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出去有什么收获吗?”赵氏看着丈夫王祥一脸落寞的从外面走进来,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仍抱有一丝希冀的问道。
“没有。”王祥摇了摇头,随即又说道:“这世道,有钱的才是大爷,我十年寒窗,好不容易考中了举人,却因为没钱送礼,连个补缺的位置都没有,今儿我自降身份去县衙聘个主簿,他们还要先收我银子。”
赵氏身形消瘦,憔悴的面容也难掩清丽,她跟着丈夫带着女儿宝儿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参加会试,本以为丈夫考中了举人,就可以平步青云,无论在哪里补个县令的缺,也总算是熬出头来了。
可没想到这举人才京城如此不值钱,同科的考生中,有关系的早早进了翰林院,有钱的也通过送礼找到了肥缺,唯有王祥这等,既没钱,又没关系。
只能日复一日的去吏部打探,看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只是等了快一年了,盘缠早就已经花光,却仍没有得到录用。
“今儿张婆又来催了,说再不给房租,就要把我们赶出去了。”赵氏弱弱的说道。
“我再出去一趟,实在不行,就摆个摊子,替人抄书写信,总能挣上一些。”王祥咬了咬牙,彻底放弃了尊严。
“呦,王举人回来了,这天儿这么热,您可是贵人,要是渴着饿着了,我们可承受不起。”一道尖利的声音传来,随即一个矮胖的妇人走了进来,个子不高,说话有些尖声细语,唇角有个痦子,上面还长了一根长长的黑毛。
“张婆婆,您担待,我这就出去给人写字儿赚钱,等我拿到了钱,一准儿给您结了房费。”王举人似乎有些惧怕张婆,显然不像个善茬。
“这说的是哪里话?我可听说了,能考上举人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虽然您现在落魄,可指不定哪天就飞黄腾达了,到时候还指着您提携我们呢。”张婆说道。
王举人连连赔笑,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平日里这张婆飞扬跋扈,每每遇到自己都要辱骂一番,今儿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药,竟改了性子。
张婆接着说道:“你一直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就算我不收你的房租,可孩子老婆也不能不吃饭不是?眼下我倒是有个好差事,你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引荐你一下。”
王举人正为生计苦恼,妻子和孩子跟着他没少受苦,虽然夫妻俩的感情很好,但有情不能当饭吃,听到张婆主动帮自己介绍活计,急忙问道:“愿意愿意,不知道是需要我做什么事?”
王婆接着说道:“这事儿不难,我跟宫里的刘公公相熟,他跟我说最近宫里在招人誊抄卷宗,托我替他寻几个读书识字的人,我一想你正合适,这活计有几个月,足够你赚些银子了。”
王举人闻言大喜,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王婆当即带着他来到了宫门处,一个白面无须的太监走出来接他,说道:“宫里的规矩多,不是一般人能随意出入的,我这活儿一共三个月,每一个月放你出去一回,一回出去半日就必去回来。”
王举人有些犹疑,请求道:“公公,我还有妻儿要照顾,能不能破例让我每日回去,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误了工期的。”
公公斜眼瞥了他一眼,用难听的公鸭嗓说道:“放肆,你当这是菜市场呢?还跟我讨价还价,这工作多少人想求还求不来呢,要不是张婆说情,我还不乐意收你呢,再敢废话,乱棍打将出去。”
王举人急忙闭嘴,张婆安抚道:“大丈夫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你如今身无分文你,就是回去又能怎么照顾妻儿?你放心在这里干活儿,家里一起由我呢,绝不会让你妻子和女儿饿着。”
王举人只好向她拱手道:“那就有劳张婆了,我一旦得了工钱,就立马结了您的房费。”
张婆却显得很大度,摆了摆手:“王举人,这说不定是你的造化来了,你且安心在宫里做事,要是博得哪个大人物的欢心,随便指点你一下,到个什么地方任职,一下子不就富贵起来了,到时候可不要忘了老婆子的举荐功劳啊,家里的事你放心,有我照应着呢。”
王举人被她三言两语夸得心花怒放,说道:“那就有劳婆婆了,我一定不会忘了你的恩情。”
看着王举人入了宫,张婆不禁心中偷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能去朝廷里当官的,那个不是家世背景显赫,八面玲珑,人精中的人精,像他这样无钱无势的泥腿子,哪怕当了官,也是个跑腿的命,还想发达?做梦去吧。”
这样想着,张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赶紧转身返了回去,七拐八拐的,进了一处别院,刚一见到院子的主人就恭贺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亏您想出这‘偷妻’的计谋,那呆子已经傻呵呵的进宫去了,临走还不忘了感谢我呢,这下您可以放心抱得美人归了。”
被张婆恭贺的人姓姜,老父亲在家乡是个远近闻名的员外,家资丰厚,但是他进京赶考,就花费了数万两银子打点关系,上上下下的路早就铺好了,现如今已经找到了一个肥缺,将去任怀安县的县令之职,上面许诺了,要是他干得好,两年之内就调任知府。
按说蒋举人早就该去任职,但他这人颇有魏武遗风,最喜欢别人的妻子,在家时有父母约束,还不敢太过招摇,刚来了京城,就如同鱼儿进了大海,猛虎放归山林,恣意放纵,放浪形骸。
前些日子,蒋举人无意间看到了上街采买东西的赵氏,见她身姿绰约,行走时如弱柳扶风,别提有多娇俏了,当即惊为天人,暗暗发誓要将她搞到手。
几经打探,蒋举人得知赵氏早就有了夫君,是与自己同科的王举人,这非但没有使他萌生退意,反而直呼天意如此,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要想得到赵氏,就必须把王举人这个碍眼的家伙支开,而且还不能让他事后报官,以免事情败露,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思来想去,还真被他想到了办法,他先是重金贿赂了张婆,让她配合自己演一出戏,每过几个月,宫里的太监们就要找人誊抄卷宗,他让张婆想办法让王举人去进宫抄录公文。
趁着他在宫里无法脱身的时候,再由自己模仿王举人的字迹,写一份买卖合同,将赵氏卖给自己,自己带着合同文书去找赵氏,不由得她不同意。
至于王举人,等他回来以后,黄花菜都凉了,如果他非要纠缠,就说赵氏嫌弃他太穷,跟着他只有吃苦挨饿的份,留下孩子自己一人另谋出路去了。
事情果然如同蒋举人预料的那般,等他拿着文书跟张婆一起去见赵氏的时候,她一脸的不可置信,张婆在旁言之凿凿,说自己就是见证人,王举人将她卖了自己谋划前程去了。
赵氏心哀若死,出言道:“我们夫妻一场,好歹也有些情分在,我想等他回来,听他亲口对我说。”
张婆劝道:“傻孩子,他都把你卖了,怎么还会回来?再说这蒋大人,身家丰厚,又是个做大官的,人也讲情义,你跟了他,不比跟着那姓王的好千百倍?”
“那孩子呢?我的孩子怎么办?”赵氏仍不死心。
张婆抬头看了一眼蒋举人,只见他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知道他不想带着这个拖油瓶,为了断绝赵氏的念想,说道:“这孩子毕竟是姓王的骨肉,他不想回来见你,却嘱咐我等你走了把孩子送去给他,虎毒还不食子呢,你就放心去吧。”
赵氏终于无话可说,叫来宝儿,抱着她痛哭了一场,喃喃道:“宝儿啊宝儿,咱们母女的情分尽了,你不要怪母亲。”
不等她哭完,蒋举人就不耐烦的带着她离开了,任凭宝儿在后面痛哭叫喊。
过了半个月,王举人终于被放了半天假,回到家中一看,发现只有女儿在家,急忙询问道:“你母亲去哪儿了?”
宝儿也因母亲的离开而难过恼怒,回道:“母亲半月前就跟着一个男人走了,她走的时候还跟我说我们母女的情分尽了。”
王举人大惊,又询问张婆缘由,张婆叹了口气说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赵氏跟着你吃了半辈子苦,她自己熬不住了,哭着跟我说要走,求我不要阻拦她,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我怎么好拦她,宝儿这孩子我看着可怜,她不肯要,我只好养着她等你回来,现在你也回来了,我把她交给你。”
王举人心中悲恸,抱着女儿大哭了一场,随后将自己挣来的钱全都交给了张婆,打听到自己有个远房表叔在福建做官,带着女儿投奔他去了。
岁月荏苒,过了几年,王举人终于时来运转,在表叔的举荐下,前往清河县担任县令,王举人带着女儿前去就职,蒋县丞带着县尉、主簿等人为他接风洗尘。
入职半个多月,县丞邀请他到自己家中吃饭,王县令应邀前往,只见桌子上摆的全是自己家乡的菜肴,心中不禁暗叹:“这县丞真是人精,早早就打听到我是哪里的人,还准备了家乡的饭菜来招待我,自赵氏离开以后,我已经很久没吃过了。”
这样想着,王县令夹起菜尝了一口,心中大惊,急忙询问道:“蒋县丞,这菜是什么人做的?”
蒋县丞见上司喜欢,不无得意道:“这是内子所做,要是合大人的胃口,以后大人可以常来。”
王县令回道:“蒋夫人做的菜实在是太好吃了,只尝一口,便激起了我的思乡之情,不知道可否请她出来一见?”
蒋县丞自然不会拒绝,让人喊夫人前来,两人一见面,俱都惊住了,原来这所谓的蒋夫人,正是赵氏,王县令因尝了一口菜,惊觉与自己妻子的手艺别无二致,所以才急切的想见见这人,没想到竟真是自己的发妻。
两人相拥痛哭,互相倾诉离别之后的事情,才知道中间是张婆和蒋县丞捣的鬼,而蒋县丞早些年因为上司贪腐受到牵连,被贬谪到此地,想不到世事神奇,因果奥妙,竟发生了这样的事。
最终王县令将这件事汇报给了知府,蒋县丞因为被打了五十大板,贬为了庶人,永不录用,而张婆也因为倒卖人口,被打了一百大板,判处流放,只不过她身子骨弱,才三十大板就一命呜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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