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服私访的时候,赵执誉从民间带回了一个女子,执意要册封她为贵妃。
在一片反对声中,我语调平静:「先册封昭仪,待他日诞下麟儿再另行册封。」
无他,我不爱赵执誉。
岂料——
宁昭仪怀孕三个月的时候落入锦鲤池,自此失去了当母亲的资格。
赵执誉认定是我动手脚,想方设法让我痛苦。
「姚星月,你还不知吧,你全家都被朕送去了宁古塔,你的小竹马乔墨渊,当今的翰林院大学士,表面风光,可你入主东宫的时候,朕就断了他的子孙根。」
闻言,我心头血气翻涌,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赵执誉,他怎么敢……
再次醒来,正值赵执誉带着宁嫣儿回宫之际。
我力排众议:「陛下心爱之人,就是贵妃之位也算是委屈了!」
1
我死在了姚家上下被发配宁古塔的当天。
我买通了冷宫的太监,想要去城楼上送行,宁嫣儿带着几个太监闯了进来,掐着我的下巴灌下了一碗哑药。
刚出炉的药滚烫,我的喉咙里满是撩泡。
看着我痛苦不堪的样子,她犹觉得不解恨。
一把掐住了我的下巴,又从太监的手里接过一碗药往我的嘴里塞:「姚星月,我才是陛下最爱的人!」
「要不是你阻止陛下册封我为贵妃,我怎么可能被人欺凌落水?」
「这辈子,我不能当母亲了,你满意了……」
赵执誉站在门口,冷眼旁观的看着。
我的嗓子疼得厉害,烧灼的感觉一直蔓延到了胃里。
我盯着他,满腔憎恨。
我姚氏一族忠君爱国,从无二心。
我是丞相府姚家流落在外的嫡女,一直到及笄才被寻回。
彼时,赵执誉还是太子。
陛下寿宴,他当众求娶我。
不过我知道,他不爱我,只是需要姚家的鼎力相助。
而我亦然。
在被姚家寻回之前,我早就同青梅竹马的邻居书生有了约定。
等他科考结束便来提亲娶我。
可在这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时代。
赐婚的圣旨一到,过往的一切就都成了浮云。
为了丞相府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为了整日思念我卧床的母亲,为了寻找我放弃仕途,经商的大哥,也为了乔墨渊的科考,未来。
我日夜苦学规矩,就是为了能成为一个称职的太子妃。
赵执誉登基之后,我爹已经告老还乡了。
为什么……
为什么赵执誉还是要置我们于死地?
我直勾勾的盯着他,一心想要寻得一个答案。
他给了。
他一步步走上来掐住了我的脖子。
明明是他痛下狠手,那表情……却像是我辜负了他。
「你苦学规矩的嫁给朕,不就是贪恋权势吗?朕给你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动朕心爱的女人。」
「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小竹马乔墨渊,当年父皇钦点的状元,当今的翰林院大学士……」
他轻轻拨开了黏在我脸上的发丝,「早就在你入主东宫的时候,朕就派人断了他的子孙根。」
眼前因为他的话猛然一片血红,我呵呵的喘着粗气,几乎咬断银牙。
当年赐婚的圣旨一到,大哥就告诉我,赵执誉从来都不是好相允的,偏执又占有欲强。
一旦让他知道我和乔墨渊的过往。
不要说是科考了,乔墨渊和我的养父母恐怕没有活路了。
我让大哥暗中给乔墨渊送了绝情信。
告诉他我现在是丞相府的大小姐了,不许跟任何人提起我们过往的事。
我的本意是要保他,谁知……
心头气血翻涌,我瞪大了眼睛的喉咙里溢出了一抹苦笑。
一口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我的眼前猩红一片,像极了那日未被姚家寻回之前,我在街头,预备买回家绣嫁衣的布料……
2
「娘娘可是做噩梦了?」
青如的声音响起,我猛地睁开了眼,喉咙里的灼热感消失了。
见我目光直直的发呆,她吸了吸鼻子,小声的抱怨着:「陛下从民间带回一个女子就算了,居然还要册封贵妃。」
「怪道娘娘要做梦魇了?」
如果真的是梦魇就好了。
我清楚的知道,那并非是一场梦。
大抵是老天睁眼,我竟然回到了赵执誉要册封宁嫣儿为贵妃的当天。
他微服私访期间遇到了卖身葬父宁嫣儿被恶霸欺凌。
他舍了银子又赶走恶霸,宁嫣儿无以为报,执意要跟着他,自愿为奴为婢。
一路上,宁嫣儿给他不少新奇的体验。
回宫的路上遇上了刺杀,宁嫣儿以身为盾的替他挡了一刀。
赵执誉大为感动,直接将人带回了宫中要册封为贵妃。
朝堂之上更是反对之声一片。
太后大发雷霆的让我规劝,我才刚到御书房就被太监以陛下公事繁忙挡在外面。
我转身,分明听到了里面的嬉闹声。
「娘娘,陛下只是一时糊涂……」
「青如,慎言!」
我摇头打断了她。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
只是这深宫后院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青如的话要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我们主仆二人都要完蛋了!
「陛下驾到——」
太监的唱声响起,青如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我从软塌上起身,一抬头就瞥见一身明黄常服的赵执誉拥着宁嫣儿进来了。
我流落在外多年,一直到及笄才被找回姚家。
才学了两天规矩,陛下就让爹娘带我参加宫宴。
初入宫门,我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惴惴不安。
酒过半巡,陛下突然点了当时还是太子的赵执誉,要他对自己的事上点心。
赵执誉含情脉脉的凝着我:「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当场跪下求陛下赐婚。
在一片恭维声里,我清晰看到了他眼底的野心。
当年,赵执誉大庭广众求赐婚,我没得选。
现在,赵执誉带着宁嫣儿来找我,我亦没得选。
其实赵执誉也清楚,抬举宁嫣儿当贵妃于理不合,所以将选择权交给我。
我若同意,太后和满朝文武至少将一半怒气发泄在我的身上;我若不同意,他在宁嫣儿面前也有交代了,不是吗?
可惜,这么多年一直循规蹈矩的姚星月已经死了。
既然赵执誉想要自寻死路,我又何必拦着?
许是我眼底的恨意没有藏好,娇滴滴的宁嫣儿惨白着小脸,像是被吓到了一般缩进了赵执誉的怀里。
「皇后娘娘。」
下一瞬,她普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民女自知身份卑微,只求能够留在陛下的身边侍奉就心满意足了。」
她仰着头,眼底带着仓惶的惧意。
但红唇微抿着,一张巴掌大的脸上又带着一种叫人难以忽视的倔强。
我从来没有奢求过赵执誉的真心,只求能相敬如宾。
前世,我为她这幅样子动容,忍不住为她和赵执誉筹谋过。
赵执誉登基不过短短一年,后宫空虚。
她一个无权无势的民女若是坐上了贵妃的位置,怕是前朝不稳。
我谨记教导,真心实意的劝道:「陛下,宁姑娘替陛下挡刀,自是有功。」
「只是现在册封贵妃,怕是难以服众。不妨先册封为昭仪,待他日诞下麟儿再另行册封。」
我一心替宁嫣儿筹谋,岂料她去记恨上了我……
3
一直到命丧黄泉,我才知道。
宁嫣儿根本就不是什么卖身丧父的农女,而是青楼老鸨的养女。
从小被老鸨调教,养出了一身的狐媚手段。
他们的初遇就是前朝皇室一场步步为营的屠龙算计。
难怪,短短几天时间,赵执誉就被迷得魂不守舍……
温柔乡,英雄冢。
赵执誉恐怕不知道,他心心念念要捧上贵妃之位的美人想要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他的命!
我冷眼看着,唇角勾起讥讽的笑。
「皇后娘娘……」
宁嫣儿凄厉的唤了一声,美眸含泪,一下一下朝我磕着头,「民女不敢奢求贵妃之位……」
「嫣儿!」
赵执誉难看着神色的制止了她。
宁嫣儿心狠,脑门都磕破了。
血珠沁出来,配合着眼眶里的泪,真是我见犹怜。
真是可笑!
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她就把罪名给我安上了。
显然,在赵执誉的心目中,我已然成了要拆散他们的罪魁祸首了。
「你先出去。」
赵执誉温柔的哄着她,「朕单独跟皇后谈谈!」
「放心,朕答应你的事,绝不食言。」
宁嫣儿咬着唇,看了看赵执誉又看了看我,弱柳扶风的被丫鬟搀了出去……
宫门缓缓合上。
赵执誉一改之前的温柔,冷厉着神色的逼向了我:「姚星月,你已经是皇后了,还有什么不知足?」
这话说得,皇后之位像是我奢求来的一般。
当初,求着先帝赐婚的,明明是他!
「你们所有人都巴结着朕,可曾真心把朕当过夫君?」
「你们一个个全都像是木头一般捧着朕!只有嫣儿不同,她在朕的面前嬉笑嗔怒……」
「只有同她在一起,朕才觉得舒坦。」
这话说的不错。
赵执誉是天子,受过严苛规训的宫妃,谁敢真正把他当成夫君?
不过世间之事,有舍有得。
他既然坐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又想要寻常人家的夫妻之情。
不觉得自己太过贪心了吗?
「嫣儿不曾知道朕的身份就愿意以命相护,哪怕朕一无所有,她也还会愿意陪着朕的。」
「姚星月,你从曾经的乡野女子变成人人口中夸赞的名门闺秀,不过花了一年半的时间。」
「你当朕不知道?你苦学规矩就是为了保住太子妃之位和你们姚家满门的权势。」
「嫣儿聪慧,定能坐稳贵妃之位。」
都说情爱乱人心智,这话果然不假。
前世的我一叶障目。
一直到现在才想清楚其中的关窍。
赵执誉微服私访,为什么偏偏在回宫的路上遇上了刺杀。
若是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一夜情缘的宁嫣儿如何顺理成章的入宫?
「够了!」
一声怒斥,太后气势汹汹的从外面进来了。
「一个民女如何坐稳贵妃之位?」
她搭着太监的手,「她对皇帝有救命之恩,哀家做主册封昭仪已经算是开恩了。」
「皇帝,谢将军一家在边疆,捷报频传。」
「谢妃的位置也该晋一晋了!」
「母后——」
「皇帝,谢将军一家忠君爱国,陛下可不能寒了他们的心。」太后凤眸微眯,威慑力十足。
看着眼前母子对峙的画面,我不禁有些想笑。
4
前世太后为了维系母子之情,时常将我叫到宫中敲打,让我恪守皇后本分进到规劝之责。
我惹得赵执誉厌恶,害得姚氏一族不得善终。
而她和赵执誉母慈子孝,共享天伦之乐。
这一次我迟迟没有规劝,太后反而倒是坐不住了。
「母后,谢将军一家把持兵权多年,若是谢妃再宫中独大……」
「皇帝,边疆战乱四起!」
太后铁青着脸的呵住了他,「这话若是传了出去,不怕寒了天下将士的心?」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母后。」我跪下,「陛下难得有一心爱之人,就算是贵妃之位也算是委屈了。」
「谢妃年前才刚刚晋过位份,陛下和母后若是念及谢家功劳,不若从其他方面封赏。」
许是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赵执誉愣住了。
前朝有急奏,这件事还没有定论,赵执誉就匆匆离开了。
「明月,你刚才……」太后拉着我,神色有些欲言又止。
我知她心意,连忙解释着:「母后,陛下对宁姑娘情根深种,若是您执意阻拦,恐伤了母子情分。」
「至于谢妃……儿臣知母妃的心意。」
「谢将军一家在边疆奋勇杀敌,若是陛下因宁姑娘的位份被占而迁怒,儿臣恐得不偿失……」
赵执誉小肚鸡肠,谁人不知?
太后并非赵执誉的亲生母亲,心里自然有所避讳。
垂眸缄默着,好半晌她才道:「罢了,罢了!哀家年纪大了,管不了这么多事了!」
太后称病不出,我派人送了密信出宫,求我爹将这件事压下去。
当天深夜,我娘连夜叩开了宫门。
「娘娘……」半头银丝的她顶着风雪进来,披风还未解就压低了声音问我:「您送出宫的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再见面,我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娘的身体虽然已经好转,但缠绵病榻多年,早就已经伤了根基。
宁古塔苦寒。
前世,娘如何挨得过?
我眼都不眨的凝着她,热泪盈眶。
「娘娘,这是怎么了?」见我落泪,她顿时有些慌了神。
翕合着唇,她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
碍于这里是深宫,她怕害了我,我也不敢说。
鼻腔酸涩得厉害,我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青如得了我的眼神示意,退出去守在了门口。
「娘。」我拭去了眼泪,哑声开口,「现下宫里都是自己人,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究竟发生了何事?」娘拉着我的手,满眼关切,「陛下要册封一个民女为贵妃的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你爹正打算联合门生请执上奏。」
「你突然传了密信回来,你爹他们都不知应当如何是好了。」
「娘,爹已经请旨告老还乡了。」我低垂着眼眸,轻声的道,「官场之事最好还是不要涉猎了。」
我爹是先帝的肱股之臣,一直都觉得赵执誉小肚鸡肠,难当大任。
正因如此,赵执誉才会求先帝赐婚。
他担心我爹不帮他,强行将我们捆成了一条船上的人。
「大哥不是在江南买了一套宅子吗?」我笑了笑,「江南烟雾朦胧,景色甚美。」
我将话说得隐晦:「若是娘喜欢,定居也好。」
闻言,我娘的神色微怔,满眼不敢置信。
若不是前世汤药灼喉,我是万万不可能说出这番话的。
我本不是张扬的人,接受未来太子妃的训导之后更加循规蹈矩,生怕给姚家招惹祸事。
可谁说循规蹈矩一定会落得一个好下场?
今世,我只想保全自身,护家人周全。
就算……颠覆了赵执誉的天下又如何?
5
「娘……」我抿唇,斟酌开口。
「娘娘从来都不是胡来的人。」一根莹白修长的手指抵在我的唇上,她泪盈盈的看着我,「娘娘不愿意说,我们便不再多问。」
「早知今日,当年我就算让你爹拼了这幅官身,也不应该让你入宫的!」我娘懊悔着神色,泪水涟涟。
「娘,莫说丧气话了。」我安慰着她。
若是当年姚家真的敢抗旨,只怕姚家上下早就人头落地了。
「罢了……」
她苦笑着摇头,深深的凝着我,「明日我让你爹压下这件事,而后找个理由举家迁往江南!」
「娘娘,珍重……」
宫门即将落锁,我娘不能再宫中久留。
看着她行色匆匆离开的身影,我虔诚叩首。
我重生的那一刻开始,前世的轨迹就开始改变了。
我不知道赵执誉什么时候会对姚家发难。
远离京城是非,这是我唯一能保证姚家全身而退的办法。
十日后,我爹娘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的带着一大家子离开了。
只留下两个老仆看守姚府。
临走之前,我爹联合门生压下了朝堂之上大部分反对的声音。
只有两个史官死谏,口口声声称宁嫣儿是祸国殃民的妖精,赵执誉的千秋大业迟早要毁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赵执誉大怒,处理了两个史官。
几乎没有什么阻力,宁嫣儿顺理成章的成了贵妃。
为了抬举宁嫣儿,赵执誉不止封赏了宁家的亲戚,甚至在朝中给几人谋了一官半职。
册封贵妃的大典更是超规格的以皇贵妃的礼制进行的。
前世,我处处为赵执誉着想,唯恐他成了史官笔下的昏君。
这一次,我冷眼看着他作天作地的自取灭亡……
册封典礼的第二日,赵执誉免了宁嫣儿中宫请安的礼。
贵妃专宠,就连民间都有戏本子传唱。
宁嫣儿一是风头两无,人人传颂……
我爹虽然走了,但却给我留了不少可用之人。
看完了手里的密信,随手将纸丢入了一旁的铜盆之中,一点点碾碎。
真是感人。
我也想知道,宁嫣儿这把美人刀捅向赵执誉的时候,他是不是真的无悔……
太医院的院首同我爹是生死之交。
我特意找他开了药,学太后的样子称病不出。
谢妃来请安的时候,我正在画花样让青如给我绣荷包。
「亏娘娘还坐得住。」她请了安,笑盈盈的在下首坐下,「自宁贵妃入宫之后,陛下几乎每夜都宿在她那里。」
「流水一般的赏赐哗哗的往她宫里流,嫔妾羡慕得眼睛都要红了。」
她用手帕掩唇轻咳了一声,偷瞄了我一眼:「昨日安贵人不忿,出言顶撞了几句,陛下大怒,直接把人打发到冷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