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是个极其克己复礼之人,克制到,即使在床上都舍不得碰我。
我曾以为夫君是对男女之事不上心,一心想着建功立业。
后来我才知道,他不碰我,是在等着他那早已嫁作人妇的白月光。
他要为她守着自己的身和心。
可当我假死离开,偷偷改嫁俏郎君时,我那缺席了四年的夫君,却疯了一样满世界找我。
1
夫君戍边三年,即将进京的消息传来。
那一日,我满心欢喜地等着他,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
“夫君,洗澡水已经放好了,你风尘仆仆,先去沐浴更衣吧。”
可是楚衡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只淡淡嗯了一声,就去拜见母亲。
三年了,我日日提心吊胆为他吃斋祈福。
大婚四年,他却只碰了我一次,因此印象极为深刻。
我一直怀疑是自己不讨夫君喜欢。
就连洞房花烛夜他都是与我和衣而睡,宁可刺破自己的手臂伪造落红,也不肯碰我。
有一次是他从外面失意回来,喝得醉醺醺。
犹记得那天风雪正盛,枝头开出的腊梅积了一层雪,我上去清理,不慎摔跤,狸奴扑入我怀中。
楚衡及时将我扶起,他看到我被小猫拱开的衣衫,腊梅花瓣掉落其中,瞬间眼眸晦暗。
“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动情之际,他从身后将我抱住……
我以为他终于是铁树开花,枯木逢春。
还因此感染了风寒。
可我病愈后,就得到了楚衡自请前往边塞戍守的消息。
回来的这夜也是推说疲惫,在书房度过。
直到第二日,他进宫述职之后,他的贴身侍卫元庚带过来一个女人。
“夫人,这是主子八百里加急要我带过来的贵客,是他的故交,嘱咐您务必妥善安置。”
我愣了一下,旋即看到了元庚身后,那个文静姣好的女子。
她叫晏青雪,是夫君已故同僚的遗孀,也是他少时读书时的小师妹。
初雪霖霖,女子一身缟素,鬓边还攒着一朵金黄的腊梅,眼尾微红。
“妾身福薄,陪夫出关,夫君却死在了边关,我无处可去,幸得师兄施以援手,不知姐姐可愿收留我?”
晏青雪是京中贵妇里出了名的贤妻。
人人都说她温柔慈悲,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如同天女下凡,纤尘不染。
没想到,沈小将军战死在边关,她的婆家却连她的容身之地都没有。
我好心将她安置在后院的雅苑,以贵宾之礼相待。
晚上,楚衡果然一回来便与我商量。
他皱起眉,“青雪她没了丈夫,又被夫家赶了出来,实在可怜,我希望你能容她住在府上,毕竟从前是我的同门师妹……”
我轻声打断了他的絮叨,“沈夫人已经好好被我安置在后院了,夫君不必担心。”
“你三年未归家,如今刚刚回来,不曾问过我半句。”
楚衡这才目光深沉地看了我一眼。
“夫人看起来身体康健,我很放心。”
他转身欲离去,我却伸手拉住了他。
“夫君,你走这些年,我日日陪母亲说话,她话里话外都是对旁人含饴弄孙的钦羡。”
楚衡终于顿住脚步,像是做了极艰难的抉择。
“阿音,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作为补偿,我每月十五会宿在你房中,直到你怀上嫡子。”
2
我脸上的笑容彻底凝住。
“夫君对我的恩赏,便是如此?”
换作从前,若是他三年前便早早归来,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定会感到欣慰。
三从四德和骨子里的教养让我顺从夫君,以相夫教子为己任。
但是,三年的等待消磨掉了所有期待和卑微的希望。
楚衡十分诧异,“每月一次,已是不易,你好歹是世家大族的闺秀,岂能如此沉迷污秽之事?”
我脸色灼烧,他分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侍女告诉我,那夜楚衡离去后,并没有回书房,而是去了后院。
他离家多年,老夫人病弱,后宅之事一直是我说了算。
我很轻易便命人在他书房里,发现了许多栩栩如生的春宫图。
仔细一看,里面的主角全都是晏青雪。
穿衣服的她、没穿衣服的她、半遮半掩的她,还有伏在窗口的……
其姿态婉转,千奇百怪,教常人见之便羞愤欲死。
我的夫君却日日捏在手中把玩,爱不释手,连边角都泛起了褐色的磨痕。
原来,夫君并不是冷漠禁欲,边关三年,他就靠这些来发泄欲火。
表面上与沈小将军称兄道弟,却暗中觊觎着下属的妻子。
心不知在某一刻砰然碎了,一切都在告诉着我:
这几年的苦等和情爱,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脑袋里浑浑噩噩,回房时,正巧看到晏青雪和侍女们在围炉煮茶。
银铃般的笑声不觉入耳。
晏青雪披着一袭银白色缠枝花圆领褂,面容红润,如春晓之花,已丝毫不见丧夫的悲伤。
她会和侍女们亲密无间,把腊梅花蕊折下,簪在发髻上。
只不过,她当真是世人眼中至纯至美的女子吗?
我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她的面前。
“沈夫人好雅兴,沈将军新丧不足百日,到底是我们府人杰地灵,能让人见之忘忧。”
晏青雪徐徐站起身。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不着边际地笑了。
“像,的确是像。”
“师兄曾跟我说,如果从后面看,你的背影会更像我。”
原来,晏青雪最喜欢的便是这腊梅花,而楚衡爱屋及乌,才在庭院里遍植腊梅。
他也从未说过,我的背面像她。
我想起了我们唯一的一场男欢女爱,脸色大窘,瞬间攥紧了袖口。
“你想说,我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她轻笑一声,温柔无害的脸上写满了无辜。
“衡郎说,那时我已嫁人,家中庶务与母亲皆需人照应,他心灰意冷之下,就挑选了你这个最合适的人选,我不怪他。”
“但现在,我回来了,属于我的,我自然不会再让给旁人。”
虽然已有预期,我却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
晏青雪见我滞住,亲昵地握上我的手。
“譬如姐姐这对玉镯,玉质细腻温润,我很是喜欢。”
我蹙起眉,她看上的东西,是一对罕见的羊脂玉镯。
那是他向我家提亲后,楚衡亲手给我戴上的定情信物,言“愿如此镯,朝夕相见。”
成婚以来,我日日贴身佩戴,从不离手。
我快速从她手中抽出,“你若缺东少西,便去府库里随便挑,只是这镯子我还欢喜的紧,不想送人。”
可楚衡好巧不巧,这时回到了家中,急匆匆赶来了后院。
他来时,见到的就是晏青雪泫然欲泣,跪在了地上。
“师兄,我夸赞夫人的镯子好看,很是喜欢,她却误以为我要抢要,欲行惩戒。”
“是青雪错了……以我的残败之身,本就配不上这无暇美玉。”
我抬眸望向楚衡,这样拙劣的把戏,信与不信,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可楚衡却真的怒了。
他将晏青雪扶起,护在身后,声音颤抖不已:
“顾昔音,你根本不知道青雪经历了什么。不过区区镯子而已,她在边塞吃了很多苦,没有见过,你让给她又如何?”
看着我的夫君为别的女子动心忍性,我怎么能不动容呢?
可我笑着将那对玉镯取下,当着楚衡的面,直接摔在了地上。
只听“砰”的一声,连城美玉化为了碎片。
“她想要,夫君可以买了送给她。但我的东西,只有我自己可以处置。”
那日之后,我与楚衡冷战了数日。
十五月圆之夜,他果然履行约定来了,一进门就沉着脸。
“母亲说,你已经来完了癸水,今晚是最佳受孕日子,她找大师算过了,能一举得男。”
他说完就急不可耐抓起我的手,像是要完成任务一般,准备脱我的衣服。
我神情一滞,摇头推拒了他。
“今晚我没有兴致。”
楚衡深深蹙起眉。
“顾昔音,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他不顾我的挣扎,粗暴地扯掉我的衣带,径自将我打横抱起。
可他努力了很久,犹是没能成功,最终汗涔涔地从我身上倒了下去。
我和衣起身,推开他。
“夫君还是别屋而居吧,以后都不用来了。”
楚衡见我仍在置气,放软了语气。
“这些年多亏你照顾母亲,操持家里。终是我对不住你,现在不求报得一万,只盼弥补万一罢了。”
空气陷入长久的缄默,这时,下人突然来报。
“主子,沈夫人着了风寒,说她身体不适——”
话音未落,就被楚衡呵斥回去。
“什么沈夫人,是晏姑娘。”
他匆匆穿好衣裳,转头告诉我,他去去就回。
我没有阻拦,“去了便不必再回来了,夫君这般喜欢她,不如抬为妾室,按日子侍寝。”
他却十分震惊又诧异地看着我。
“你在胡说什么?青雪她……早已经不能行房了,我和她也只是师兄妹关系。”
楚衡揉了揉眉心,终于肯告诉我晏青雪的真实遭遇。
原来在边境时,她曾经被敌军掳走欺占,下面有残,终生没法再生育。
可我这几日,命手下密探打听到的却是,晏青雪原本随夫出关,却主动背叛了沈复将军,投了敌军首领。
后来对方战败,她才被士兵掳走的。
就连沈将军的死恐怕也跟她有脱不了的关系。
所以沈小将军家里容不下她,情有可原。
我嗤笑道,“你知道她身子有残,就来找我做夫妻之事,为你传续香火,再和她两心相许,不是吗?”
他被我戳中想法,恼羞成怒。
“你明知道我从不耽于女色……”
我夺了他的话尾,“既然你禁欲,她不育,你们两个天作之合,不如我让位。”
楚衡被噎住了半晌。
我信手拿起剪烛芯的剪刀,毫不犹豫剪下了一缕头发。
“楚衡,既然本就没打算把我当妻子,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我们和离吧。”
直到那缕断发落在楚衡面前,他才不可思议地抬起眸子。
“母亲对你的贤良淑德很满意,我也从未动过休妻的念头。”
“等你想清楚,我们再要孩子。”
他冷笑一声,踉跄着退后了几步,命人把我关在了屋子里。
我怆然若失。或许在他眼里,我是个完美的妻子人选。
即使晏青雪有野心,他也未必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娶自己同僚的遗孀。
但我累了,不想跟他的女人争风吃醋,玩尽心机。
亦不想日日面对一个不爱我的男子守活寡。
可是这世道,女子想主动和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翌日,我以自己膝下无所出,忤逆夫君,犯了“七出之罪”为由,向婆母请求和离。
没想到,即使尽心尽力伺候了她四年,她也不肯放我走。
老夫人的话无疑是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生是我儿的人,死也是楚家的鬼,我儿衣锦还乡,你应该替他高兴,早日为他绵延后嗣才是,怎么还矫情起来了?”
4
我被锁在屋里禁足了几日,闭门思过。
但我想了数日,痛定思痛,发现自己真的是错了。
错在当初不该因为萍水相逢,就答应了他的求娶。
楚衡立下功,被晋封为兵部侍郎,一时风头无两。
他几乎每夜都会被晏青雪以各种理由请去房中。
而我知道,即使晏青雪身子有残,他们该做的事,也一样不落地做了。
不过是没有到最后一步而已。
老夫人肯允我出门,是我又一次像行尸走肉一般,被勒令去医馆把脉开坐胎药。
出来时已是傍晚,我走在路上,夕晚余晖洒在我的脸庞。
玉漱见我心情恹恹,不知如何安慰我,只好指向别处。
“小姐你看,那边好多人啊。”
不远处的告示栏上,贴了一张寻人启示。
我不禁好奇走近。
是皇商傅家的公子,那家小公子病了许久,外面都传言快死了,急需娶妻冲喜。
人群中有人啧啧道:
“大师说了,要娶癸巳年五月初五生人的女子为妻,推荐者也可得黄金十两呢!也不知道小公子得的是什么怪病……”
傅家是世代出了名的皇商,整条朱雀街的生意都被他家垄断,真正的家财万贯。
我正出神地看着帖子上的字,突然有人拉住了我,指着我身上的香囊大惊。
“诶,是灵山寺的符,这位小姐该不会就是五月初五生人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我看来。
我低头,果然看到我贴身佩戴的香囊露出了端倪。
端午乃五毒至日,凡是那一日出生的人,爹娘都会去灵山寺求一个驱邪祛毒的香囊,为护身符。
我被看热闹的人直接邀功拉去了那家医馆,玉漱急到跳脚,也没能拦住。
傅家小公子傅写意,此刻正独自一人倚在医馆的榻上咳嗽着,满屋药气。
我愣住了,傅家的这位公子,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病弱,反而眉宇英气,气质不凡。
可我未曾细想,便出言告辞。
“只是路过,无意冒犯,我已是有家室之人,就不打扰公子养病了。”
他却急切道:
“和离之后仍是自由身,姑娘当为自己考虑。”
我即将离开的脚步顿住,轻笑,“即使日后再婚,天下那么多好儿郎可以任我挑选,你有什么优势?”
没想到,傅写意轻咳着对我说:
“别无所长,唯颇有家资,你若嫌我碍事,我可早死。”
“不过是借冲喜搏一搏续命之机罢了。”
直到听到他给出的另一个条件,我原本无波无澜的心开始动摇了。
5
他承诺愿以傅家祖传的秘术,助我脱身。
传说傅家的祖上曾经见罪于前朝皇帝,被赐死,他便靠此针法闭气七日,终于从狱中逃出生天。
傅小公子特别嘱咐我。“此术只是闭了人的心跳与呼吸,身体还是温热的,万不能被察觉这一点,我愿意等姑娘考虑。”
回到家里,老夫人亲自监督我喝下了坐胎药,冷言告诉我:
“七日后又是合房之日,你享受着楚家主母的供养,就务必要为我儿怀上嫡子。”
而我写给娘家的书信也被退回。
其言只有四个大字:出嫁从夫。
我孤零零坐在院中,望着四角四方的天上,一轮高悬的明月。
难道我的人生,终究要被困囿于此吗?
…
七日后。
楚衡从宫里回来的时候,我已经静静地躺在棺材里,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他站在原地,眉头紧皱。
“今晚就该是合房日了,夫人又在耍什么新把戏?”
直到郎中和下人们纷纷跪地哀嚎,他才疾步上前,冷笑着探上了我的鼻息。
“阿音,我已经过来陪你了,别闹了。”
然而,我没有气息,亦不再有任何回应。
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冻住。
郎中战战兢兢对楚衡禀告:
“大人有所不知,夫人这些年为您忧思过度,早已患有心疾,不肯告诉您,此番受到禁足的刺激,恐是突发心疾……已经殁了!”
他原本站定的身形晃了晃,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