。
“自幼的玩伴,何况,也是条命。”我福了一福,抬头看了他一眼,只看到一双凤眼透出锐利的目光。
“我杀了这么多人,拿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命很常见,拿自己的命换别人的,可不多。”那人冷哼一声,扶我站直,翻身跃马而去。
可我淋了这一场雨,越发病了。
父亲并非时时在忙。隐约听说那战神萧轻舟孤身入边地,绑了对方太子,快马送其入京为质子,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战事平和。皇上大喜,京城又是一番歌舞升平模样。
原本主战的父亲又重新被同僚捧起,赞他远见卓识。
这几日家里夜夜笙歌,都是招待各处宾朋。
继母过来传话,说父亲有令,这些天家中常有贵客,不许我随意走动。
嬷嬷跪求继母召一个大夫过来,继母随意找了一个游医开了些不靠谱的方子,就再也没露面。
我天天喝着那黝黑的药水,又腥又苦,半点不见起色。
一天傍晚,我感觉自己全身滚烫,脑袋像针扎一样疼,辗转中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家里并不想真心给我治病。
一个重拾荣耀的府邸,要的是烈火烹油锦上添花,根本不需要一个丢脸的长女。家里女孩子有的是,为家族争光的女儿,才是他们的女儿。
在他们眼里,我最好是无声无息病死在府里,在无人提起,就能抹掉从前的羞辱。
我迷糊中梦见母亲,她还是临终前的模样,抓着我的手说:“婧语,以后的路,你自己一定好好走。”
可是母亲,家里都不要我了,我该往哪里走,我已经成了弃子。
片刻清醒。我披上衣服强撑着出门。夏夜,晚风阵阵传来前院的笑语。
我扶着栏杆慢慢往前挪,只见有一人缓步走来。我微微抬头,看到一张冷冽俊美的脸,周身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只有那双凤眼微微有点熟悉。
我狠狠心,向他伸出手,以极弱的声音问:“公子,唐突了,你能把我娶走吗?”
那人的眼神似乎能直看到心里,他仔细看了看我,甚至伸手摸了下我的额头。
“好。”他不曾犹豫。
“你是不是要作死?!”父亲来到我的房中,大发雷霆。
我病已经初愈,这是我病了之后第一次见到父亲。
“你知道那是谁?那是皇上的小舅子西北大将军萧轻舟!你是有多大的胆子,在咱们家院子里勾搭萧轻舟。私相授受,卷皇上面子!咱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我这官,我看也不必再做了!”
父亲指着我怒不可遏。
“一会儿他上门下聘,你自己去和他说!退了这门婚!”
面子,官位,大过我的命。一次退婚,我已经死里逃生。再退一次婚,恐怕我活不过今天了。
我看了一眼父亲,冷冷问到:“父亲想让我如何退婚?”
“这好办。”继母春风得意接过话头。“我老家有一大片庄子,那庄主是我外甥,年少有为,家境殷实。你就说已经和我外甥定下了亲事。过些日子,你嫁过去,舒舒服服过着庄主太太的日子,再不回京,京城里没人记得你这两次退婚的事儿。”
“你要是不退婚,”继母的声音变得阴冷,“得罪了王家更得罪了皇上。你不是想害死咱们全家吧!”
我看着继母,眼睛要冒出火来,她外甥整日偷鸡摸狗,是个十足的地痞流氓。因为在京城总是惹出祸端,被爹爹送到乡下庄子,做点闲事混口饭吃。
父亲在旁边喝一口茶水,并不做声。
看来他们两个已经是早有打算了。
纵然知道这个家已经容不下我,我的心里还是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