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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汴京祸害最直接的，不是攻入汴京的女真军队，也不是毫无纪律的宋军溃兵，而是开封府。

靖康之变期间，开封府彻底蜕变为贼衙门，不仅卖国卖民，而且卖皇帝。

青城之盟后，宋钦宗代表北宋正式向女真大金投降。之后，金为刀俎、宋为鱼肉。而这个鱼肉代价非常之大：

首先，北宋沦为大金的藩属国，宋钦宗对金太宗只能称臣；

其次，北宋存亡与否，将取决于远在黑龙江阿城的金太宗；

第三，北宋割让两河，河东河北四十余州全部交割女真人；

第四，一笔天价赔款，这又是女真人拍脑门的狮子大开口。

宋金关系如何变化、北宋朝廷是否存在、两河之地如何交割，以及如何给大金皇帝上尊后，等等这些虽然很严重，却都是间接的、长远的危害。而天价赔款就不同了，它是直接的、眼前的危害。

虽然仅是一时一地，却是北宋政府和汴京百姓无法承受的生命之轻。

那么，这笔钱到底有多少？

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

换算一下则是黄金一亿两、白银十亿两。相比之下，清政府最大的一笔庚子赔款都是零头。关键是4.5亿两庚子赔款分39年还清，而宋金青城赔款则是马上就要拿出。

如果说女真人是傻得疯狂，那宋钦宗就是蠢到无知。跟第一次汴京之围一样，既然肯定拿不出这么多金银，为啥要答应？

而接下来，北宋庙堂还要蠢得雷厉风行。他们就像上一次汴京之围一样，开始不折不扣地执行这笔天价赔款。

执行的方式，当然是取之于民。最后倒霉的一定是汴京百姓。

第一次汴京之围，女真军队站在汴京城外敲诈北宋政府，北宋政府则躲在汴京城内抢劫汴京百姓。

第二次汴京之围，女真军队则是坐在了汴京城内，然后直接指挥北宋政府抢劫汴京百姓。

粘罕的幕僚萧庆团队随同宋钦宗从青城一起返回汴京。然后，这家伙一屁股就坐在了北宋尚书省，盯着北宋政府履行赔款割地义务。

北宋庙堂是决策机构，他们可以瞎指挥，却不会严执行，即便是瞎执行也做不到。北宋的中央衙门连带一起废掉。这伙人连刘家寺的五百门大炮都运不进来，自然搞不定女真人的赔款。

所以，真正的执行衙门，是开封府。

在整个靖康之变期间，开封府这架官僚机器疯狂运行，成了金军的最大帮凶。

十二月初五，女真人要求北宋提供一万匹马、交割两河之地以及提供一千五百少女劳军。

除割地一项由北宋庙堂落实外，其余两项，一万匹马和一千五百劳军少女，全由开封府操办。开封府贴出布告，要求御马、官马和民间马匹全部上交，否则全家严惩。同时，鼓励告发，凡有告发者可获钱三千贯。官僚制的手段，要远比直接抢劫的手段，更有威力。

至于女人，史书记载不多，很可能是因为太无耻、太屈辱，所以史官已经不敢秉笔直书。

十二月初六，女真人要求北宋将所有武器上交。

城破之时，宋军溃兵丢掉了武器，北宋政府发放了武器。所以，大量武器落到了汴京百姓手中。于是，开封府又发出布告，要求百姓上交武器。光向城外金军运送武器的车辆，就运送了好几天。

马匹没了、武器没了，汴京真正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比之太原，汴京毫无血勇。但不是汴京百姓无血勇，而是钦宗皇帝太怯懦、北宋庙堂太愚蠢、开封府衙太无耻。

十二月初九，金人要求北宋必须交出河北、山西守臣、监司的家属，并由金军带着这些人质前往接收城池。

北宋封疆大吏们还在两河为国尽忠，而国家却把他们的家属交给了敌人。赵家官人和北宋庙堂之卖国操作，已经空前绝后。

同时，金军还开列了蔡京、童贯、王黼、李纲、吴敏、徐处仁、陈遘、刘韐、折可求、折彦质等二十多个“奸臣”的名单，要求把这些人的家属也交给金人处置。

在北宋看来，这些人有忠有奸；在金人看来，这些人无论忠奸都曾让自己难受过。所以，这时候，就要清算他们。

十二月十二，两河封疆的家属、所谓奸人的家属，凡是能找到的，全被拘押到开封府院内。因为人数太多，所以没人顾及他们有没有饭吃、有没有屋住。在冬季的冷风中，这些人饥寒交迫地哭号着，却没人理会他们。

除了金银，金人还要了一千万匹绢帛。绢帛问题好解决。因为皇帝的库房中就有一千四百万匹绢。但问题是怎么把一千万匹绢运送给女真人？

开封府很有办法，首先组织军民搞运输、其次协调三衙搞监督。前不久还在汴京城墙上流血流汗的宋军士兵，这时候却要给女真人运送战利品。

十二月二十五，金军元帅府又发来命令，要求北宋提供书籍。

金人点名索要苏轼、黄庭坚等人的文集和司马光的《资治通鉴》。这些人都是新旧党争中的旧党一派。那王安石等新党一派的书呢？女真人不要。既然北宋认为这伙人祸国，那女真人也不要这伙人的思想。不怕流氓会武功，就怕流氓有文化。

开封府继续严格执行。皇家和官家的书籍不够，那就去民间书店购买，一定要量汴京之物力、结女真知欢心。

但关键是金银，女真人最关心这个问题，开封府最头疼这个问题。

但女真人不会放弃金银、开封府自然不会耽搁执行。于是，一场搜金刮银的暴风雨席卷整个汴京。

但暴风雨，不是女真人的直接抢劫，而是开封府的苛政如虎。

十二月十一，宋钦宗下诏汴京全城上交金银。

十二月十二，开封府根据皇帝诏书，出台了执行细则，大肆鼓励百姓告密，凡告密属实者可分得百分之三十的奖励，而积极缴纳者则可以直接获得官职。

开封府的办事人员在整个汴京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

他们比北宋庙堂强硬，因为背后有金军元帅府撑腰；他们比女真士兵彪悍，因为直接面对最柔弱的汴京百姓。

为了加大行政效果，北宋庙堂甚至启动了御史台、大理寺和开封府联席机制，司法和监察部门直接配合开封府的行动。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底层百姓，全都不放过、不饶恕，都被逼着交出金银。

十二月二十四，金军统帅部重新修改赔款金额，要求北宋赔偿金一百万锭（原来是一千万）、银五百万锭（原来是两千万）。

之所以重新修改，不是因为女真人发了善心，而是因为他们终于知道北宋肯定拿不出那么多金银。让赔偿金额更实际一些，才能鼓励北宋履约的积极性。

但是，这个新数字仍然是第一次汴京之围的两倍和五倍。

第一次汴京之围，斡离不的要价是金五十万锭、银一百万锭，换算一下是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到最后，北宋总共向斡离不的东路军支付了金五十一万余两、银一千四百三十余万两。所以，即便降低赔款金额，北宋还是凑不齐。

正是因为赔款金额过于惊人，所以北宋庙堂并未把具体数字公之于众，只是搜金刮银，但具体要赔多少，一直没说。

但头脑简单的女真人认为降低赔款金额是对汴京百姓的恩赐，所以百姓们一定很开心，于是直接公布了赔偿数额。

这时候，汴京百姓被吓到了，也绝望了。他们对皇帝、对朝廷已经彻底失去信心。

但是，靖康二年，正月初十之后，汴京百姓开始踊跃缴纳金银。因为，这一天，宋钦宗自己把自己送到了金军大营。

一直怯懦、从来胆小的赵家官人，难得气贯长虹一次，竟只身犯险来到女真军营，要为百姓请愿、请求减少赔款。

当得知皇帝去了金营、又得知皇帝被金人扣押，汴梁百姓自觉地掀起了一波捐金捐银热潮。

当然，开封府也开展了雷霆行动，再一次变本加厉地搜尽刮银。

但无论怎么努力，北宋还是凑不齐这笔钱。

到了正月十九，既无脑子又无良心的开封府，终于长了一回脑子。他们盘算了一下搜刮的金银，总共金十六万两、银六百万两。也就是说，任凭再怎么努力，也别想完成女真人的规定要求。

于是，这个一直折腾的衙门终于停止折腾。

正月二十五，女真人把魔抓伸向了汴京的女人，而且明码标价：一个宫女可抵银五百锭、一个歌女可抵银二百锭、一个民女可抵银一百锭。

然后，一场搜刮女人抵债的暴风雨又来席卷汴京。

不再搜刮金银的开封府，开始搜刮女人。一车一车的汴京女人被开封府送到金军大营，用来为这座城市抵债，也用来赎回他们的皇帝。

一个被押往城外的女人，在经过南熏门时，高声怒斥一众等待皇帝归来的大臣：

尔等任朝廷大臣官吏，作坏国家至此，今日却令我辈塞金人意，尔等来何面目！

大臣们无言以对，也不敢以对，只能把头转过去，不再去看这些可怜的女人。

除了女人，金军还索要了北宋台省寺监的官吏、通事舍人、内官。但这些人不是送去供金人奴役的，而是送去给金人当官。

女真大金最缺的就是人才，所以他们连官员都要抢。

在这之前，金军甚至曾派人游说北宋名将刘韐。

第一次进攻北宋的时候，金军没有拿下刘韐坚守的真定府，所以认定刘韐是英雄、是名将、能打仗。于是，就要招降刘韐到女真大金去当枢密使。女真人连国防部长一级的官员都要抢。但刘韐誓死不从，最后自杀殉国。

北宋不是没有人才，而是不知道怎么发现，更不知道如何重用。

越到后来，女真人越是索求无度。

除了抢钱、抢人，当然还要抢物。

皇帝日常使用的玉册、车辂、冠冕，皇家典礼使用的仪物、法服、卤簿，以及犀角、象牙、宝玉、药石等奢侈品，女真人统统都要。

女真人不想毁灭汴京这座城市，而要搬空汴京这里的文明。他们要在自己的老家建立一个新汴京。

北宋庙堂和开封府竭尽所能地满足着女真人，但他们的皇帝仍旧没有回来。而更糟糕的事情却发生了。

二月初五，金太宗的《废国取降诏》送到了粘罕和斡离不的手中，女真大金正式决定废黜赵氏皇帝。

有了废帝诏书，金军统帅部随即下令：包括太上皇在内的赵氏宫眷要在七日内出城，北宋庙堂要在这段时间内推举出新的皇帝。

然后呢？

金军元帅们的命令和宋钦宗要求配合的亲笔信，发给了汴京留守司。

以王时雍、徐秉哲、范琼为首的留守官吏们闻令而动，立即哄骗太上皇宋徽宗出城。

其中，徐秉哲是开封府尹，王时雍是兼领开封府尹，以这两个人为首脑的开封府一直雷厉风行地贯彻金人的各种指示。

所以，除了一个范琼，执行金军这道命令的，还是开封府。

靖康二年，二月初七，太上皇宋徽宗，车出南熏门、亲身赴金营。当天，出城的还有郓王以下三千人，包括王妃、公主、驸马等。

靖康二年，二月初八，其余诸王、宗室、公主以及部分官员出城。

靖康二年，二月十一，皇后和皇太子出城。

可以说，到这个时候，北宋王朝已经成为历史、靖康之变也就正式收尾。

之后，金军还要索求无度地发布命令，而开封府还会急急如律令地执行。但是，赵氏皇族都被抢走了，其他也就只能算作注释。

但这就是靖康之变吗？

这些都是表象。

真正决定靖康之变发生发展的，不是开封府而是女真人，不在汴京城内的金银多少而在汴京城外的女真权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