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宠妃是舞姬。
宴会上的一舞倾城，让我对她一见钟情。
我虽为太监，依旧为她保驾护航了一辈子。
在追求荣华富贵的路上，她落入政权的漩涡。
她声声恳切呼唤我的名字，希望我来救赎她。
可我已经死了，死在了最爱她的那一年。
01
今年的冬日比往年似乎暖和些，已是十二月初，甚至连第一场雪还未落下。
下一刻，麻绳自我身后勒住至脖颈前，将我勒得向后仰去。
蓝顶的太监帽掉落在地，我欲用手拉住麻绳自救，可却被人硬生生摁住！
身后有声音苦苦相劝：“辛公公，您就别挣扎了。”
我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思及此，我挣扎地更剧烈了，心底的那抹不甘在此刻爆发。
突然我不小心踹到了台柱，花瓶跌落下来，碎的四分五裂。
门外，我却听见了宫女的声音：“安小主，皇上在等了。”
我被勒住脖子，难以喘息。
只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目不斜视地从门前经过，入了前殿。
花瓶碎裂的声音极大，她分明听见了！可为何却不愿意侧头看一眼！
我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她的名字，妄图叫住她。
可我憋红了脸，也吐不出一个字。
身后的太监终于忍不住，低下声叹道。
“辛公公，莫要再做无用功了。这命令，乃是皇上亲自下的。”
“您太了解皇上了，皇上也知道了您的心思。”
“您做了不该做的，就该死。您就认了吧！”
我拼命挣扎，脑子却因为缺氧愈发昏沉。
身边的小太监死死抓着我的手，不让我有反抗自救的可能。
可我不认！
我这一生奉皇上为主，不曾做过半点害国之事。何错之有？
可脑中却忽然闪过了安荷的音容笑貌，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窗外寒风骤起，洋洋洒洒的雪花自天空落下，我看在眼里，如今却如置冰窖。
无论是非对错，这一切都已没了定论。
我绝望地看着她的背影，在挣扎无果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
闭上眼的瞬间，我似乎看到那夜大雨时的初见。
她身穿舞姬衣裳，在一众舞姬之中，被皇上选中。
02
她身抖如筛，神色紧张，眼睛紧闭，似乎完全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
我垂下眼瞧她，忍不住问道。
“姑娘抖什么？难不成你还能违抗不成？”
“冬日严寒，殿内暖和，姑娘不如往好了想。”
“别辜负了圣恩。”
她趁四下无人，跪在地上，朝我磕头，将那额间磕得流血也不曾停下。
“公公，公公，求您了，救救奴吧。”
我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眉目中多了几分笑意，提点道。
“姑娘原来是来了癸水，即使如此，咱家便去禀明圣上。”
她喜极而泣，当即落泪，又向我磕了好几个响头：“多谢公公！多谢公公！”
我拿过油纸伞，打在她的头上，神色沉着：“姑娘，长路漫漫，今夜咱家送你罢。”
她有一瞬间的迟疑，可还是接受了。
宫道上唯有我和她两人，那伞我尽数挪给了她，尽管她来时已湿了全身。
“姑娘，以后这被留在宫里的日子里，可不好过。”
我的话刺激到了她，她愣了一下，垂眸。
“奴不过是一个舞姬罢了，这故乡，奴是回不去了。”
“不留在这儿，奴还能去哪？”
听罢，我勾了勾唇，停了步伐。
“姑娘的脸蛋俏丽，何不赌一赌？”
她也急急停下脚步，抬起受惊地眼睛看着我：“公公？”
我目露怜爱，手抬起想去触碰她的面容，可终究还是没碰她，缩回了手。
“姑娘可以考虑——”
“若你成功了，便保我一辈子荣华富贵；若你失败了，从今往后你便跟了我。”
“你觉得可好？”
她站在雨中，怔然许久。
随后她毫不犹豫地跪在了我的面前，语气不甘又悲伤。
“奴被家人抛弃，流落他乡至此。”
“奴原以为这辈子就如此了……可没想到，公公竟然愿意为我谋划……”
“安荷求公公怜惜奴，求公公疼奴，让奴赌一把！”
雷声轰然，雨落得更大。
我的伞轻轻向她偏去，直至将她尽数笼罩。
我伸出手，她的手便这般被我握在手心。
就连我也没想到，我这伞一偏，就是一辈子。
03
我死后，魂魄却没有消散，反而跟在了安荷的身边。
她此时正在寝宫门外踱步。
我知道她在等谁。
她在等皇上。
此前我还为此吃味了几次。
但是每一次，她都不曾站在我身边。
细细想来，即便她没有选择，我也依旧会真心待她。
甚至，她其实根本没得选。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我依旧贪图那点子欲念。
说到底，终究是那初见那一眼，将我缚了一辈子。
我飘在上空，远远地便瞧见皇上走来。
临到拐角处，他却吩咐了几声，身边的太监便各自去了别处。
他则坦然自若地踱步而来，神色平静地与安荷四目相对。
“阿昭……”
皇上瞧了她一眼，安荷便噤了声。
那模样，乖顺地叫人喜欢。
我却莫名想到她以前，喝药时便常常因为苦，而装看不见。
好说歹说就是不听，像个孩童，非要我哄着才愿意张嘴喝药。
“小主，染了风寒就莫要逞强了，且喝一口吧。”
她看着我跪在地上捧着碗，眼里却满是埋怨：“这药这般苦，怎的喝！”
叹了口气，我四下瞧了瞧，确认没人看见，这才凑得更近。
我将汤药吹凉，认真地看着她，语气温柔。
“小主，辛意求您了。辛意喂您可好？”
“奴才再喂您两口，便要回去皇上身边继续当差了。”
“您就可怜可怜奴才，喝一口吧。”
说着，我将汤匙递过去。
这番话似乎奏效了，她犹豫了一下，随后竟真的顺着汤匙喝下了药。
我唇角勾起的瞬间，她眨了眨眼，看着我道：“辛意，日后你也一定不能抛下我。”
“奴才怎么会抛下小主呢。小主多虑了。”我坚定看着她。
“奴才一定会让您，宠冠六宫。”
我将汤药尽数送服入她喉中，才安心离开。
年复一年，我看着她一路从答应升到了贵人。
却也看着她，变得愈发心狠。
甚至我清晰地明白，她已经逐渐成长起来。
我的存在，已经变得可有可无。
可是我依旧留在她的身边，只因为我愿意为她献出一切。
但我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她的忌讳和猜忌。
04
漪澜殿的殿门被缓缓关上。
她的贴身宫女红芜，亦出门前贴心地为他们掩上了门。
她给皇上递去了一个香囊，上面是赫然是鸳鸯的样式。
“阿昭，这是我专门为你绣的……”
说着，她眼底闪过一抹羞涩：“你说过你想要，我便专门去学了。”
我的心里一阵钝痛。
就因为一句他想要，她便专门找人学。
费了几天几夜，差点把眼睛都看花了。
我当初还特意赶来送了珍汤，心疼地看着她满是伤口的手指。
“小主这又是何苦呢？皇上什么都不缺，这香囊做了出来，又有何用呢？”
我语气抱怨，为她上药。她却抿了抿唇看了看我。
“你莫要小瞧我，幼时我在城里，可是替人缝过衣服的。”
“说起来，辛意，你这话听着，像是醋坛子打翻了似的。”
我为她擦药的手蓦然一顿，随后垂眸低声道。
“小主如今前途敞亮，奴才自然不会阻止娘娘。”
她看着我，神色不自然地偏过头去。
我们一时无话。
将药涂完，我把药留下，行了礼：“奴才先回去伺候皇上了。小主多歇息。”
转身之前，我的目光落到了她喜爱的鸟笼上。
那笼中鸟雀跃欢快，瞧着不像本土的。
我提点道：“近日听说敌国正是用的鸟语传递情报，皇上烦得很。”
她愣了一下，却莞尔：“我又不心虚，收起来做甚。”
见她坦荡，我也安了心，没再多言。
可这一面，却已是最后一面。
思绪回笼，我的目光落回她的身上。
当我瞧见，她如此娇羞地看着皇上，我心里依旧生出一丝妒意来。
“安贵人有心了。”他眼中划过一抹惊讶，可还是接了过去。
05
杨无昭神色平静，眸色紧紧盯着她：“方才有军事相商，故而这才让你先行回宫。”
可安荷却没有意识到，只是有些不安地拽住了他的衣角。
“阿昭，你不会骗我，对吗？”
他顿了顿，眉眼温柔地看着她：“我怎会骗你呢？你不信我了吗？”
安荷哑然，当即摇摇头：“不是的阿昭，我只是……”
她的声音顿住，没再说下去。
可她的眼神却不自觉望向了他的身后。
可是这一次，杨无昭的身后没有了我的身影。
好像什么怵到一般，她收回视线，再没敢往那边看去。
“你在找谁？”
杨无昭将她掉落的发丝捋至耳后，她蓦然脸红了红。
我怔怔地看着，她这副小女儿家的姿态，我却好似从未见过。
“辛意吗？朕知道他对你有恩，朕不会动他。”皇上沉声道。
安荷白了脸，低下头去，没再作声。
杨无昭打量了她半晌，神色淡了下去。
身边太监突然来报，耳语了几句，他立刻眸色微沉，点了点头。
“照顾好自己，朕改日再来。”
杨无昭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安荷宛如望夫石一般静静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身后的宫女红芜却走上前，神色犹豫：“小主，许是皇上发现了什么……”
安荷愣了愣神，随后点了点头。
“也好，区区一个太监，没根的东西，也胆敢肖想我。”
“阿昭答应过我，不会弄死他的。”
“若是阿昭将他带走去吃些苦头，再好不过！”
那一瞬间，我的心口一窒！
好似被什么狠狠抓紧，竟逼得我差点喘不上气来。
我想冲上去抓住她的皓腕，质问她为什么如此待我、如此狠心。
可是手却穿透了她，她径直从我的身体穿过。
我顿在原地，心里苦涩万分。
是啊，我想起来。
我已经死了。
可我即便是死了，却也依旧挂念着她。
即便她弃我于不顾，我依旧挂念着她。
我看着她挥退了宫女，走到鸟笼旁边悉心照料。
鬼使神差般，我走到了她的身边。
她的唇间低喃着什么，那鸟在笼中雀跃兴奋地跳来跳去。
直到她闭上了嘴，那鸟才安分下来。
她伸手打开了鸟笼，那鸟便立刻从窗口飞去。
我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安荷。
敌国情报交流的方式，正是鸟语！
碎片的回忆冲击着我，那些我曾经忽视的细节将我如拳般打醒。
那一刻，我的血液仿佛被凝固，喉咙生涩不已。
可事实就摆在我的面前，我不得不接受这一切。
她竟一直以来都在骗我！她一直以来，都是敌国的奸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外头却传来了二王爷凌厉的声音——
“何人的禽鸟，竟差点从后宫飞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