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先生,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1
第一次见先生时,我站在客厅下,先生站在楼梯上,他穿着长衫马褂,住着拐杖,我们四目相对。
不知为何,初见时,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心脏好像被什么抓了一下。
时间仿佛静止了。
“老爷,这位姑娘说是看到招租过来的,这……”
张婶的话语打破了平静。
先生盯着我看了许久,我紧张地低下头。
那时我撒谎了,根本没有什么招租。
我只是在一个广告栏上,看见招一位老妈子,纸张已经泛黄破损,不知在这停留了多久,普普通通的招聘信息,但令我在意的确是纸上的字迹以及地址,仿佛有一个声音催促着我前往。
意林巷72号,离学校不远,走路也就十几分钟,我就这么鬼使神差般地来了。
这是一栋三楼小洋房,围墙上爬满了月季花,美丽又张扬,熟悉的迫切感侵袭而来,我隔着铁门朝内看去,刚巧被张婶给看到了。
我一身学生装,张婶不疑有他,就把我带进来了。
我刚想要说我看错地址了,谁知先生却开口了。
“那就住东边那间屋子吧!张婶你收拾一下。”
我惊疑地抬头看向先生,还真有招租的吗?
我以为是凑巧,没成想是因为这容颜。
“什么时候搬过来?”
我下意识回答道:“现在就搬。”
于是先生让司机帮我搬,一个下午,我直接从学校搬到先生家。
当我躺在松软的床上,看着整洁的卧房,我还有些不真实。
我想我是鬼迷心窍了吧!
住进来第一晚,我以为会睡不着,谁知躺没多久就入梦了。
我梦见,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井然有序的离开,我挽着一人的手,肩并肩走在桥上,夕阳余辉刚好照射过来,拉着长长的影子,湖面上水光潋滟,我笑着靠在他肩上,那么的安心幸福……
滴滴滴,滴滴滴……
闹钟一下子惊醒梦中人,我伸手啪的一下,把闹钟关掉,重新趴回床上,想要再次入梦,梦中那缠绵的爱意令我有些眷恋。
可是不行,睡不着,现在忆起少年的脸,仿佛有一层纱,朦胧得看不清。
我起身看了眼有些陌生的屋子,晃了晃神,对了,我搬到先生家了。
今天还有课,我跳下床,简单洗漱下楼,先生已经在吃早餐了。
“喝了粥再去上课吧!”
“谢谢,先生!”
先生人真好!
2
不知不觉,搬来两周了,张婶厨艺很厉害,司机海叔也很好,还有先生,先生看着有股不怒自威的感觉,但实际上人很和善,让人很是尊崇。
原来先生还是美院的老师,我们院长还是他的学生呢。
上次院长过来时看见我,欣喜万分,能得先生指导是一大幸事,之前他也推荐过几个人,但先生都以退休拒绝了,临走前他让我好好学。
先生的画室分出一半,摆上了我的画架、画板、涂料……。
家里的碗筷多出了一份,茶几上多了一个白色瓷杯,鞋柜里多了几双女鞋……
先生每天都会早起散步,然后泡一壶茶,下午他会坐在院子摇椅上看报,晚上会在书房里看书。
后来,我会陪他一起散步,围着他讨教绘画,我会和他说校园里发生的趣事,他会聆听我的每一句话。
张婶说,我的到来给这个家增添了一些生气。
3
我从院子里剪下几枝月季,放入花瓶里,骑着自行车去李记糕点铺买绿豆糕,上次先生吃过,说非常好吃。
先生喜欢甜的,听说城西有家糕点不错,下次可以去瞧瞧。
午后风和日丽,阳光明媚,我在院子里架起画架,笔触之下是院子里那一丛娇艳的月季,看着画板,总觉得缺失了些什么。
我撕掉画纸,眼睛不自觉朝先生望去。
看满墙月季娇艳欲滴,阳光和煦,阴影之下,先生拿着报纸,坐在摇椅上酣然入睡。
我起身,轻轻踮着脚尖,去屋内拿了个小毯子给先生盖上。
午后时光,微风徐徐,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我运转笔触,重新作画。
“我怎么睡着了,画好了吗?”
我急忙将画纸盖上。
“还没呢!”
“我看看。”
“不行,这个还没画好。”
我抓着画板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惹的先生哑然一笑。
“好好好,收拾收拾,该吃饭了。”
这一日,我又做梦了。
我站在别墅里院子里,旁边摆着画架,画架的主人有一双节骨分明的手,笔触之下,是一位少女正裁剪花枝,我顺着视线往前看去,月季旁站着的少女刚好转过身来。
这是——我?
思绪一转,我是花下少女。
我手持一枝粉色月季,笑意盈盈地朝少年看去,满心欢愉。
梦醒了,心里空落落的,他是谁,为什么我总是梦见他。
7
今日,我给先生做道白玉豆腐,张婶说这种细活她可做不来。
先生尝了下,说很好吃。
好开心。
——
今日老师夸赞我的画作进步很大,我觉得都是先生的功劳,看来下次的多多请先生指教了,先生应该不会烦我吧。
——
今天下了好大的雨,先生特地让海叔送我来学校,先生说,下午如果还下,让我等他来接。
真希望,这场雨不要停。
——
那个时候我对于先生专注而不自知,我一下课就回家,宋岚抱说我都把她抛弃了,李牧青说我变了,都不再与他一起作画,一起谈笑风生,我变得忙碌,三天两头找不到人,我说我要专注绘画,他半信又半疑。
4
“来,这边。”
那日放学回来,我看见张婶指挥这工人,摆放着画框。
我瞧了过去,这是一座桥,夕阳西下,几只燕飞,这是夫人的画。
听张婶说先生和夫人非常恩爱,院子里的月季是夫人种下的,先生一直让人维护着,墙上好些画是夫人画的,先生非常珍爱,家里好些家具是夫人挑的,一直用到现在,先一样生很爱惜。
不知夫人是何模样,该是天仙般的人吧,可惜英年早逝了。
“张婶,这是哪?看着好熟悉。”
“这不就你们学校那个明月桥。”
“明月桥不长这样!”
“现在这个是十几年前翻建的,你应当是小时候看见过。”
可是我小时候不住这呀!
晚饭间,我有些魂不守舍,先生问我怎么了。
“我总觉那个桥我见过。”
“桥?”
“就上面挂着的那个。”
我指向那副画,先生一愣。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可是我感觉我一定是哪里见过。”
“可能是哪个报纸出现过,记不起来就说明不重要,快些吃饭吧。”
“哦!”
可是我心里总觉得很重要。
5
有时候越是隐瞒越是会被发现吧。
张婶有事回家了,家里的事物暂时由我代劳。
我早上上完课后,就会赶着回家做午饭,宋岚都说我快变成老妈子了。
但我对此,此乐不疲。
除了忙一些,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可是那天之后,有些东西开始不一样了。
我在打扫书房的时候发现了一张照片。
那是一本散文集,在书架角落里,我随手拿起,翻开书页。
乔舒语。
这是夫人的书。
我本想放回去,突然一张照片飘落了下来。
照片里的少年儒雅俊美,眉眼和先生有些相似,这是先生年轻时的照片!
看着照片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鬼使神差的将照片藏了起来。
那天晚上,梦里少年有了模样,一颦一笑,心之所动。
我一下子惊醒了。
这是先生!
为什么是先生,怎么会是先生。
可是梦就是不由自主,我有时候梦见和他牵手湖边,有时候梦见外出作画,游湖赏月,我眷恋梦中的温柔,却害怕现实的禁忌,我发现自己的目光总是在意先生的一举一动。
我不知道是梦境影响着我,还是先生吸引着我,或者两者都有。
为什么我会一直做这个梦?我觉得心慌意乱,可是我又没人可以诉说,这个秘密压在我的心里,有时候压得我喘不过气。
几天后,张婶回来了,日子又变回之前那样,至少表面上看是一样。
我问过张婶,夫人长什么样,张婶说她没见过,海叔也没见过。
家里处处都是夫人的痕迹,可是却一张画像都没有。
6
那日,我漫不经心的搅动着调羹,我看了眼先生,看似随意的问道。
“先生,夫人长什么样?”
先生没料想我会问这个,显然愣了一下,有些沉默。
“我只是好奇,先生就当我没问。”
我默默吃着饭菜,先生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没吃几口就回书房了。
或许我不该问的。
“唉!”
我瞬间也没食欲了。
饭后我在厨房炖着莲子绿豆汤,准备给先生送去。
上次我熬过一次绿豆汤,先生喝了说非常好喝,还多喝了一晚碗,张婶说以前她怎么煮,先生都说味道不对,看来我的厨艺很对先生口味。
熬好汤后,我敲开先生的书房。
“进来”
我端着汤,走到先生书桌旁。
“先生我炖了些绿豆汤,您尝尝。”
我瞧着先生拿着相册,不由自主地伸头看了过去。
先生起身,忙乱的盖住,不巧撞上餐盘。
哎!!!
啪脱一声,汤碗碎了一地。
“没事吧!”
先生慌乱的问道,手上还不忘盖着相册,看着一地碎碗汤羹,我有些难过。
“没事。”
我闷闷答道。
张婶过来收拾了下,我离开书房,隐隐听见先生叹了口气。
厨房内,张婶惋惜的看着碎碗。
“又少了一个”
“这个也是夫人买的吗?那干嘛不保存起来。”
“老爷说物是死的,只有用起来才能鲜活。”
我趴在床上,我有些气闷委屈,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自从那个梦后,我对先生的一举一动越发在意,我知道这个想法很危险,可是,我没办法控制。
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捉弄我,后来我才知道,这都是我的执念造成的今日之果。
7
“林瑶,你怎么闷闷不乐的,又是因为你家先生?”
“你怎么知道?”
“你天天先生长,先生短的,如果不是知道他已经60多了,我还以为你交男朋友了。”
“你瞎说什么呢!”
我内心有些慌乱。
“谁叫你天天围着先生转,你都好久没陪我一起逛街了。”
“那我今天就陪你。”
我不想讨论先生的话题了,随便也给自己一些空间,放空一下。
“就等你这句话呢!走,城西百货新上了一些衣服,我们过去瞧瞧。”
我陪着宋岚逛了一下午衣服,她收获颇丰,出门后,我瞧着旁边卖糕点的铺子。
先生应该喜欢吃。
“看什么呢,喜欢就去买。”
最终我还是买了,我是想买给自己吃,我对自己说道。
回去的路上,宋岚激动的拉着我。
“林瑶,你快看,是李牧青。”
宋岚调侃的看着我。
“别说我不帮你。”
“别!”
我话没说完,宋岚朝已经朝着李牧青那喊了声。
看着人走过来,我有些急促不安。
“师兄好”
“师兄好”
“你们好!”
“师兄,你待会有事吗?”
“没事,随便逛逛而已。”
“那太好了,我还有事,林瑶你帮我送她回去吧!”
不等我说,宋岚一骨碌的跑了,留我在原地,尴尬得不知所措。
“我送你回去吧!”
我静静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多次想开口却又没勇气。
这一路很安静。
上次他拉着我,说想和我谈一谈。
“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你为什么一直避着我。”
他神情紧张,言语真切。
我好像伤害到他了,可是我,真的给予不了他回应。
“你是不是心有所属了。”
“我……”
我这算心有所属吗?我该属意谁,先生吗?我莫不是疯了,先生是我的长辈。
这是我回答不了的问题,他把我的沉默当成默认,那天我们不欢而散,就没再见面了。
“对不起!”
一路上憋了很久,最终还是开口了,我最近被梦见扰得心烦意乱,我其实不想伤害他的。
“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那天是我一时冲动了,我知道你身边根本没有其他人,我也不该干涉你的选择,我只是觉得你最近很不对劲,你能和我说说吗?”
“可能不能。”
“那好吧,我等你愿意说的那一天。”
“我最近并不想谈论感情,你很好,但是我……”
“到了,你进去吧!”
“我……”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包括我自己。”
我看着他故作潇洒的转身离去,叹了口气,转身回家。
“那孩子是裴怀的儿子吧,我见过几面,人还不错。”
裴怀就是我们院长,我知道先生误会了,但我不想解释。
我将糕点放在桌上,转身准备进厨房去帮张婶,却被先生叫住了。
“你不是想看夫人长什么样吗?”
“嗯?”
先生拿出一张相片,照片有些泛黄了,但还是可以清晰的看见,这是一位少女,穿着学生装站在月季花下,笑容可掬,旁边还写着乔舒语。
“这是夫人?”
“对!”
“和我想的不大一样。”
“那你以为是什么样。”
我想到梦里的画面。
“我以为她应该知性温婉,碎花长裙,长发及腰。”
“那你,大概是想错了。”
先生从身后又拿了个票卷。
“给,我猜你应该喜欢。”
我接过手,是我最喜欢的画展票卷!
这张门票很难拿到的,我接过票时,这一天的闷气仿佛消散了些。
“不气了。”
原来先生都知道。
“我没生气。”
确实是不气了。
晚饭间,我搅着汤羹,看向先生,随口问道。
“先生,你相信前世今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