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飞溅的雨丝弄湿了我的外套，从车里下来跟今天的相亲对象道别，我摆摆手让他回去路上小心，他还是很绅士撑着伞看着我进家门，才转身开车离开。
这是个愉快的夜晚，如果事情停留在这里的话，我应该可以跟无数言情小说的女主一样，有一段平淡但甜蜜的恋爱生活，再从恋爱生活走向婚姻生活，想想就觉得幸福，当然，这是如果。
相亲对象安稳开着他的车子离开，大灯在雨夜里渐渐模糊，我的屋里没有开灯，应该说，我没来得及开灯，走进门内的那个瞬间，我被推到门板上，谢天谢地感谢这场大雨的喧嚣，掩盖住了我撞在门板上的声音，哐当的一声，把我手里的小皮包都撞在地板上了。
外套的表面有层雨丝湿润过的小水珠，潮湿而黏腻，贴在肌肤上，像此时他困在我身上的感觉，只是他多了气息的温度，在锁骨间游离了片刻，停在了颈脖，我总觉得他下一秒会咬破我的颈动脉，像停了很久又好像不过是一瞬，他还是放开了我。
我打开灯，把包包捡起来的时候，只看到他走进书房的背影，真是，一如既往俊朗，连个背影都对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我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回房间收拾自己，这套3房2厅的房子，房产证上是他的名字，唯一有卫生间的主卧却给了我。
吹干头发裹着丝绸浴袍，我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又试了几个表情，果断走到客厅旁边的小吧台，红酒醇郁的味道弥漫，酒红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晃荡，调整好姿势坐在高脚椅上，摇着我的红酒杯。
书房里传来了脚步声，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他手里端着一个空的咖啡杯，还没走两步，像是发现了我，顿了顿，一步步往我这边靠近。
我盯着手里的红酒杯，让长卷发微微倾斜，一缕拂过脸颊，思思说，我这个形象最吸引人，看得她都有幻肢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多年来都习惯不了的压迫感让我用尽全力才不让自己挺直腰肢，太笔直了就失了风情，不诱人了。还有五步，四步，三步，两步，哦，真是一点都不意外，他走进了厨房，洗了杯子又去冰箱拿了瓶我囤的速溶罐装咖啡。
脚步回到了书房，房门被虚掩上，漏出一丝白织光，跟客厅里我特地调的暖色调浅浅融在一起，衬得那块地毯色泽不伦不类的。可不就是不伦不类的嘛，我把红酒一口闷了，一滴都没浪费。瞧，我都舍不得浪费一滴酒，那么贵，怎么就有人舍得浪费我的感情和青春呢，连一滴酒都比不上哇。
2
我喜欢了他快十年了，但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像兄妹一样住在同个家里，但他不是我哥哥。我们的关系，说起来有点复杂。
他早年父母因为车祸意外身亡，8岁那年就托付给他大伯一家了，他大伯一家没有孩子，有了他，可以说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相处得极为融洽。
我就比较尴尬了。他大伯曾经有个白月光初恋，两人爱得天崩地裂无奈家中反对，大学毕业后也就分了手，各自奔向前程了。多年后白月光初恋身患重病，来到城里寻医，来到他大伯母就职的医院，重逢了他大伯，结果病还没治好，人就撒手人寰了，留下个父不详的女儿，他大伯家就顺便养着。
那就是我，16岁这年，我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妈妈，有了待我很好的程伯伯程伯母，还有了一个“哥哥”。
我那会儿敏感又胆怯，刚失去了至亲，来到完全不熟悉的环境，还是这种尴尬的关系，每天战战兢兢又自怨自艾，现在回想起来，我都讨厌当初那个自己，矫情又烦人，当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但他真的是个温柔又有耐心的人啊，如果不是他不厌其烦，一遍遍地让我融入这个组合式的家庭，现在的我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他总是会认真看着我，对我说，没关系，不是你的错。会跟我分享他的小秘密，他的领域，为替我撑腰，也会保护我，建立我的安全感。
去面包店，他总会记得给我带个菠萝包。晚上超过10点，他都会出来接我。成绩不好，会陪我一遍遍刷题。不懂怎么跟别人相处，也是他带着我去融入圈子，建立自己的爱好和朋友。他不仅是我的哥哥，还是领着我前行的引导者。
所以喜欢他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我眷恋他给的温柔和陪伴，再加上，他本身就优秀得足够吸引任何人。
我的少女心事，我的情窦初开，我关于情感的一切想象都来源于我眼前的他。于是，我向着他努力，于是我想变得足够优秀站在他身边，我跟着他的脚步，不敢松懈，也粘着他，怕有任何会失去他的机会。可是哪有怎样呢，我喜欢他很简单，想让他喜欢我，却一点都不简单啊。
3
十年好像花光了我所有的运气和勇气，他比我大3岁，等到我大学毕业，他已经在公司稳定下来了。我没听他的话读研究生，一头扎进工作里，努力2年多，我也终于稳步上升了，好了，年近三十的他却已经在准备相亲结婚了。我永远跟不上他的节奏。
我对着他简直不要脸了，各种招数都用上，甚至都开始研究色诱了。但他就是岿然不动，这如果真的完全不动心，我也就忍了。
但他喜欢我啊，却觉得不能喜欢我。衬得我像个白眼狼，我怎么能去染指程伯伯程伯母视若亲子的他呢，我是横在程伯母心头的一根刺啊。
高中三年如果不是程伯伯程伯母的照顾，我会过得辛苦很多。平心而论，他们对我真的挺好的，程伯父对着我大概总会想到我那个命不好的妈妈。程伯母其实是个很温柔的女人，但再温柔的女人也很难去不介意丈夫放在心上的初恋。
我高中住宿其实也不怎么回去，我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但很和睦。这种和睦建立在我们未来也不会有过多的牵扯上，所以我们一直保持“融洽”的状态。这种平衡很微妙，是不能被打破的。
未来最好是我逐渐疏离，谈恋爱结婚有自己的小家庭，逢年过节串个门送个礼问候几句，这就是最理想的相处方式。原本，我们应该就是走这个路线的。
可谁让我喜欢上他了呢，他其实对我很纵容，向来我说什么都听我的，虽然我也很少表达主见。但唯独这件事情，我知道他再喜欢我，也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这份微妙的平衡不能被打破。尤其不能是被我跟他在一起而打破。
我趴在吧台上昏昏欲睡，微醺的感觉总让人心事泛滥，不想动弹。我听见他走出来的声音，他来到了我身边，我闭着眼，没睁开。
他好像叹了口气，把我抱起来，走进他为我布置的房间里，柔软的2米大床还是我喜欢的墨绿色床单。
温热的毛巾擦过我的脸，舒服得让我更加不想睁开眼睛，温温热热的感觉在额头停留几秒又离开，他把我双手都放进被子里，掖好被角，温柔得不像话。
我从始至终没有睁开眼睛，一睁开，梦就会醒。心脏像是被掐住一样，疼得想哭，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我真的好想好想跟他在一起啊，但再这样下去，我觉得自己都快变疯子了。
4
早上7点被电话吵醒，我下意识回答直到挂断电话，才反应过来，我昨晚是躺在床上睡的。柔软的床铺，应该就是他怀抱里的感觉了，应该是我趴在吧台睡着之后，哥哥抱我进来的，他总是极尽温柔，但为什么我醒着的时候，就不肯奢侈一点呢？
按压下汹涌而上的情绪，我收拾好自己，喝了半杯牛奶就出门了，赶着地铁到公司，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着鞋跟都要断了，也是时候，考个驾照买个车了，想到要自己开车，控制不住的恐惧感还是从心底蔓延到手臂上，手指下意识的颤抖。
我捏紧了包包，试图让手不要抖得太明显，哎，这种时刻，真是怀念之前蹭哥哥的车的日子。自从我试探要超越目前关系之后，他就不让我再蹭车了，不久后还主动去了公司分部去开拓新市场，从此一南一北。我总觉得自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长呼一口气，刷了我的工作证进公司，开启我兵荒马乱却能够被代替的日常。一杯冰美式开启的早晨，从准备会议到部门协商再到修改方案，晚间的8点15分，才是我们部门下班的时间。
满城灯光，亮如白昼，车水马龙，这座城市像是永动机，没有休息的时间。带着满身疲惫和沾染上的外卖食物的味道，我站在公司的落地窗前，突然有点茫然。
忙碌的工作让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那些解不开的心结，最初的一段时间，我很满意，也很庆幸这种状态，填满我整个大脑。
但白天的不假思索，到了夜晚就会变成洪水猛兽，把我淹没在情绪的深渊里。
我以为自己能像西西弗斯一样坚毅地不断往上爬，但最近好像不行了，我的体力即将枯竭，要落入到那万丈深渊里，变成历史洪流中一颗面目模糊的沙砾，把生命献祭给人人都说矫情的暗恋里。
我只是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16岁之后的生活，每一条路上，每一段时光，都是他带着我走过来的，我没办法想象，没有他，我的生存意义会在哪里。他是我扎根在这个世界的养分，现在要抽走，让我恍然无措。
为什么只是他不愿意跟我在一起而已，我却会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感。我明白他给不起我想要的，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无法平静的接受这个事实。甚至一想起来，就觉得心痛到心悸，间隙性的窒息。
这种时有时无的窒息感，直到程伯母领着徐佳佳到我们每月一次的家庭聚餐上，达到了巅峰指数。
我努力地镇定自若，想做个得体的没有血缘的妹妹，但我知道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他看着我的时候会微微皱眉，不耐中透出习惯性的一点担心。
我低下头，想逃离，想减弱自己的存在感，不间断地进食，让自己成为一名机械的食客。谁也没想到号称无骨的酸菜鱼里面会有那么大一根鱼刺，就那样卡在我的喉咙，将那份心脏上的窒息感涌上了喉咙。
他连外套都没拿，直接拉着我就开车去医院急诊科。我不敢回头去看包间里大家的表情，我搞砸了程伯父程伯母特地为他准备的相亲宴，我搞砸了他要走向正轨的转折点，我把自己作成一个小丑，狼狈又丢脸，试图逗笑命运，让它给我一点慈悲。
6
从急诊出来已经是晚上11点了，夜风习习，穿着外套的我都觉得有点冷，喉咙还是一阵阵的刺痛，他穿着单薄的衬衫挡在我身前，阻挡着车流，也阻挡着风，像这将近十年的时间里，他总是在我面前，阻挡着一切风雨。
可能风还是有点凉，吹得我眼眶微微泛红，坐在副驾驶上，我知道他看了我几眼，我只能转头，看着窗外的夜景，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因为我不想让他看见，拙劣的我，求而不得的我，卑微而弱小的我。
回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家，忍得住喉咙的刺痛，但还是没忍住，问了他一声。
“你要跟徐佳佳在一起了吗？”话音刚落，他把家里的灯切换成了我喜欢的暖黄色，洒落在他周身，有种沐浴在阳光中的错觉，温馨得近乎温柔，甚至让他看着我的目光里，都多了几分深情。
“没有，别想太多，很晚了，去洗漱一下，早点休息。”深情只是瞬间的错觉，充满关心却没有温度的对话才是现实，他不吝啬他的温柔，但吝啬于他的感情，只要一点点，只要给我一点点回应，我都能给自己无限的勇气走下去，但他没有，一点都没有。
洗完澡出来，床头已经放了一杯温水和医生开的药，一颗颗都拿出来放在纸巾上，贴心得无可挑剔。扑在柔软的床铺里，我感觉自己迟早要玩完，沉浸在绝望的温柔乡，溺死过往和未来。
脑中思绪烦杂，片刻不得清明。我还是起来吃了药，却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堆积的小玩意里面还有半瓶褪黑素。我感觉自己的脑子没有一刻这么清醒过，又觉得自己此时的想法像个疯子。
但谁在乎呢，反正没有人在乎。我就着刚喝过的半杯温水，吞下了一颗褪黑素，换成那条买回来就没穿过的墨绿色吊带睡裙，精心给脸和身体上了一层护肤，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味。等了20分钟，困意慢慢袭来。
我抱起我的枕头，脱掉拖鞋，轻悄悄地走过透出灯光的书房，再滑入他的房间，他只留了一侧的射灯，同样是我喜欢的暖黄色。
我静静躺在他深蓝色的床上，枕着我自己的枕头，盖着他的被子，意识逐渐朦胧，药效让我开始陷入了沉睡。
7
在程铭辉的床上醒过来已经是早晨8点了，看到手机显示时间的那一刻，真是令人不可置信，忘记有多久，没睡得这么沉这么晚。
手心摸在床面上，是丝绸特有的柔软偏凉的面料感觉，那他就是没在这儿上面睡过，没有遗留的任何触觉和痕迹。
但我总觉得昨夜朦胧中听见他在喊自己的名字，看来又是错觉了，只是这份错觉能让我一夜好眠，也算值得了。
起床才发现家里空荡荡的，程铭辉大概已经走很久了，厨房的电压锅保温着，打开看到是我爱吃的皮蛋瘦肉粥，切好的香葱放在瓷白的碗里，青翠的好看，让人想马上盛出来暖暖胃。
在这个睡了懒觉的周日早晨，阳光透过落地阳台洒进家里，对着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皮蛋瘦肉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种浅淡的幸福感。
大概是粥的味道被煮得刚刚好，符合她挑剔的胃口，像是煮它的人，有多爱我一样。
但如果都不是真的呢，他从来没有开口承认过，不管怎么逼他，躺到他床上了，都没有下文，我仅剩的尊严被碾碎得一干二净，不敢开口去问一句是不是，有没有，可不可能。
没出生之前，爸爸不要了还怀着我的妈妈。妈妈辛辛苦苦拉扯到了16岁，却又把她累得离开这个世界。
有时候总会想起小时候跟妈妈住在破旧的小巷子里，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人，当着我的面说我“可怜”，转过身又说是拖油瓶，扫把精，还要叫自己家的孩子不能跟我一起玩。
我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只要有妈妈就够了大，但妈妈没有陪我。后来，我想有“哥哥”就够了。如果程铭辉真的只是哥哥该多好啊，又或许，他从来都不是哥哥，该多好。
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但有伦理道德，有被抚养长大的恩情要顾，有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有世俗的目光在衡量着我们之间的距离，时刻提醒着我们注意这份分寸感。
全中国有14亿人，全世界有70亿人口，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为什么偏偏是我呢，明明各自就有更令人体面的选择。
或许爱情就是这么令人难以理解，难以琢磨，难以用理性的角度来判断损益，所以它才被称之为“疯狂的事情”。可是生活里又不仅仅只有爱情这一件事情。
“是的，生活里不仅有爱情这件事情。但程铭辉不只是我的爱情，他是我赖以生存的精神意义。”我总是想，大概这辈子就这样玩完了。
8
程明辉和徐佳佳好像进展得很顺利，顺利得程伯母最近心情明显变好了很多。中午我拎着一袋她最喜欢的海虾回到程家去探望程伯伯和程伯母。
临近门口遇见了邻居的李阿姨，她拉着我一直夸，也跟我分享了家里大概是好事将近了，程伯母一直跟她们聊徐佳佳的事情，也顺便问了我是不是也该准备起来了。
“俊兰有你们两兄妹真让人替她开心了，都长得好还有出息，只差个人生大事安排起来就更完美了。”我笑笑的搪塞过去，赶紧走进了家门。
一进门就看到程伯伯在练字，打过招呼我就把海虾放进厨房，给程伯父泡了一杯他喜欢的高山炒茶，端到他身边，他才停下练字，给我展示了他写的“家”字，洗了个手，和我在客厅坐着喝喝茶，问了我近期的工作情况，顺便教教我应该怎么处理的人情世故。
“你的性格其实也不太适合进公司，当初让你考研，让你伯母给你在学校安排好，单单纯纯在学校待着就挺好的。现在，就是你自己要辛苦些。”程伯父说完，用杯盖拨了拨茶叶。
我默不作声，也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好，其实他们对我真的很好了。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供我读书，养我成人，甚至原本还考虑我的未来。
只是我自己不听劝，那是我第一次违背他们的意思，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程伯母都对我很冷淡，程伯父对我大概也是恨铁不成钢。
我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他们供我吃供我住还供我念书，甚至还贴心为我筹谋未来，是我不懂事，任性地选了另一条路。
当初做选择是为了程明辉，也不完全是为了程明辉。我只是原本在念书上没什么天分，要很刻苦才能维持在勉强看得过去的水平，也不想这样的自己日后真的当老师，去教人子弟，一想到这点我就忍不住的心虚。
而且也确实是想着要更靠近程明辉一点，所以我违背了程伯父和程伯母原本为我规划的路线，没有听从他们的建议。
那次选择之后第一次回来，程伯母对我很冷淡的说，终归是别人家的孩子，不听她的也是正常的。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也确实是被我伤了心，所以才会这么说。只是那一刻，我越发依赖站在我面前挡着一切冷言冷语的程明辉，他从来，都不会把我当成别人。
等了好一会儿，程伯母才从外面回来，手里抱着一篮精致的鲜花，我赶紧走上去替她接过。她看了我一眼说。“你来啦，把花放到茶几上，这是佳佳送给我的，刚刚特地开车来带我去上了一堂插花课，她真是有心了。”
我听到这句话，顿了一下才把花篮放到茶几上，这鲜红色的康乃馨，真漂亮啊，确实很适合送给“未来婆婆”。
我给程伯母倒了杯白开水，看得出来她很开心，一坐下来就开始夸徐佳佳的好，原来她们近期一直一起出去，关系确实处得很不错，看得出来，她很满意这个未来儿媳妇了。
话题绕来绕去，最终绕到了我的相亲问题上，我刚准备找个借口先走，程明辉就到了，我看着他有点惊讶，今天他应该很忙，没时间过来才对。
程明辉一来，程伯父程伯母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他身上，也好让我休息休息，只是话题总离不开徐佳佳。但他好像比较注重隐私，并不怎么搭话自己的感受，只是让程伯母单方面输出。
我的目光落在那篮康乃馨为主的插花上，他们一家三口的话题，我没有插入，却开始愣神在想，以后程明辉和徐佳佳结婚了，一定不会有婆媳问题，徐佳佳真好啊，真讨人喜欢。无意识地从果盘里拿点零食打发时间。
零食还没入口，手就被坐在旁边的程明辉按住了，他皱着眉，拿走了我手里的核桃仁，冷着声音说我“自己核桃过敏不知道吗？”
我不好意思地说自己刚才没注意，程明辉把另一边的葡萄干转到我面前，让我吃这个。
程伯母看着我们互动，她刚说了一半的话题被打断了，面色有点不悦，停顿了一下，对我说“恋恋，那海虾是你买的？”“嗯”“佳佳说海虾胆固醇太高了，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你等下把它拿回去吧。”
程伯母这句话刚说完，连程伯父都不开腔了，屋里突然变得很安静。她大概也知道刚那句话显得针对性太强，张了张嘴却没继续找补，话题戛然而止。
我抿了抿唇，说了声好，看了看时钟，也顺便起身告别，婉拒了留下来吃饭的客套话。
手还没拎上那袋海虾，程明辉就先我一步，把袋子提在手上，拉着我客气而礼貌的道别，没理会程伯母的挽留，带着我就下楼开车走了。
一路上他一句话都不说，我看了他几眼之后只能默默低头，数一数袋子里的海虾到底有几只。到了楼下，他让我先上楼，我没有疑心就先回家了。
在厨房和海虾战斗的时候，他居然回来了，我还以为他是有局才出去的，走出厨房门，刚说了他一句回得好早，就被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挡住了所有视线。
“这......这个是？”我脑子里疯狂地冒出各种心动的想法，嘴里却担心是我自作多情的试探话语。
“送你的，去客厅坐着。”
一句话刚说完，就把玫瑰花塞到我手里，直接把我推到客厅那边，直到晚上吃了很鲜甜的海鲜粥的时候，我都还晕乎乎的。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我想，一定是玫瑰上的香水太迷人，才让我脑子都迷迷糊糊的，还是，还是说，他......不行，不能再想了，想多了就真的睡不着了。
9
我最终还是没有睡着，第二天顶着黑眼圈，第一次比程明辉更早的起床，在厨房里煎火腿三明治的时候，程明辉从房间出来了，看到我的瞬间，明显愣了一下。
也对，住进来的这段时间，我从来没有比他早起过，事出反常必有妖，但我也没想再作妖，只是，那束红玫瑰，总是让我没办法静下心来。
但不仅是那束红玫瑰，程明辉他今天居然还让我蹭车了！他已经好久不让我蹭车了，明明我们公司是反方向来着。但他说今天起得早，来得及送我一趟。
如果真的是这个理由，那我以后就天天早起了，难怪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从昨晚到今天的经历，都让我觉得太玄幻了。
想要却得不到，时间太久了就会产生绝望，我像是苦苦攀在悬崖边上的失足者，在我已经没有力气坚持的时候，却突然来了一条绳子，甚至于，这条绳子还主动缠在我腰上。
这希望来得太快，以至于我都没办法相信，这是真的。
但这好像，是真的。
从这一天以后，程明辉突然就变得很规律回家，不再早出晚归，也没有再刻意回避我，我们不再是生活在同一套房子里见不到面的两个人，而是实实在在一起生活的两个人。
我们一起吃早餐，一起在家看电视，一起去超市买菜，一起上班，偶尔也会一起下班，他会绕过来接我回家。我看他太累也说过不然还是我去学一下开车，但他却说没必要，既然还害怕就不要勉强自己。
这日子好得，我都觉得自己在做梦了。
“你是该做梦了。”程明辉坐在沙发上给我递了杯温牛奶，回了我这句话，我才知道我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我一边喝牛奶，一边看着他，目不转睛。他最后迫不得已摘下了眼镜，对我说。
“别看了，再忍忍。”
我：？？？？？
程明辉接过我没喝完的牛奶，把剩下的半杯都喝完了，催着我回房睡觉，站在房门口的时候，我欲言又止。
他突然摸了摸我的头，把我靠在他肩膀上，听着他“咚咚”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的，坚定而有力。
他说“乖，去睡，再等几天。”我皱了皱眉，选择了点点头，听他的。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他想让我乖乖等着，那我就乖乖等着。他最后会给我一个明确答复的，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
我相信他，也觉得，这次的答案，是我想要的答案。
10
答案来得让人猝不及防，出人意料。
和程明辉坐在飞机上的时候，我都还没实感。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我们完成了摊牌、辞职和远走高飞。
我窝在他怀里，抬头看他，他眼睛都没离开他在看的那本书，只是抬手把我眼睛盖起来，让我好好睡一觉。
盖上我眼睛的那只手还缠着纱布，那是回程家摊牌那天，程伯母失手打碎的花瓶，他为了护着我才弄伤的，其实他眼角上还有一道伤口，贴着创口贴，这增加了点痞气，减弱了他那种斯文败类的气质。
辞职那天，我提着东西挥别了同事，他开着车就在我们公司楼上等我，好久没有见过傍晚6点的夕阳，这个季节，霞光漫天，他就靠在车边，柔和的日落洒在他身上，好像加了一层叫温柔的滤镜。
我突然觉得很轻松，这个男人，是我想和他一起看日升日落，就这样过一辈子。
“傻笑什么？”他接过我手里的东西，把我护进去副驾驶的时候，笑着敲了敲我额头。我没回答他，只是忍不住的笑意，从眼角眉梢溢出来，他看我傻笑，也跟着傻笑起来。
我们两个在车里笑着，真的好傻。
“你不会后悔吧？”闭着眼睛休息的时候，我轻轻地问他。积蓄几乎全给了程伯父程伯母，在这里奋斗那么久的人脉资源也断了，加上跟养父母决裂，在世俗人眼里，我们这不好听的名声，跟我在一起，就像是把他的一手好牌都打烂了。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其实内心也有点颤抖，但他却笑着揉了揉我头发，笑我傻。
“你知道的，我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得到最想要的，其他的都不重要。而且，我也不至于养不活你，好好睡吧，睡一觉，我们就到了。”
飞机平稳地行驶在云层中，从窗户往下看能看到万家灯火的夜景，闪烁着幸福和浪漫，让人移不开目光。
我不贪心，既然让我得到最好的了，那其他的，已经不重要了。
番外：程明辉
等到吧台没了声响，我才从书房出来，抱着她回她的房间，再在墙边留下一盏小夜灯，替她把房门关上，就着她刚才喝过的红酒杯，我给自己倒了个杯底，抿了一口，索然无味。
还是从冰箱里拿出她冻成各种形状的冰块，倒上酒柜深处的威士忌，星星的形状，在透黄的酒液里，像在闪闪发光，让人想笑，她总是有这些奇奇怪怪的小心思，逗得人开心。
嘴角的笑意还未浮现就已经消失，但她今晚看起来很难过啊。她的这些小心思，昭然若揭，做得这么明显，都不是在暗示我了，而是想着刺激我了。
她一定不知道，今晚看到那辆车送她回来，我在想什么。靠在她背后的时候，我又在想什么。她的眼里，我总是温柔又斯文还很善良。她怎么会知道，真实的我是多么龌龊又让人觉得像个变态呢。
当个好哥哥，真是不容易。
当然，我从来没想过当她的哥哥。或许第一次见面之前是有过这个想法，但见了她之后就没有了，19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她，怯生生的，眼睛红红的，战战兢兢像只警惕又无能为力的小白兔，可怜兮兮的，可是，真的可爱得不得了。
我从来就不是以一个哥哥的身份在对她好，而是在一点点靠近一个我喜欢的女孩，希望她也能同样的喜欢我。
她高考顺利结束之后，差一点，就正式成为我女朋友了。
她准备跟我告白，以为心思藏得很好，但其实藏头露尾的，太可爱了，我决定要在她告白之前先告白，总不能让她来主动，显得我很没诚意。
但我还没来得及进行，却先听到了大伯和大伯母的对话，也是那一天，大伯告诉我一个所谓的真相。她不是我大伯初恋的女儿，是我死去的父亲的初恋的女儿，确切的说，她妈妈临去世前跟大伯说的是，她是我爸爸的女儿。
这个秘密像条毒蛇一样盘踞在我心里，一天天逐渐馋食着我的理智，扭曲着理智和情感。我知道自己应该跟她保持距离，不能再靠近，但实在很难抗拒她的靠近，只能掐断她任何想改变“兄妹”关系的念头。
我曾经离开过一个月，回来的时候，她人却差点没了，我再也不敢走了。我想，随着时间过去，感情总会变淡，一切都会维持在正轨的。但现在，我越来越怀疑，到底什么才是正轨了。
2
晚上才折腾得去了急诊，本来想着让她今晚好好休息一下，隔天再谈谈相亲的事情。
但我看到她自己偷偷走进了我的房间，但我没想到她胆子大得居然直接在我床上睡着了。墨绿色的吊带睡裙，海藻般的黑色长卷发，散落在她雪白的肌肤，像是神秘海域里魅惑人心的海妖。
幸好她，没有睁开眼睛。
所以看不见被她迷住的我，看不见我眼里的贪婪，看不见我隐晦的欲望，看不见我眼里的她自己有多诱惑。
克制住多余的想法，给她拉好被子，她总是怕冷，今晚又在医院门口吹了一阵，不好好捂着，估计明天又要感冒了，她总是小病不断的。
坐在她身边，微弱的灯光让她的脸看起来都像是笼罩着一层暧昧的色彩。我深吸了口气，在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小纸包，幸好她没翻开来看，她很多习惯都像我，喜欢把一些小东西放到床头柜里。
小纸包打开是今晚卡到她喉咙的那根鱼刺，Y字型的白色小骨刺，细细的，刺在她娇嫩的皮肉上，如鲠在喉应该很难受，想吞下去又想吐出来，却求而不得。
把上了锁的抽屉打开，拿出其中一个空置的小盒子，把这根鱼刺妥善的放进去，跟那堆小东西放在一起，有一条淡黄色的手帕，一个有些褪色的纸叠的爱心，一条浅紫色的蕾丝内裤......都是从她身上取下来的东西。
日以继夜的，收藏起来原来又快装满一个抽屉了。她要是看到这些东西，估计会觉得我很变态吧，虽然，这么做的我确实很变态。她从来不知道，我觊觎着她，很久很久，变成了一种刻入骨髓的天性。
我躺在她身边，隔着被子，呼吸间都是她身上的气味，是她新买的那支栀子味的身体乳，其实没有她身上的味道好闻，我更喜欢她身上散发出她自己的味道，但她自己没闻到，不知道她对我来说，多诱人，香甜可口，微醺而入迷。
老实说，忍得很辛苦，某些事情在脑子里回旋了很多年，一刻不绷紧，就可能前功尽弃。
深深埋在被子里吸了一口气，只能辛苦她能再等等，等等我，很快，一切就能解决了，她什么都不用知道，也不用去承担，到时候，我们会受到大家祝福，再轻松的，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来到了分公司之后，一切进展都顺利好多，她总觉得前年的那场车祸是个意外，至今还不敢去学开车，但我不像她那么善良，希望一切都是我太过阴暗的揣测，但我承受不了任何一点会永远失去她的可能性。
凑近她跳动的脉搏，圆润白皙的肩头小巧可爱，微微起伏的胸口诱惑着我又让我觉得很安心。
“许恋......”
3
看着许恋难过，我总是不知道该怎么让她好过一点。有很多事情，不想让她知道，想让她永远活在有爱又有安全感的世界里，但现实总是事与愿违。我舍不得推开她，又没办法拥抱她。欲望和理智的弦总在来回拉扯。
“程总，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突兀的女声把我从神思中拉了出来，我看了看她，才想起这是伯母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好像是徐家的女儿，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也记不清楚了。
但我对此表达了歉意，无论如何，在和对方交谈的过程中走神，确实很不礼貌。她看起来气呼呼，甚至还翻了个白眼，显然对我也是不满意的。而不满意的峰值点在我接到了许恋的电话时，达到了最高，我干脆利落地离开时，真正达到了“不欢而散”的局面。
我像是个卑劣的伪君子，表面上想跟许恋当一对好兄妹，私下却一点都舍不得放手。我贪恋她在我身边，贪恋她看我的眼神，贪恋她对我仅此一份的爱意。
这份不道德的情感，我没想过要让它发生。但看到她去相亲，看到别的男人送她回家，拂过她肩膀上的雨滴，我又控制不住自己那疯狂暴涨的占有欲。
那书桌上的文件被打开了又合上，这是第3次的报告，每次结果都一样，但这一次，最终我还是把它放进碎纸机里，粉碎得四分五裂。这一步跨出去会是什么，我很清楚。
我回程家，跟伯父伯母说了我要跟许恋在一起，那天，伯父养了十年的紫砂壶都被摔碎了。伯母气愤地骂了我十几分钟，最后像是要揭开长久以来的秘密，跟我说了一句。
“明辉，你知道她是......”“我知道。”伯母话还没说完，我就打断了她，而她和伯父在听到我回答的时候，更是震惊和无助。
“你知道你还......”“嗯，我都知道的。”“滚！”
我被赶出家门的时候，还暗自松了一口气，一步一步来，我们最后总能在一起的。
只是我还没完全处理好，许恋就回程家了，我赶回去的时候，伯父瞥了我一眼，我看了看许恋的表情，知道没有人告诉她，也没有提起那件事情。
我坐在她身边，身旁伯母的絮絮叨叨并没有入耳，只是看她脸色不太好，还看了那花篮好几次，是想要花了吗？最后还差点吃了会让她过敏的核桃，神不守舍的。
加上伯母在旁边一直念叨着的徐佳佳，我们都好久没见过了。我明白，他们是觉得从我这边无从下手，才想让许恋主动的知难而退。
我没给她更多的机会，拉着许恋，带上她买的海虾回家了，还绕去买了一束红玫瑰，花店老板娘说这是小姑娘最喜欢的了，我也不太懂，反正她收到的时候，确实心情变好了，那就足够了。
4
我处理好工作的事情，把银行卡放在伯父伯母面前告别的时候，他看起来像是瞬间老了很多，我明白是我们让他心累了，也是我不孝，原本应该照顾他们到老，让他们颐养天年的。
但现在我也只能给钱和托付朋友多照看，等哪天他们不再那么抗拒了，我和许恋会回来照顾他们的，反正这辈子，也只会是我和她两个人在一起，我们这一家，到我们这儿也该结束了。
伯父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我走，伯母低头垂泪，我对他们道谢也道歉，最终关上了这扇门，从此撕毁了从前的阖家欢乐。
在飞机上，她软软地靠在我肩膀上，手指在窗户上画爱心，底下是霓虹闪烁的城市夜景。很期待等下到我们的新家，她会有多开心，那是筹划了3年的房子，还有一间她喜欢的小书店，或许，她会想再收养一只猫，跟她从前在我面前说过的那样。
这些年，我们都已经习惯了彼此，生命像是一个同心结一样缠绕在一起，我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好，相反，我很坏，也很自私。
有些事情，我永远都不会让她知道。
我们会在一起，这辈子，都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