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22日,吴山专“字方天下”在长征空间开幕,由与艺术家长期合作的策展人、研究者刘畑策划。
展览展出了吴山专1985年至今的逾百件作品,其中呈现的核心,是吴山专所探索以及所置身的“文字”的若干状态。这是一个相当复杂而漫长的故事。
吴山专对于“中文字”的自觉,始于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在读时期,他与“红色幽默”小组的伙伴们,共同以中文的一种特殊的形态:“黑体”“印刷体”“美术字”,创作了轰动一时的“75%红20%白5%黑”展览。展览的视觉回应了当时记忆中尚未远去的“大字报”印象,它将这一极其强烈的视觉,进行了抽象,化为色彩的比例。
没有选择“书法”,而是选择黑体这种没有“表情”的文字形式,既来自于大字报的视觉,也因为吴和伙伴们认为:中文字本身已经是作品。由此,吴山专发展出了关于“字象”的创作和写作:如果我们不理会中文字的意指,我们就能把它视为一种美的形象。
“字象”仅作为形式,而引起的意义之“亏空”,触发了一个双关语:“赤字”——它既是“红色的字”,又是亏损(deficit)意义上的赤字。亏空,是彼时前卫艺术对于“内容”与“主题”的清理;亏空,便成为了“容器”(这在日后也成为了吴的长期命题)——因此,也就可以被灌注,这便是吴在那个阶段所提炼出的面对历史的工作方法:“拿来/借用—抽空—填入”。
这种相当解放地对待历史的态度,可以被视为中国近代史中激烈的革命性能量的遗产。在“三千年未有之变局”后,在作为“文”明之根基的文字及语言状态之上的反复提案、斗争是一个聚焦的角力点,它们伴随或通向着对于国族文化性命攸关的一系列进程:拉丁化倡议、白话文运动、简体字改革、汉语拼音方案、普通话推广……
其中,1977年推出的“二简字”——由今日听起来非常激进的“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提出的《第二次汉字简化方案(草案)》,可以视为是“八五新潮”时期的错字、伪字创造者们的先声——对于文明人而言,近乎“先天”存在的默认之预设(所谓“书同文”),可以被眼睁睁地如此不留情面地修改,其中包含着的前卫意味自不待言。这份饱受争议的草案后来被废除,那个年份,正是吴山专于浙江美术学院毕业的1986年。
这是“赤字”的背景,吴区别于与其他著名的假字制造者们的最大差别,则体现于他单手握拳站在“错别字”旗帜下的宣誓:所宣誓的“崇高对象”,是一种“荒诞”。而在“砌字创作工作室/㲺字工作者协会/切字历史档案馆”中,一种分散式(今日所谓“去中心”)的排比,制造出了另一种解放感:非集约的加法。这便是那本从“八五新潮”一直持续到90年代末的写作,近70万字的小说《今天下午停水》所带给我们的解放感,大量的文字被直接灌注入其中——在这本书的扉页上写着:一个文字的集装箱。
“赤字”的单色,随着吴到达欧洲,开始发生变化:一方面,他发现原先政治的红确实只是75%的红,而市场和消费的红,才是100%的红;同时,“彩色”开始在与托斯朵蒂尔相遇后共同创作的“蔬果乐”“买就是创造”等作品中出现,扩充入原先被极化的色彩系统中。
随后,在新世纪伊始,吴山专关注到了伴随着手机出现的新的文字状况:短信。那是诺基亚手机上显示出的像素字,字数有限、按条计费——与之相伴的是新的社会交往、组织、变革的方式的变化。互联网上,“他人正在搜索”的关键词,是还未实现的欲望的代名,呈现为星丛或地下铁的交织,他称之为“潜词”(subwording)。
这一切,在今天已经被“微信”(可以将其视为隐喻)的时代所颠覆,短信只是用来接受账单、快递信息和验证码,视网膜屏上再也看不到像素——它已经小到了人眼无法识别的程度;大语言模型(LLM)产出的对话者已经可以比人类更加流畅与渊博。而吴山专的文字实践,则通往了“图样/模式”(pattern),他说:“成为图样是图像最好的命。内容毫无意义,但可以成为模式。”
于是,最为流行的词汇(如“韭菜”和“鲜肉”,“马户又鸟”)都可被“填入”成为图样/模式,而他最新的思考,是区别于“语境”的“字境”(the characters context, word context, the characters domain):
字境:
1、每个字本身的字境(字方之境,the characters domain)。
2、每个字与每个字之间时的字与字的字境(the characters context)。
字境:中文字的人间。
我们赤裸地展现文字。让我们赤裸地在字境之中。
——吴山专
这让我们回想起了吴在1986年的《关于中文》一文中的笃定表述:“我们要做的是通过以上的方法告诉人们,这是我们的世界。”
关于艺术家
吴山专1960年生于中国舟山,1986年毕业于浙江美术学院师范系,1995年毕业于汉堡艺术学院自由艺术系。他在1985创立“红色幽默”,1990年创立“国际红色幽默”。
关于展览:
吴山专:字方天下
策展人:刘畑 助理策展人:梅锉
2024年6月22日–2024年10月27日
长征空间,北京
本文作者:刘畑,梅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