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口秀重启:聚光灯打在每一位朋友的身上

新周刊 2024-10-30 11:31:53

漫天的彩色亮片与焰火再次升起。10月23日,《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简称《脱友》)来到决赛。出乎许多人意料,却似乎又在情理之中,首次参赛的00后组合“漫才兄弟”,拿到了最后的冠军。

24岁的徐浩伦和23岁的谭湘文,站在舞台中央,冠军旗帜从身后落下。他们年轻、无厘头、创作力爆棚,追求纯粹的快乐。即便是在选手们都快“弹尽粮绝”的决赛,漫才兄弟也奉献了几乎无懈可击的表演——一段闪回,瞬间将观众带回刚刚过去的这个夏天,每个人都在见证着脱口秀带来的快乐与旺盛的生命力。

徐浩伦和谭湘文。

上一季的“大王”呼兰笑容可掬地站在一旁,距离卫冕只有一步之遥。两年前,他是享受所有掌声和荣耀的人。有人问他,拿大王了,下一季还会参加吗?呼兰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这一次,大王也为这对00后年轻人倾情鼓掌。呼兰调侃,幸亏早了一步,以前叫大王,今年夺冠只能是脱口秀最好的朋友们了。而这句话,又恰似今年脱口秀重启后最明显的变化之一:不再将聚光灯聚集在某个人,而是在每一个朋友们的身上。

无论是期待、厌倦、欢呼、挑剔、拒绝,蛰伏一年多之后,脱口秀终于再次回归大众视野。用物是人非来形容并不为过,但也有些人有些事,似乎始终未变。

程璐说,“就像爬山,当年爬到4000米,哐,掉下来了。现在当然还要爬,不能指望马上回到巅峰,1000米、2000米就不错了,因为还能继续爬,这就挺好的。”

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保持真诚,保持善良,认真思考,脚踏实地写稿,努力好笑。

新名字的故事,

那些改变的和不变的

这一年多,李诞口中那个“全上海最快乐的男人”程璐,的确迷茫过一阵。

没事可干的日子,他试着去一家游戏公司做策划,刚干了一周,项目说没就没了。有些郁闷的程璐找到李诞,老朋友转行当起“情感主播”,还是那副消解的语气,“实在不行你来我这,一起干直播。”程璐想象不出自己带货的样子,只好说:“你好好干,大家不要都往一个地儿去。”

最后想通了,还是往脱口秀去了。之后,他会劝准备离开的朋友,也劝自己:“再等会儿,万一大家又好了。”

程璐。

等到三月份,得知能做新节目的时候,程璐一时之间难以置信。上海的春天,常在线下开放麦出没的观众发现,遇到演员试段子的概率变高了。脱口秀爱好者的交流群里开始有人讨论,脱口秀节目要回来了。

但直到定下录制日期,程璐悬着的心才真正落地。更庆幸的是,节目名仍然采用了“脱口秀”三个字,“当时有几个备选,经历了一些波折,最后我们坚持一定要有‘脱口秀’在。”

名字具有神奇的力量,它彰显、影响,甚至定义了我们是谁。

如今大众认知中的脱口秀,音译自英文中的talk show(访谈节目),得益于《今晚80后脱口秀》,这一说法在国内有了一定普及度。但从形式上来说,它实际属于stand-up comedy,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有人将其直译为“站立喜剧”,或者单口喜剧。加拿大学者、相声演员大山还提出过一个颇具创意的译名——立马逗。

然而回归之旅的开局,似乎并不顺利。6月26日,《脱友》第一赛段在上海开录,许多之前很少犯的低级错误,这次出现了。双胞胎颜怡颜悦上场时,姐姐颜怡刚讲了一句铺垫,妹妹颜悦突然发现麦克风没有声音,场子一下子冷下来。

紧张弥漫在演播厅内,每位选手登台,场边的演员都站起来卖力鼓掌,但怎么也没法把场子喊热。赛前被寄予厚望的新人王继业,一拿起麦就僵住了,他突然理解张怡宁有一次接受采访时说的,有时候一握手,对方就知道自己输定了。

那天凌晨录完,大家都很沮丧,程璐一度觉得“节目要垮了”。

蛰伏一年,精密磨合的齿轮突然停摆,团队紧锣密鼓地筹备了四个月,但从演员、导演到嘉宾,都需重新找回节奏。那一晚,程璐给总导演贾思皓发微信,连夜复盘了一长串问题。

好在第二天,新人选手接连炸场,程璐和老贾终于长舒一口气,正确的感觉回来了。但在播出后,一些争议也随之而来:为什么某某会晋级?为什么某某被淘汰?凭什么某某能拿193分?老选手不好笑,怎么没人挑战?

在总编剧孟川看来,屏幕会削弱情绪的强度。就像看哭戏,演员已经悲痛欲绝,屏幕前的观众还只是感觉他“有点悲伤”,笑也是如此。这也是线下演出存在的原因,大家聚在一起,放下手机,全心投入表演中,身边的人放声大笑,我们也受到感染。

所以,孟川觉得有些感受上的差异并不难理解。比如表演型选手天然在“屏损”问题上吃亏,老选手则需面对观众更高的预期。如果一开始就让新人挑战老人,也会产生另一种不公平。

遗憾总是难免,但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综艺的魅力。如往年一样,今年《脱友》的导演组提前设计了几套赛制方案,沙盘推演每一轮结果,希望既能与往届有所差异,又可以在保证比赛刺激程度的前提下让演员们尽可能多演几轮。

“为什么大家喜欢看奥运会,喜欢有竞争感,这是藏在人类DNA里面的。”看起来永远斗志满满的呼兰今年又参加了比赛,“比赛至少还有一个比分,你还知道赢了输了,大部分人的工作都没有这么讲理。”

但正如节目名所示,再次回归的《脱友》不只有比赛,更有久违的好友重逢,以及看到新朋友时的惊喜。紧张的气氛中,掺杂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温情。这种感觉,随着节目的深入愈发强烈,节目的口碑与评价也不断上升。

第一场录制走台时,脱口秀的老朋友大张伟和鲁豫来到选手们身边,鼓励他们“好好比赛,放松心情,一切都会过去”。这群总是用嘻嘻哈哈隐藏深情的脱口秀演员,此刻都泪眼汪汪,“有种家里大人来了,给孩子们做主的感觉”。

鲁豫。

那一期,一向“反对煽情”的大张伟也少见地真情流露,在呼兰表演完后直言对他的想念:“我觉得观众很多看这个节目,呼兰出来那一刻会有点眼泪。”两人眼中都似有泪光,“还在那,这一切就还在那,真好”。

至于结果,已经远超预期。

“最差的情况是大家拼死拼活做了节目,播出后没人看,也没人讨论,就像厨子认认真真准备了一顿饭,但没人来吃,这是最遗憾的。”程璐说,现在还有人愿意吃,哪怕说有些没那么好,对厨子也是一种安慰。

回顾一整季,舞台上留下了新演员的勇敢和活力——菜菜挑战了女性月经话题;山山大爷讲了老年与死亡;漫才兄弟将漫才进行了本土化的巧妙融合,就像几年前的王勉,抱着一把吉他开创了音乐脱口秀,让人看到中文脱口秀无尽的想象力和可能性。

舞台也留下了老演员的坚持与进步——上一季的“最强新人”毛豆战斗力愈发凶猛,“脱口秀承重墙”呼兰再次闯入决赛。至于过去一年的“至暗时刻”,老选手们选择了自黑自嘲的方式——这是脱口秀演员最真实的反应,用李诞的话说,就是本能——调侃没活接,调侃公司靠自己养活,所有尴尬、苦涩、不堪与不甘,都在反复的爆梗中,一笑而过。

笑的确是生活的解药,更多时候,笑就是生活本身。

那一天,程璐坐在台下看呼兰表演,“承重墙”的梗早就听过好几遍,但他还是笑得很开心,好像又变回了李诞口中那个“全上海最快乐的男人”。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幸福,老朋友们还在一起做一件事,而且做得还挺好。

“全上海最快乐的男人”程璐。

从海鲜拼盘里的花甲到海鲜大咖

几乎同时,在《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开播前,另一档《喜剧之王单口季》(简称《喜单》)也上线了,两档脱口秀综艺在两个视频平台先后播出,竞争意味不言自明。

《喜单》的“魔王”杨笠、庞博、王建国,选手门腔、南瓜等,以及导演组都与笑果有着很深的渊源。但是,更多人坚持留了下来。除了总导演贾思皓带领的节目组,熟悉的演员们也还在:呼兰、志胜、广智、孟川、毛豆、颜怡颜悦、小佳、江梓浩、鸭绒、KID、张博洋、吴星辰、赵晓卉……

自然而然地,观众开始比较,也有人猜测,众说纷纭。

有朋友在程璐面前聊起某位选手,说着说着突然反应过来,尴尬地问,他是你们节目的吗?“他以为我们在对打,不好意思跟我讲看了《喜单》。”

在程璐看来,所谓对打,只是圈外人的想象,大家都是一起战斗过的朋友,彼此间没有秘密。建国在《喜单》讲行业低谷时的人情冷暖,程璐也感同身受,“别人不好也不会让你变得更好。”脱口秀从来不应该是一场零和游戏。

但在现实层面,选手分流确实让节目启动变得异常困难。两档节目,100多人,几乎囊括了国内所有能找到的、适合参加比赛的演员。

3月下旬,在成都的一场喜剧比赛中,《脱友》和《喜单》的负责人都坐在台下,现场暗流涌动。“明里暗里都在抢人,一晚上两边的人约你吃饭,聊上节目的事。”王继业是当天第六名,也是《脱口秀大会》的老观众。

直到录制前,程璐都还在劝说鸟鸟上节目,鸟鸟也确实写到了最后一刻。在播客《小fool人》中,她谈到退居幕后的原因:“去年整体线下演出不多,需要找回一些感觉,再上这个见很多观众的舞台。”

程璐很理解老选手们的顾虑,对老演员来说,上节目比赛是一件风险大于收益的事——来势汹汹的新人,观众不断提高的预期,缺乏创作素材的集体困境,无不令人焦虑。“一旦成名,大家的生活就没有那么多了,接一些所谓艺人的工作,那些东西也能写成段子,但观众不爱听,觉得很遥远。”

第一期节目,徐志胜提到了自己过去一年参加综艺、拍《庆余年2》,还误打误撞演了男主角。有观众说难以共情,志胜之后便完全调整了方向,既为观众,也为与自己合作的节目不要产生不必要的讨论,堪作自废武功,最后只能自己不断地改。节目组让每个选手写一页《答案之书》,徐志胜写的是:改吧,一直改到观众笑。

在半决赛,徐志胜不断说着感谢,“观众仍在用无限的包容,包容我在台上的表现。我能接受徐志胜没有以前好笑,艺术很重要,但做艺术的人也很重要。”

对老选手来说,再次登上舞台需要巨大勇气。就像呼兰,一轮又一轮努力地写稿,更像是对朋友们的责任,才无愧于“承重之墙”的称号。

而对新选手们来说,能否在节目中发光,能在比赛中走多远,才是对他们,也是对节目真正的挑战。

这也是脱友面临的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另一边,庞博、杨笠、王建国成名已久,节目中的新面孔代表付航,在社交媒体上早已粉丝过千万,门腔粉丝超百万,周奇墨、小鹿早已功成名就,刘旸则不仅是线下俱乐部的台柱,也频繁客串综艺,堪称“无冕之王”,翟佳宁、于祥宇等也早已拥有自己的线下专场。

相较而言,脱友的起步更加困难。初登场的51组演员中,将近一半是首次上节目的新人,是真正的“小人物”。许多人既非行业中的头部,有些甚至才入行不久,之前连商业演出海报都很难上去。哈哈曹曾自我调侃,说自己是海鲜拼盘里的花甲,这其实是典型的基层脱口秀演员写照。

山河。

如何让他们在节目中成长、发光,才是决定一个节目组真正含金量的内功与实力。观众会为一位新人带来的惊喜鼓掌,而大屏幕上的新人们如何能持续带来好的内容,是对节目组能力的真正考验。

对一名脱口秀新人来说,大约需要一年左右,才能拥有一段笑点密集、反馈热烈的5分钟表演,这在业内被称为tight 5。能讲15分钟,意味着达到参与线下拼盘商演的水平。接下去的目标,便是30分钟的主打秀和60分钟以上的个人专场。

然而在线上,5分钟的段子也就只能撑一轮,《脱口秀大会》第五季第二轮比完,新人中只剩毛豆没被淘汰。这一次,《脱友》的编剧团队定下目标,至少要帮每个新人打磨好两篇能上节目的内容。

今年任总编剧的孟川承担起比以往更重的责任。第一赛段新人的稿子,前后至少大改过三遍,训练营一次,改稿会两轮,读稿会上又反复打磨、调整,“重新回来第一轮,一定得炸,不能有弱的。”

在《脱口秀大会》第五季时在青岛成立的学习小组,今年逐渐壮大。呼兰依旧是主心骨,王继业形容他为“喜剧界的美国队长”,拿意志力在搞笑,永远会站到最后一秒。学习小组欢迎所有人,只要身体扛得住——一般晚上下了开放麦开始,持续到第二天凌晨四五点。

大家聚在一起,有时看看演出视频,有时互相磨稿,不断推敲一句话的语序、用词。一个前提,写50个梗不停试。试着试着,就像大学熄灯后的宿舍一样,开始漫无边际地插科打诨,玩笑过后,又继续沉默地写稿。

在脱口秀行业观察者“蚂蚱”看来,这也是《脱友》能带来更多惊喜的原因——导演组和编剧调教新人的能力更胜一筹。“《喜单》给我的感受是演员在线下什么水平,线上表现也差不多。反而是腾讯这边,一些线下看起来没那么厉害,甚至根本没听过的演员,也能表现出很大能量。”

让其他平台的已有流量转换一个舞台并不难,托举更多新人,让每个人在节目中都能完成蜕变,才是真功夫。

共创,是从《脱口秀大会》第一季延续下来的传统。节目有淘汰,观众看到了竞争,但实际上,演员间没有对手的概念。“哪怕我跟他1对1,我也会帮他。”孟川最满意的段子出现在第四赛段,张绍刚调侃说,随着“需要他改稿子的人越来越少,他自己的状态也越来越好”。某种程度上,这的确是事实。

孟川。

经过编创营、开放麦的一次次磨练,在困境中过往已反复验证的训练系统不断“自卷”,节目就像一座“新人怪物房”,让新人完成快速升级,进而爆发,留下许多广为传播的表演。像在比赛前多数还在校园社团中表演的小鱼,还有菜菜、山山、大国手、赵越、Echo……许多入行不过两年的新人们,尽管技巧上仍然稚嫩,但已表现出强烈的生命力,成为节目中最亮的一抹底色。

第一期节目上线后,只讲了一年多脱口秀的哲学硕士大国手最先出圈,“生活就像下象棋,保帅还是保车?”颇具哲思的演出片段在微博上被疯狂转发。因为以文本见长,不少人喊她“下一个鸟鸟”。

紧接着,菜菜关于月经羞耻的段子引发热议。比赛前,她一直想不好开头如何切入,月经这个词还从未在线上脱口秀舞台出现过,时间有限,又没法做太多铺垫。后来,另一名女演员,也是训练营的导师王梓晗帮她加了一句:“突然吧,当时来得也这么突然”,观众们会心一笑。

菜菜。

新人的集体爆发中,女性脱口秀演员们的集体出彩引人注目。更多不同背景、不同年龄的女性走上舞台,话题更加关注女性自我,表达当代女性的自信、困境与思考。从菜菜、大国手,到自信闪光的山河、好women的张慧、勇敢呛声的于贞和Echo……赵晓卉在淘汰感言中高呼,“我不喜欢女演员离开都说要深耕线下,我们就应该留在舞台上发光”。

节目中的话题也值得反复咀嚼。从过往节目擅长的婚恋、职场,到今年开始讨论死亡、月经禁忌,从年轻人租房、恋爱,到中年人的困惑、养老的生活,这个舞台,不断拓宽着脱口秀的内容与表演形式的边界。

在节目中,哈哈曹从小花甲成长为海鲜大咖,原本处于相对低位、选手并不占绝对优势的节目,也递进式地带给忠实观众更多意外与惊喜。

这也是从过去到现在,全国各地的演员们对这个舞台心向往之的原因之一。演员不用再仅靠个人努力和天赋,而是可以与“这个行业最懂幽默的人”在一起,且有了更加清晰的职业发展路径,以及仿佛与朋友相处一般,有了更多包容、更多表达的可能。

脱口秀第一,比赛第二

如果说几年前,扎根线下或参加节目,仍被认为是互相冲突、不可兼容的;那么当时间来到2024年,两档脱口秀节目的出现标志着一个共识:节目只是一种载体,一个让观众迅速认识,进而了解脱口秀、反哺线下市场的桥梁。

今年在节目中大放异彩的Kid被淘汰时,半开玩笑地说,这次上节目“是为了小块”。有一次,他在小块运营的广州“开花BLOOM脱口秀”演出,想帮朋友要两张赠票,结果发现300多人的场子,票还剩200多张。他当即放下豪言:“等我上了节目,一定还你一个300人坐满的专场”。

王继业所在的喜番喜剧今年有好几名演员来到线上。之前拼盘每场卖100张,现在能卖200张,演出身价也水涨船高。相比之下,北京其他没有演员上节目的俱乐部也略有增长,但一般就多个10张、20张。

王继业。

在节目中,节目组不惜用大量的VCR一次次展现选手们在线下演出时的样子,为每个人的将来埋下种子。播出期间,线下女性脱口秀厂牌“三好姐妹”,已迅速邀请新人女演员参与巡演。收官阶段,“快乐共暖·脱口秀朋友季”也官宣将到线下巡演,与更多观众朋友相聚。

只因为,演员们与节目组都明白,线下对于演员们和整个行业的意义。

因此,当步惊云看到山河闯入总决赛时,她最先冒出的想法是:山河以后终于可以讲自己想讲的内容了。

每个寂寂无名的新人演员,上台永远需要一个短平快的段子来和观众建立连接。对山河而言,过去这个段子要么是关于微胖的身材,要么是关于“古怪”的名字,总之,就是那种“谁都看不上,但好笑的段子”。

但上节目之后,哪怕只有5分钟,演员就不用再费力自我介绍了,“大家都知道你是谁,你的段子从第一分钟开始就不会被浪费。”

从线下来到线上,从线上转换到线下,不仅仅是切换场景、迈一个台阶那么简单。尤其是在线上,如何在5分钟内逗笑观众,如何解决屏幕对情绪的折损,如何把握语言的尺度和边界,如何习惯摄像机和舞台聚光,都需要经验和漫长的适应期,更离不开成熟幕后团队的专业引导。

有网友曾在社交媒体平台上疑惑,为什么今年的舞台感觉小了,也没那么多花里胡哨?是没钱吗?实际上,如果你走进录影棚,会发现今年《脱友》舞台的确比以往更小,甚至高度也降低了,这是为了让演员更接近真实的演出状态。要知道,在线下小剧场,演员和观众的距离还要近得多。有时观众笑了,并非因为内容出彩——也许是体谅演员、出于礼貌的笑,也许是第一反应下的生理笑,也许是尺度收获的笑。

“很多新人演员会认为‘敢讲’就是牛,这是最容易赢得掌声的,但其实是靠素材的力量掩饰创作能力的不足。”孟川直言,“越走越走,总会过了线,没有离线无限近的东西。”

孟川说,只有当你上过节目才知道,实打实地让观众笑是很考验技术的事情。线下情绪过得快,而一旦内容上线,就永远留在那儿了。“你的内容值不值得看第二遍,会不会让观众觉得,当时只是被你糊弄住了?”

心态调整是演员们另一个需要克服的难关。第一场比赛,王继业讲了自己高考299分的故事,这是他2023年作为新人阶段的第一套段子,在线下打磨了大半年,赛前开放麦时,没有一次不炸场。

可到了比赛,一切似乎都失效了。175票,王继业在车轮战中遗憾落败。下台后,张博洋找到他,毫不留情地指出他的问题:太想赢了。“你的眼神在告诉观众,你把他们当跳板,当成从素人到明星的跳板,当成从小剧场到大剧场的跳板,欲望太重了。”

过去节目的爆火,打造了许多成功范本,很多人“突然看到了很大的希望,觉得自己也能风风光光、挣好多钱”。孟川说,这是“很真的目的”,但这始终是做好创作、做好表演、做好演员后的附带结果。

在《脱口秀大会》时期,节目组就曾定下一个原则——脱口秀第一,比赛第二,因此也一直向每一位选手强调,不要为了比赛动作变形。比到第三赛段,王继业逐渐理解了这句话,“可能这个舞台上不需要赢”,他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搞笑,或者表达,每个演员各有使命。

观众们为了自己喜欢的演员可以有胜负心,但好的演员内心一定要清楚自己所求。

那场比赛,Echo讲了二姐从大山出走的故事,现场有些沉重,分数并不理想,这不是一段足够成熟的喜剧表演。但Echo仍然“觉得自己赢了”,这是她最想让大家看见的故事。她写道:留下是幸福,离开也是幸福,这个夏天我很幸福,节目上就只能走到这里了,但路一直在那里。

脱口秀还在继续,

所有朋友都能被看到的乌托邦

国庆假期前一天,恰逢《脱友》决赛录制日,淘汰的,晋级的,全都回到了舞台。庆功宴照例在当晚举行,大半年的紧张工作画上句号,所有人聚在一起,大喝一场,“就像过年一样”。

程璐没有讲太多矫情话,重新出发已实属幸运。回顾过往,似乎这条路总会掺杂着波折。自《脱口秀大会》第一季从零开始,大部分中国观众还不知脱口秀为何物,到第二季因为找不到客户中断一年。也是那一年,刚刚在长沙起步的伟大爷一算账,自己的俱乐部头一回盈利了3000元。再往后,新冠疫情、舆情风波、异地录制,关关难过关关过。

今年也难。社会经济发展压力,线下演出市场增长乏力,观众的选择日益多样……原本就未成熟的脱口秀行业,更要面对如何度过寒冬、寻找新兴增长点的难题。

在去年事件后,线上脱口秀按下暂停键。在线下小剧场里,怀疑和防备也开始慢慢发酵,像一根刺,横亘在演员与观众间。微妙的气氛持续了好几个月,所有人心照不宣,几乎每场演出都有观众录音录像,任何一句话,随时都可能被发到网上。

那段行业最艰难的时候,伟大爷和步惊云看着俱乐部不断亏损的账面数字,互相安慰打气,“就算赔钱,也要坚持做下去”。

还好,大家坚持住了。正如程璐所说,这一年,坚守的彼此,共识与团结更多了。所有人都奔着撑住的目标。在困境中重新开始,其实向前走的每一步都是惊喜。

蛰伏的日子,也是沉淀思考的时机。更多新的方向和可能,正在萌芽、生长。

《脱友》录制、播出的几个月里,梁海源一直在忙《坐在角落的人2》全球巡演,从他脱口秀生涯的起点——深圳出发,途经新加坡、澳大利亚、新西兰、日本等,计划最后回到上海。

《坐在角落的人2》全球巡演现场。

这是一场从未有人涉足的孤独探索。2023年,笑果也曾办过北美巡演,当时是十几个演员一起。而单从拓展海外业务考量,不乏比梁海源知名度更高的头部演员,“但海源想试试看,他的内容是不是能和更多人产生共振。如果他能跑通,那么大家应该更可以。”

就在梁海源从深圳启程的5月,童漠男也开始了第二个个人专场《寻找王医生》的巡演。与重在叙事的《北下关》不同,这次他尝试了自己不太擅长的事——围绕同一主题创作一小时的内容,用逻辑去串联观点,“尽量去延展、给一些新奇的东西”。

《寻找王医生》巡演海报。

还有即将开始的线下“快乐共暖·朋友们的巡演”,将线上流量导向线下,让节目中的每一位朋友,都能走进线下的千人剧场,到更多城市,与更多观众朋友见面,共同成长。

“其实都是早该做的事。”回看公司迅速拓展的那几年,程璐深感“一切都太快了”。行业红红火火,可线下演出市场并不理想,市面上充斥着不及格的演出。有一阵子,几乎是“人均专场”,蹭个“脱口秀”的名字就能卖出票。

如果说过去几年留下了什么经验,程璐觉得,那就是“不要分散力量”,多做脱口秀本身的事,少做行业以外的事。演员多精进内容,俱乐部多培养新人,节目能坚持办下去,“专注把一件事做好,就很不容易了”。

就像孟川淘汰时留下的临别赠言:还得练。在他看来,目前脱口秀演员在技巧上的探索还远远不够,90%的段子停留在化解情绪,演员充当观众的“嘴替”,帮大家发泄生活中的苦闷,“下次遇到了同样的事,还是会被困住”。

也有少部分“揭示真相”的表演,譬如呼兰的“承重墙梗”,把职场比作房子,把打工人比作墙,“你看那毛坯房,承重墙只有三四面,其他墙都在那里假装承重。”找到生活中的荒谬之处,把其中的逻辑漏洞掰开了揉碎了写,精准地表达出来。

即兴喜剧中有一条创作规则,叫做“Yes, and”,无论前提多离谱,演员必须无条件同意对方,再在前者基础上续写。“Yes, and”是大量灵感的来源,也是故事完整的前提。生活有时亦是如此。

有些事,已经发生了,过去了,不能不正视它的存在,但更重要的,是接下来怎么做。

“有人问我为什么还要登上这个舞台。对我来说,脱口秀是一个很难得的乌托邦,很感恩朋友们把它留住了。”在决赛后,徐志胜再也抑制不住,“今天这个舞台上,我张开双臂去拥抱所有,这一切无比珍贵。台上表演的演员、台下的观众,他们都无比可爱,我在这个舞台上很快乐。所以,去享受这个舞台,去享受这门艺术,去享受观众带给你的笑声,真诚接受大家给我的反馈,那一刻,我很幸福。”

“脱口秀还在继续,我不能说它比原来好太多,但它还在继续。”2010年,程璐在香港看了人生第一场“真正的现场脱口秀”。演出结束,他笑得肚子都疼了,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干,他对脱口秀的信心无敌,觉得“这个行业未来在中国一定特别厉害”。

2024年,脱口秀和节目、公司一起回来。程璐依然相信它的价值——真诚,好笑,这在如今尤为难得。和当年一样,他找不到大家会不喜欢脱口秀的理由,“能满足这两点,很难不永远活下去”。

The show must go on.

作者:里里

校对:遇见

排版:小野

本文配图除特殊标注外,均源自《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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