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乡县地处湖南东北部,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当地人习惯把山间的一小块平原称为“冲”,花明楼乡有个小山村叫炭子冲。
1898年11月24日,父亲刘少奇就诞生在炭子冲东山坡脚下一座普通的农舍里。祖父名叫刘寿生,为人忠厚、勤劳质朴:祖母鲁氏心地善良,贤惠能于。
这时家里已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因父亲在族中排行第九,家里都亲切地叫他“九满”,取名绍选,字渭璜。
父亲自懂事时起,就跟着他的哥哥姐姐一起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如看牛、拾柴、割草、摘野菜等。
去水田除草是父亲最常做的农活。水田很大,除草往往需要大半天的时间。父亲认真劳作,很少停歇,除草除得又快又好。
有一年,家里准备重修祖坟。墓地在山坡的顶上,坡度较大,又弯弯曲曲,要将一块块几十斤甚至数百斤的大石块运上山顶可是件很难很累的活
年幼的父亲毫不示弱,他同姑姑在前面用绳子拉装满石块的推车,几个伯伯在后面用力地推。一趟复一趟,下岭又爬坡,终于把石块全部搬上了山顶。
除了帮长辈分担家务,父亲非常热心帮助他人。那时刘家开了个杂货店,卖些酒和粮食。家里有时很忙,就让父亲独自看店。
一天,父亲一边守店,一边看书。他正看得人神时,有人在外面喊:“刘老在家吗?“不在!”父亲下意识地应道。“哦!”来人深叹一声,转身就走了。
长长的叹息声不由使父亲抬起头来,他见是一位衣衫谥楼、愁容满面的老伯,马上追出门去:“老伯,有么子事呀?”
老伯答道:“喉,家里揭不开锅了,好不容易借到一块钱,想买点米,可你父亲又不在店………”“别急,我卖给您。”说着,父亲就忙着将老伯往店里拉。
老伯打开米袋,父亲往里面装了一斗米。老伯正准备扎紧袋口时,父亲做了个且慢的手势,又拿起量具要去觅米。
老伯不解,忙不选地说:“不,不,我没有钱了。”“老伯,多打两升给您。父亲调皮地胶了胶眼睛,示意他别声张。
老伯会意地谢了谢,走出老远,还按擦不住激动的心情,自言自语地说:“刘老参家这位小先生真好。”
父亲常常这样帮助乡亲,时间久了,家里人也察觉出来。管家的大伯刘墨卿生气地骂他:“我们辛辛苦苦往家里挣,你却一筐一筐往外扒,就是万贯家财也会叫你掏光!”
责备归责备,父亲依然我行我素。因父亲年少,再加上有心地善良的祖母的祖护,大伯对他也没办法。
刘家的邻居朱五嫂是个穷苦人,她丈夫在救落水小孩时不幸身亡,随后两个孩子也相继天折。乡亲们都认为是被她克死,骂她是“扫星”,谁也不愿去接近她。
朱五嫂孤寡一人,无依无靠。父亲对她很同情,经常去她家帮忙,挑水背柴有时还将自己带到私塾的午饭送给她吃。
有一次,朱五嫂到刘家杂货店买米。父亲将米量足后,又悄悄地将买米的铜钱埋进米里。
朱五嫂回家倒米时,发现父亲竞分文未收,深受感动。父亲这种慷慨大方、助人为乐的善行美德,至今还在当地流传。
刘家祖籍是江西吉水县,自明朝中叶迁至湖南。刘家是“耕读”世家,祖父是上几代人中受教育最多的。他思想开明,不热心积钱置屋买田,只希望几个孩子也能多读点书。
前面三个儿子都上过三五年不等的私塾,父亲很快也到了读书的年龄。八岁那年,父亲被送去离家三里远的柘木冲一家私塾读书。
塾师六十多岁,叫朱赞廷。在这家私塾,父亲先读《三字经》《千字文》,接着读《论语》。一天,朱先生教读《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读着读着,父亲对其中的“性本善”一句产生了怀疑。原来,前几天他同几个小伙伴上山割草时遭到财主的毒打,其中一个被打得嘴角鲜血直流。
父亲把这事告诉先生,并问:“先生,人真的都是“性本善,吗?我看这财主就性本不善。
朱先生心里一惊,以为父亲知道荀子,反问:“那么你是赞同荀子的“性恶说,了?”父亲当时没读多少书,不知道荀子,更不知“性恶说”说的是什么,摇了摇头。
但父亲明白先生问话的意思,说:“我是说,人一定有善恶之分。像我家的熊师傅性善,一直默默地干活,有空还给我讲故事,比那财主好多了。”老师赞许地点点头,非常喜欢这位明辨是非的学生。
父亲也很喜欢朱先生。可是由于柘木冲路较远,第二年被换到离家更近些的罗家塘私塾,在那里读了《大学》《中庸》《孟子》等书。
以后,父亲先后到月塘湾、洪家大屋、红米冲、花子塘等私塾读书,其中印象最深的是洪家大屋。洪家是书香门第,产业兴旺,主妇周氏又是个受过教育的女子。
洪家有个独子叫洪扬,为了培养他成才,不惜重金聘个秀才出身、又受过近代师范教育的杨毓群到家当老师。消息传出,一些人家子弟慕名都纷纷前去求学
父亲心里也十分羡慕,很想得到杨先生的教海。祖父先是不同意的,怕是自家门户低,孩子要遭人冷眼,可抵不住父亲的再三哀求,最后还是答应让他去试试。
父亲决定毛遂自荐。那天早上,父亲穿戴整齐,走进了洪家大屋。洪母见来人面目和善、模样沉稳,已有几分喜欢:接着问了几个问题,又都能对答如流。
洪母正需要有一个聪慧,规矩的孩子与儿子作伴读书,当即应允,而月免收学费。洪家教馆破例招了第一个外姓人人塾。
父亲如鱼得水,如饥似渴地拼命读书,不但与洪扬成了好朋友,而且还深得洪母杨先生没有让学生反复诵读“四书五经”,还教授算术、自然、地理等常识。
洪家的读书环境很好,周围的人对父亲也很友善一看重。但父亲总感到这中间似乎隔着一堵无形的墙,不像同过去的小伙伴相处时随意和舒心。
祖父虽然对洪家教授算术、自然等常识非常满意,但对父亲没好好地读“四书五经”却心生不快。一年多之后,便将父亲转到红米冲的一家私塾。
父命难违,但味同嚼蜡的私塾教育已使父亲心生厌倦。为了满足日益增长的求知欲望,父亲开始千方百计地到同学和朋友家里借书来读。
在父亲家南边的南塘村,住着一位本家刘甲三,虽年长父亲十几岁,但辈分要小一辈。他曾在长沙岳麓书院就读过,家里有不少藏书。
父亲经常上他家去看书,一坐就是大半天,临走时还要借些书回去阅读。刘甲三对这位年少好学的小叔也非常喜欢。
父亲有位同学叫周祖三,住处隔着一座山。同学的父亲叫周瑞仙,是孙中山同盟会的会员,曾在日本弘文书院留过学,思想新潮,回国后兴办学校,购置、收藏了不少新式书刊。
周家也是父亲经常去的地方,在那里,父亲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等维新人物,尤其是英勇献身的同乡谭嗣同成了他心中的标杆。
这些新式书刊也将父亲带进另一个世界,他认识了卢梭、华盛顿、富兰克林等外国的政治家和科学家。
周家对父亲酷爱读书的精神十分赞赏,时间晚了,经常留他一起吃饭。
有一天,北风呼啸,大雪纷飞。父亲独自在周家的书房里看书,周祖三的母亲怕他受冷,特地端来一盆炭火给他取暖。
过了半个时辰,周瑞仙夫妇突然闻到一股焦糊味,快步奔去一看,原来父亲脚上的棉鞋烧着了,正冒着缕缕的烟
父亲见状赶忙把棉鞋上的火苗扑灭,这时才感觉脚趾有些疼痛
站在一旁的周瑞仙哈哈大笑,风趣地送父亲一个雅号一一“小书柜”。父亲排行第九,“刘九书柜”这一雅号很快在村里传开了。
“学而不思则周,思而不学则始。”父亲把学与思结合得非常好。有一次,他帮伯父运货,途经一座小庙,庙的门上刻有一副对联:“惠此南国,戴如北辰。”
父亲看不明白,问伯父这副对联什么意思,伯父摇了摇头:以后他请教了不少人,都说不清楚。
父亲打开他的“小书柜”翻找,终于查到《论语·为政第二》:“为政以德臂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说的是当官为政廉明,多做善事,就会像众多小星星拥戴北极星一样,得到群众的拥护。
接着,父亲又从《诗经·国风·召南》找到典故:召公南国巡行,以仁施政政通人和,深受百姓爱戴。为官清廉,勤政为民,父亲从小牢记,实践了一辈子。
父亲十三岁那年,家里发生了重大变故。重病缠身的祖父把几个儿子叫到身边,他知道最小的儿子生性聪慧,喜欢读书,叮瞩他一定要多读点书,将来做个好的中医郎中,造福乡亲。
瞩时完不久,祖父就离开了人世。祖母依靠几个逐渐成年的儿子,坚韧地挑起全部重担。
那年是1911年,中国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革,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推翻了数千年的封建王朝。父亲只听说皇帝退位了、巡抚被赶下台、县太爷溜走了。
第二年,常年在外当兵的二伯父刘云庭从部队请假回家。他是新军的一个小头目,参加过长沙的新军起义。父亲好奇地问这问那,想多了解些外面世界改朝换代的事。
刘云庭回部队时,给父亲留下了一套新的《辛亥革命始末记》。他如获至宝,当晚就看了两遍。孙中山,黄兴、同盟会、武昌起义··一个个故事看得他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第二天,父亲吵着让姑姑把留在脑后的辫子剪掉,以示同封建王朝彻底决裂
辛亥革命的新思潮给父亲带来了震撼和启示,他向祖母提出要去县城玉潭高等小学堂读书。祖父去世前有过让父亲做中医郎中的瞩托,祖母不同意他出远门就学。
平日沉默寡言的父亲,一下子变得能言善辩了。他说,出远门是为了了解世界、开阔眼界,将来要进新式的小学,中学和大学读书,为更多的百姓解危救难。
在父亲一再要求之下,祖母同意他先去离家一十里的西冲山芳储乡小学读书。当时,进高等小学堂先要取得初等小学堂的毕业证书,而私塾是没有什么证书的。
踏人芳储乡小学的校门,一批熟悉父亲的私塾朋友又是高兴,又是谊异:高兴的是“刘九书柜”来了对他们学习有帮助;异的是模样怎么变了,原来脑后的那根辫子没了。
没几天,在父亲的影响下,学校里几十个同学的辫子都剪掉了,以示对清政府的反叛,拥护孙中山缔造的中华民国政府。
父亲不愧是“书柜”,凭着扎实的旧学和新学的文化基础,只半年时间就取得了初小毕业证书。
1913年7月的一天,父亲挑着简单的行李,步行七十多里路,来到县城投考玉潭高等小学堂。
人学考试过后,学校张榜录取学生名单,“刘渭璜”的名字耀眼地名列榜首。父亲高兴极了,几年来梦痫以求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在玉潭学堂的三年里,父亲除了认真读书外,还十分关心社会,如袁世凯镇压一次革命、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日关系等敏感社会问题。他开始把自已的命运同中国和世界的命运联系在一起。
1915年5月,袁世凯为了当皇帝,接受了日本政府提出的丧权辱国的条约”。消息传出,天人共怒、举国愤慨,父亲和一些同学刺破手指,写下了“誓雪国耻”“册忘国耻”的血书。
接着,父亲胸佩血书和同学们走出校门,汇人大街上浩浩荡荡的抗议队伍。父亲是这次“排日抗袁”爱国学潮中的骨干分子。
毕业的时刻到了,榜单上“刘渭璜”的名字依然名列前茅,同学们纷纷向父亲道贺。稳重寡言的父亲,只是连声说:“这没什么,这没什么。
同学们渐渐散去,父亲的心情却一直平静不下来。他想,学习成绩第一名固然可喜,但祖国正在遭受肢解,同胞隐于水深火热之中,自己应该有拯救危难的职责。
父亲对还在身边的洪扬、周祖三等几位好友说:“今天我要改名,改“渭璜,为‘卫黄,,‘卫,就是保卫,‘黄,就是炎黄,意即保卫炎黄子孙!
父亲以“刘卫黄”的名字升人长沙宁乡中学。他在笔筒上刻了幅青松白鹤图和《松鹤赋》,赞松树“挺然百尺之,松绕有生志”,誉仙鹤“舞是千年之,鹤绝少尘心”,凌云志、爱国情,跃然笔下。
当时的中国,内忧外患,社会黑暗。出路在哪里?一时还难以找到。父亲思索着、寻求着,历史上岳飞精忠报国、班超投笔从戎的故事时时激励着他。
1916年秋,当听说湖南省长兼督军谭延阅驻备在长沙开办陆军讲武堂来培训军事人才的消息,父亲顿时萌生了投笔从戎的念头。
这所讲武堂只收下级军官和退伍军官,父亲只好向伯父刘云庭求援。这时正好有位名叫刘丰生的军官退伍,伯父向他借了证件,冒名替父亲报了名。
通过考试,父亲以优异成绩被讲武堂录取。然而好事多磨,由于找不到校舍,讲武堂迟迟开不了学。直到1917年3月,父亲才踏进讲武堂的教室。
讲武堂的学制一年半,前半年学习文化知识,接下来一年是军事教程。不料军事课程刚进行了一个月,“护法运动”爆发了。
10月,护法军和北洋军在长沙发生激战,讲武堂就在督军署旁,一时成了战场。炮火中,讲学堂成了一片废墟,几百名学员也分散各方。
习武救国的梦破灭了,父亲只好回到家乡。祖母和伯父、姑姑们知道一些情况,都劝说父亲安分守已,不要再外出闯祸了。
在外见过世面的父亲怎么也按搽不住躁动的心,一一面抓紧学习以便报考大学一面起早贪黑习武练拳,做好再闯天下的准备。在难熬的期待中,父亲度过了漫长的191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