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马拉雅山上的“春来茶馆”
张世连
上篇：
今天说的这个“春来茶馆”不是《沙家浜》里那个“春来茶馆”，是比抗日战争时期江苏省常熟市沙家浜那个“春来茶馆”晚了三十年在西藏亚东县洞青岗“开张”的一个“春来茶馆”。不过它只“营业”一个多月就“歇业‘’了。
说起来话并不长，那是自1962年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胜利结束后，印军不甘心失败，仍不断地在边境制造麻烦。1967年9月初印军在中锡边境（今称中印边境锡金段）常常无端寻衅滋事，9月8日那天下午4点，驻拉萨的我炮兵独立308团指挥连突然接到上级命令立即开赴前线。何芝仲连长和我紧急集合全连官兵携带7日给养乘车星夜赶往亚东。9日下午到了一年前我们曾驻守过的地方洞青岗，在我们两年前自已动手盖好的那营房所在地下了车。我们见到了马振锡团长，遵照他的指示，不顾饥饿、不顾疲劳，一刻也不停地部署各侦察通讯分队迅速展开，与一直驻守在此地东边不远处的三营同志并肩携手，争分夺秒做好一切战斗准备。
1963年马振锡团长摄于拉萨
9月11日7点40分印军突然向我边防军人开枪，连长李彦成同志当场壮烈牺牲，我前沿步兵奋起还击。8时许，印军突然炮击我军阵地，我团三营接到“亚指”首长命令立即还击。我连奉命立即在边境一线的詹娘舍等五个制高点上同时开设观察所，三个炮连也都迅速进入了新的阵地。我方炮兵密切协同、英勇顽强还击，经四天三夜鏖战，消灭敌人六百多，敌人怂了，要求停火。我军继1962年自卫反击战再次打出了军威，打出了国威。
15日凌晨四点马团长命令我连抽调人员帮助人困马乏的三营官兵在阵地上加强伪装。我和连长各带十几个人分别去到两个连的阵地。我去了离营部最近的七连阵地，在马团长亲自指导下加强阵地伪装。当我看到阵地上的官兵都穿着皮大衣，裹着被子，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一个个睡的特沉特香。我连的战士用铁锹铲草皮伪装阵地，跑来跑去，又喊又叫，他们竟浑然不知，丝毫不影响他们那贪婪地睡觉。我当时需要借把斧子用，怎么喊都喊不醒一个人，踢屁股也踢不醒。
这时听到有一个人答话了：“张副连长！一炮工具箱里有把斧子。”我一看是七连副连长，他是连眼睛都没力气睁的和我说话。我连忙说：“好，我这就去拿，用完一定放还原处，你放心！”他哼了一下又睡着了。我看着兄弟连队战士们都累成这个样子实在感叹不已。又看到阵地下边那条从亚东县城通向乃堆拉山口的公路上军人、民兵、民工络绎不绝，来去匆匆，很是辛苦，使我回想起历历在目的往事。
那是两年前我带着气象站第二次从拉萨驻地奔赴亚东前线的情况。当时乘坐汽车16团一辆“解放牌”经一昼夜连续行军，到了我连二十天前曾经的驻地及马村西头，停车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军人，也弄不清都是那部分的。我正准备下车去寻问我连是否还驻扎在村里，突然发现前边公路右侧地面上坐着的那个战士是测地二班班长邓明全。我急忙喊他一声，不料有十几个躺在地上的战士全爬起来了。
嘿！原来是测地六班班长李作贵和一帮我们连的测地兵。邓班长一看是我，立即跑过来告诉我说全连已搬到嘎觉寺里了，他们是在很远的东巨拉一带测地十几天，完成任务后刚撤下来才走到这里。我望着战友们个个都是一双双黑黢黢的手和黑瘦的脸，眼睛红红的，只有笑起来牙是白的……。我急忙招呼大家都挤上车，然后让邓班长坐进驾驶室带路上嘎觉寺。卡车向前开不远就右拐驶向一条刚刚由驮运路加宽改造成的简易公路上颠颠簸簸的爬坡。大约行驶了四、五千米，已快到嘎觉寺下边了。
因路况太差，我怕损坏车上的装备仪器就让车停下来。测地兵同志们都帮助我们一起把全部气象装备器材卸下路边，由于驾驶员师建国同志急着要回及马村归建制，我指挥他把车调头完毕又目送他开走后，决定留一名战士在路边看守东西，其余测地兵、气象兵全部搬着东西扛在肩上，一步步的往山上攀爬。途经一个步兵连的炊事班驻地时，这个连的司务长看到我们一个个气喘吁吁的扛着沉重的东西，他非常热情地招呼我们休息并叫炊事员给我们沏茶喝。
其盛情难却，我们都只好坐下休息。因急着上山，茶水又烫的喝不下去，大家都勉强喝了几小口，表示非常感谢这位素不相识的却又特别热情的司务长。大家心里都非常明白，这是为了取得整个战争胜利的共同革命目标，所有兄弟部队之间，互不相识的战友之间在战火中迸发出来的团结、友爱和生死与共的亲情。我们怀着感激的心情向司务长告别后继续向山上爬去，行走间我又听到李作贵班长激动地向我讲了一个当天早上刚发生的故事：他们测地兵忙着在东巨拉一带连续测量十几天，没时间也没条件用热水洗脸洗脚，当天早晨临撤之际，新兵李良明别出心裁，用铁锹在冷冻的土地上挖个圆坑，上边铺了方块雨布当盆子，烧了一锅60℃就达沸点的开水倒进去后，即刻降温至40多摄氏度，正好让大家围了一圈坐下洗了个热水脚……
我听后看了看这个小战士，感动地鼻子都酸了，觉得这艰苦的战争环境真能发挥人的智慧和潜能，使人有特别的创造……
另一件事发生时间比上述这件事早二十来天，是我们气象站第一次到亚东后不久，奉命从亚东撤回拉萨路过浪卡子县。那时已是夜晚十点左右，见一个人在路边拦住了车。他称是县委工作人员，让我们在此休息休息喝点开水再走。我们一听表示非常感谢，因我们的同志乘一天卡车，此时已觉得很冷很困。由于每个人都是一身冬装还穿着皮大衣，大家都很笨拙地从车上慢慢下来，迈着麻木的双腿跟着那位同志走进了县委大院。
嘿！只见早有比我们先到的兄弟部队官兵们正围着三个大木柴火堆在烤火有说有笑。他们见我们冻的那狼狈样就主动让出一堆火让我们围着取暖，我们也没客气就直奔大火堆近距离接触起来，顿时感到十分暖和。此时发现有两个汉族装束的中年女同志提着烧水用的大铁茶壶来给我们边倒热开水，边口口声声的说：“首长们辛苦了！喝点热开水暖和暖和！”我一听其中一个高个子老大姐说话是河南口音，心想这边陲小县还有河南老乡呀！我双手捧着搪瓷茶缸接水，并用浓浓河南乡音说：“谢谢老大姐！谢谢老大姐！”估计她也会听出我是河南老乡。
只见她提着铁茶壶穿梭似的在人群转来转去倒水服务，估计她们俩是县机关工作干部或者干部家属。我几乎冻僵的身体转着圈烤火，双手端着喝水茶缸暖着手，一口口热水进肚，不大一会儿只觉暖流普及全身，十分温暖。我一连喝了好几茶缸热开水，真是幸福极了，心中非常感谢当地党和政府对我们的照顾。这两件亲历故事给我的印象太深了，我的心灵深受影响。我想着我连驻地就在这条公路旁边的洞青岗，是各部队及民兵、民工从亚东县城到前线必经之地，何不也烧开水招待过往的同志们呢！
当晚我们回到驻地洞青岗后，就急忙交待司务长彭继汤和炊事班长魏怀义派人在公路旁边就地挖灶架上一口大锅，每天有一个人不间断的烧开水招待过往军民。我自己忙动手拿来那个原本是用于写伟人语录的方形黑板，用粉笔写了一个大如锅盖的“茶”字，又在右上角和左上角分别各写上像碗口大小的“春”、“来”二字，挂在一根竖起的木杆子上。酷似当时风糜全国革命样板戏《沙家浜》里那“春来茶”館的招牌。
嗨！这一下好玩了！凡路经此地的车辆、部队、民兵、民工，一看到这个牌子，没有不乐得哈哈大笑的，他们在笑声中带来乐趣，消除疲劳。然后歇脚，喝开水，灌热开水，再踏征程。
（未完待续）
2020年魏怀义同志摄于兰州
（本文插图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张世连：1942年3月生于西安，1958年12月入伍。1961年9月考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侦察学校，1964年7月毕业分配至西藏军区炮兵独立308团指挥连历任气象站长、副连长。后调入四川省苍溪县武装部任参谋。1985年3月转业到洛阳市工作，2002年3月退休。
作者：张世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